“我会学着习惯把这些石珠当成漂亮的饰物,而不是天书碑。”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说道:“然后,我这时候有些饿了。”

    荀梅的草屋已经很久没有人住,灰尘很多,但各类用具都还齐备。

    陈长生去园子里摘了两把青菜,掐了十几颗尖椒,切了半方腊肉切片铺上蜜糖蒸熟,配上白米饭便是香甜的一餐。

    徐有容吃的很满意,有些不好意思。

    接下来他们讨论了一下大朝试以及明年煮石大会的事情,以及怎样离开天书陵。

    为了避免被人看到、从而猜到些什么,继而让京都里的流言更加沸沸扬扬,二人商议好了,分头离开,徐有容先走,陈长生则会在天书陵里再多留一天,却没有想到,这完全是在欲盖弥彰,哪里瞒得过人。

    或者说,这叫掩耳盗铃。

    然而,徐有容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小院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那位出身槐院的碑侍纪晋,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徐有容的身份,还是猜到了些什么,他站在篱笆那边,神情显得有些落寞,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的怨毒不甘意味也没有了,很是复杂,却无法说明。

    陈长生准备说些什么,徐有容示意他稍候。

    她衣袖轻飘,走到篱笆前,看着纪晋神情漠然说道:“我会提请取消你的碑侍资格,将你逐出天书陵。”

    天光从桔林梅树的枝丫间漏过来,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美丽至极的脸,顿时平添了数分神圣庄严的感觉。

    因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南方圣女。

    想要成为天书陵碑侍,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需要立下非常极端、而且冥冥中真的有某种天道之力的血誓。

    一旦发下血誓,成为碑侍,便拥有了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与天书碑朝夕相处的自由,同时也失去了离开天书陵的自由,终生只能在陵里研读天书碑,做学问,而不能离开天书陵一步。

    从当初国教定下这个规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无数年的时间,只有一次破例——那就是苏离闯进天书陵,把出身离山剑宗的两名碑侍骂的狗血淋头,然后强行带回了离山。

    那两位碑侍,便是后来离山戒律堂的两位长老,也正是离山内乱的主因之一。

    天书陵对修道者的诱惑力太大,就像一场无法结束的美梦。

    越是道法精深,研读天书碑时间越长,越得舍不得离开这里。

    就连荀梅这样天资卓异的修道大家,也用了数十年时间才能醒来。

    要取消一名碑侍的血誓,将他逐出天书陵,就只有教宗与圣女才有此资格,而且那位碑侍会受到血誓的反噬,非常痛苦。

    听着徐有容的话,看着脸色瞬间苍白,身体不停颤抖的纪晋,陈长生心生警意。

    在他想来,纪晋受到这样的羞辱,如此大的惩罚,必然会愤怒到极点,甚至有可能发疯,对徐有容出手。

    然而纪晋没有暴怒出手,片刻后,他渐渐冷静下来,隔着篱笆对着徐有容鞠躬行礼。

    他长揖及地,显得无比恭敬。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很是激动,略带惘然。

    “多谢圣女垂怜,纪晋感恩不尽,必以死相报。”

    看着纪晋渐渐消失在树林里的身影,陈长生有些不解。

    “为什么?”

    “因为他想出去。”

    “听说……血誓的反噬很可怕。”

    “终究比不自由更可怕。”

    “可是,他们成为碑侍难道不是自愿的吗?”

    “人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往往会发生一些他们当初怎么都想不到的变化。”

    徐有容走到他身边,说道:“天书陵对很多修道者来说,是最美的梦,也是最长的幽禁。”

    陈长生隐约记得自己当初听过相似的说法。

    她继续说道:“其实我很早就有想法,准备?服斋里的师叔们,与离宫商议,把这个规矩改掉。”

    陈长生看着她清丽无双的眉眼,觉得她越来越发看,发自内心说道:“你是个好人。”

    然后他又说道:“如果离宫不答应南溪斋的要求,等我将来当教宗了,也会争取废掉这条规矩。”

    徐有容轻声说道:“你也是个好人。”

    ……

    ……

    第二天,陈长生出了天书陵,在数位红衣主教的护送下,回到了国教学院。

    其时晨光熹微,西天如夜,时间还很早,他正准备去湖对面刚刚新修好的灶房找轩辕破要些吃食,却忽然间在大榕树上看到了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人,不由微惊问道:“出什么事了?”

    除了极少数特殊情况,唐三十六绝对不会这么早就起床,但这时候他却站在大榕树的树臂上眺望着远方,也不知道是整夜未睡,还是怎么回事,他没有看陈长生,依然望着远方,神情漠然问道:“你知道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

    陈长生摇了摇头。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当我们这些人累的像猪狗一般的时候,某些人却还有闲情逸志去约会,而且你还要替某人保守秘密,可以啊……居然在天书陵里幽会。”

    国教学院招新之后,新生们面临的第一次考验就是大朝试,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朝试,无论唐三十六还是苏墨虞都忙碌到了极点,就连折袖都偶尔会给学生们上课,用痛苦与鲜血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的战斗。

    然而陈长生身为国教学院的院长,却完全没有理会此事。

    唐三十六真正的痛苦,还是要说到保守秘密四字。

    陈长生和徐有容在周园里便曾相识,互有情意,经常私下相会,这个秘密,现在京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所谓秘密,一旦被人知晓之后,身怀秘密的人往往会放松很多,就好像这些天的陈长生和徐有容。

    但知道了秘密,却不能往外说的那个人,便继承了他们的痛苦与压力,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流言传遍京都,所有人都在说陈长生苦恋徐有容而不得,唐三十六恨不得把唾沫星子喷到那些人的脸上,恨不得重开澄湖楼,然后站在楼顶上对着万千民众讲述这个故事,把那两个人的秘密昭告天下。

    但他不能这样做,所以他很痛苦,甚至有些愤怒。

    陈长生看着他,有些不理解地说道:“当初是你说我要忍下去。”

    唐三十六看着说道:“可是我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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