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那就随我老公了,我老公买什么我就吃什么。”

    阿星:“那就荷包蛋了。要不要加白酒?”

    兰花:“放一点吧。”

    阿星弯下身在兰花脸上吻了一下:“乖乖休息,不许起来。”

    兰花点了点头:“嗯。”

    不一会儿,阿星就买回了荷包蛋,在书桌上放下荷包蛋,伸手要去扶兰花起来吃,兰花笑道:“不用,跟你说不用那么紧张。”

    阿星递过筷子:“放在书桌上吃吧,那碗太大,恐怕有些不好端。”

    兰花接过筷子点了点头:“你的筷子呢?”

    阿星:“我又不坐月子,吃什么荷包蛋嘛。”

    兰花:“到厨房去拿筷子,就吃一个。”

    阿星:“你吃吧,我不要。”

    兰花把筷子放在书桌上要出去,阿星赶紧拉住兰花的手:“赶紧吃,干什么去?”

    兰花:“我想洗把脸。”

    阿星:“啊哟哟,我还真是糊涂了,大美人怎能不洗脸就吃东西呢。我这就去打洗脸水。”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打来洗脸水,又把洗漱工具递给兰花:“洗吧。我也没洗过呢。”

    兰花接过牙膏牙刷:“一起洗呀。”说着就到宿舍外面去漱口。漱了口,把洗漱工具递给阿星:“你去漱吧。”

    洗了脸,兰花才看到大碗里足有八个鸡蛋,笑道:“两个人吃都吃不完,还说自己不吃。我吃得了那么多吗?”

    阿星笑道:“尽量吃,多补补。要不我这‘回头一笑百媚生’的杨玉环就要成掌上跳舞的赵飞燕了。”

    兰花笑:“就会哄人开心。”说着,用筷子夹起一个鸡蛋喂进阿星嘴里:“吃吧,没力气怎么伺候你夫人呢。”

    阿星只好咬住鸡蛋用手把整个鸡蛋都塞进嘴里。

    兰花瞋着阿星:“一人一半,怎么把整个鸡蛋都塞进去了?”

    阿星嘴里含着整个鸡蛋无法说话,“唔唔”了两声,赶紧把鸡蛋嚼化咽进肚里,差点噎着,伸手摸了摸喉咙,笑道:“一人一半怎么吃?难不成要我咬了一口你再吃?”

    兰花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我咬了一口你再吃,你咬了一口我再吃。”

    阿星:“我怕你嫌脏。”

    兰花红着脸笑:“你的舌头都常伸进我的嘴里搅拌,我怎么会嫌你吃过的东西脏?真是的。”说着,自己咬了一口鸡蛋,又把另一半喂进阿星的嘴里……

    三天后,阿星陪着兰花到医院去检查。

    张医生说一切正常。

    次日一早,阿星和兰花就到江外去投递报刊。

    两天后阿星返回邮电所,因为兰花坐着月子,就不能跟阿星一起回。阿星回邮电所后,天上就开始下起了雨,那雨一天大过一天,五天后,好多地方都开始山崩地裂,四处洪水成灾。江水一涨再涨,已经满到了山脚,那滚滚洪流就像一条巨龙,翻滚着、呼啸着向东南奔去。四处洪水遍流,沟壑成了小河,小河成了大河,低洼地带已是汪洋一片,昔日沙坝已全被江水淹没,农民辛辛苦苦在沙坝上种的庄稼瞬间化为乌有。在这漫长的日子里,阿星和兰花的浓浓思念只能在电话里倾诉。七天后,连接电话线的电杆倒了,唯一的通讯工具中断,他们的思念便只能藏在彼此的心底。

    暴雨接连施了十天淫威,终于停了。太阳从天空洒下了久违的光芒。两天后,水势依然凶猛,但江面上已经有了零星的渡筏过江的行人。邮电所着手准备修复通讯设施,——重新架设电话线。又两天后,阿星和邮电所的员工出江外修复倒下的电杆,顺便去看望思念已久的兰花。还没到江边,就听到有人大喊:“翻筏了,翻筏了,死了好多人。”

    阿星的心突然“怦怦怦”乱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他用手按了按狂跳不已的心口,自己安慰自己:“兰花应该不会来明珠,她还没满月呢。”他随其他员工带着工具走到江边,只见筏子倒立在江那面的岸边,筏子上的柴油机吊在立起的筏子头上。整个江岸跑满了人,喊的喊,哭的哭,叫的叫,简直乱成一团。听站在这边等待过江的人说:“那边的人刚上筏,那筏子就倒转起来,轰响的柴油机突然没了声音,筏子仰天倒立,筏子上的人全部掉进了浑浊的江水里。可能都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那江水还很汹涌,不时的翻滚着惊涛巨浪。

    这时,只听旁边的一个人说:“唉,可惜啊,听说金鸡村宋村长的女儿兰花也在筏子上,虽然已经打捞上来,却死了。”

    阿星听了那个人说的话,心里一空,脑袋“嗡”的一下就昏了,身子缓缓倒下。站在阿星身旁的阿宝赶紧伸手去扶:“阿星——阿星——”阿星失去了知觉,如梦般觉得有人在不停的叫他,似乎有人在他的胸口使劲的摁抚,他慢慢的有了知觉,睁开眼睛,只见身旁有好多人。

    见他醒来,阿宝和夏所长嘘了口长气:“总算醒过来了。”

    阿星恢复知觉,一骨碌爬起来就发疯般向江里奔去:“兰——花——,兰——花——”

    阿宝和一个年轻人赶紧窜进江里拉住了他:“阿星,你听我说,你要冷静!”阿星好像没听到阿宝的话,挣扎着站在江中凄厉的大喊:“兰——花——!兰——花——!你有没有听到——?兰——花——”

    江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阿星——你要冷静——兰花已经打捞上来了——”是黑拉姆村赵支书的声音。

    阿星对江那边的声音置若罔闻,继续凄厉的呼喊:“兰——花——,兰——花——,你有没有听到我在叫你——?兰花——”撕心裂肺的喊声在黑惠江岸久久回荡。

    阿星被阿宝和其他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拖出了江里,把他按在离江面很远的岸上,阿星还在凄厉的嘶喊,不停的嘶喊……很多人听到他凄厉哀绝的呼唤,都忍不住落下了凄恻的泪水。

    阿星喊啊喊,声音开始变得嘶哑。他不停的挣扎,阿宝和其他几个小伙子险些按不住他。嘶喊挣扎了好久,他的喊声渐渐的变得微弱,挣扎的力量也越来越小,他已经浑身麻木。看着滚滚东流的江水,一颗心如槁木死灰。一切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他的心已被兰花带走,他的魂已随兰花飞走,现在的阿星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邮电所的。是自己走回去的?是同事扶回去的?亦或是被人抬回去的?

    躺在床上,他双眼无神的盯着惨白的帐顶,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陌生,恍如隔世。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一天?两天?或是一个星期?他不知道。有时,只觉得嘴里有什么东西流进,又有什么东西撬开了自己的嘴巴往里塞了什么?他的嘴不动,塞进的东西就久久的在嘴里那样含着。恍惚中似乎觉得有人影在他面前晃动,似乎还有人喊着他的名字跟他说话,但一切是那么的遥远。他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映入眼睑的就只有头顶那片惨白的帐顶……

    他的身体已经僵了,完全不会动了。似乎有人在给他揉捏僵硬的手和腿,还有人在他的胸口轻轻的摁抚……

    后来,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家里,也不知是怎么回去的?他的心里空空的,脑中空空的,眼里空空的,耳里也是空空的;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没看进眼里,什么也没听进耳里,一切的一切都是空空的……

    阿爸阿妈强忍着泪安慰他,他什么都没听到;阿爸阿妈摇着他的手臂老泪纵横的哭喊,他没看到。他的心死了,形销骨瘦的躯壳,已没灵魂附体……

    阿星已经没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恍恍惚惚的,似乎由阿爸陪着自己到过江外,又朦朦胧胧的觉得自己去看望长眠于地下的兰花……

    新年的鞭炮声,他没听到;外面一切的一切,他什么都没看到。阿爸阿妈到哪里,他也跟着阿爸阿妈到哪里;阿爸阿妈干什么,他也跟着干什么……

    人生大哀莫过于心死。下雨了,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他没感觉到;浑身湿得流水,他也没感觉到。炎炎烈日,狂风骤雨,已影响不到他那颗麻木的心;欢乐、哀戚、痛苦、迷茫、失望、爱恨情仇……生离的碎心之痛、死别的撕心裂肺之苦,什么都跟他无关,什么都不重要。心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痴了,傻了,别人遇到他跟他打招呼,他只会“嘿嘿”的笑;看到别人伤心的哭,他也“嘿嘿”的笑;别人骂他是傻瓜,他也“嘿嘿”的笑;寨子里的人都说阿星疯了,说他傻了,已经彻底没救了。

    阿爸阿妈看着痴痴傻傻的儿子,心里刀割般难受,却又毫无办法。一天,阿爸让他去放牛,他就去放牛,牛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牛群到别人家的地里吃庄稼,他就站在牛群旁痴痴的看着牛吃别人的庄稼。庄稼的主人看到了,叫他把牛赶出去,他就看着暴跳如雷的主人“嘿嘿”的笑。无可奈何的庄稼主人只好把牛赶到阿星的家里,生气的对他的父母亲说:“你们怎能让一个傻子去放牛呢?看看,你家的牛群把我家的庄稼都吃光了。往后我们家人要吃什么?我让他把牛赶出去,他也只是傻傻的笑。”

    心酸无奈的阿爸只好赔小心向庄稼主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不对,吃了你家多少庄稼我们赔,我们赔。”

    庄稼主人气呼呼的说:“赔就不用赔了,只是以后你们注意着点,别再让你们的傻儿子去放牛了。”

    庄稼主人悻悻的走了,心痛欲裂的阿妈抱住呆站在地上的阿星放声恸哭:“我的儿呀,我苦命的儿,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收了我的儿媳妇?还要把我的儿变成这个模样?你说啊,到底是为了什么?!”看着哭得泪人般的阿妈,阿星站在那里“嘿嘿”傻笑。站在一旁的阿爸抹了一把心酸的泪,默默的转身去把牛群关在圈里……

    岁月悠悠,转眼又过了一个夏季,马上就到了繁忙的秋收季节。阿爸阿妈既要收庄稼,还要饲喂圈里的牲口,忙得不可开交,但又不忍心使唤什么都不知道的阿星。一天晚上,两个老人忙到天黑才回家。阿妈到菜地里拿青菜,阿爸背着一篮包谷先回了家。阿爸放下沉重的包谷,抹了抹满脸的汗水,叹息一声走向厨房准备做晚饭。走进厨房,阿爸愣住了,只见桌上已摆好了做好的饭菜,火塘里有一壶烧开的水在“哗哗”的响。饭桌上还有一杯泡好的茶。阿爸心想:“是谁给我们做的饭?难道是阿星?不可能啊,吃饭的时候都要给他盛饭呢,他怎么会想起做饭?”正想着,阿星牵着阿妈的手走进了厨房。一进厨房,阿妈就流着喜极而泣的泪对阿爸说:“阿星他爸,我儿子醒过来了,我们的儿子终于醒过来了。他不但认出了我,还说让我回来吃饭。”阿爸看着满脸忧伤的儿子,也情不自禁流下了悲喜交集的泪。

    阿星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说:“饭菜都做好了,您们吃吧。”

    阿爸抹了把泪,问道:“那你呢?”

    阿星低着头:“我不想吃。我想休息。”

    阿妈:“孩子,怎么着也吃一点啊。”

    阿星:“我吃不下。您们吃吧。”说着就转身走出了厨房。

    二老看了看阿星那骨立形销的背影,郁郁的坐下吃饭。吃完饭,阿妈收拾碗筷,阿爸到自己的房间去拿热水瓶,准备把烧开的水倒在热水瓶里。经过阿星的房间时,看到里面亮着灯,隐隐传来压抑的恸哭声。阿爸举手敲阿星的房门:“阿星,阿星,孩子,开开门,阿爸有话跟你说。”过了好一阵,里面的哭声停住了,打开的门旁站着泪痕未干的阿星。阿爸抬脚跨进阿星的房间,只见阿星的书桌上放着一张兰花的照片。阿爸一愣,心想:“兰花的所有遗物在接阿星回来之前我不是都已经藏起来了吗?怎么这张照片会在这里出现?”看着这张照片,阿爸又想:“阿星之所以醒过来可能就是因为看到了兰花的这张照片。虽然醒过来了,但以后又会怎么样呢?他会不会想不开做傻事?唉,听天由命了。总比这么痴痴傻傻的活下去要好吧?”看了看站在身后神色忧悒的儿子,阿爸的心里愈发难受,但他必须得撑住。

    他和阿星一起坐在床沿上,握着儿子的手低声问:“孩子,你是怎么找到这张照片的?”

    阿星依然低着头:“在我的衣兜里。”

    阿爸:“你就是看到这张照片后醒过来的?”

    阿星默默地点了点头。

    阿爸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孩子,你已经长大了,阿爸阿妈都老了,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呢。你要坚强。这个世上有好多的生离死别,并非你一个人经历这些。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这个世界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存在了。兰花已经走了,如果她泉下有知,也不希望她深爱的人变成这个样子。不在的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一个人活着,不单单是为了个人而活,人活着有时候完全是为了责任和义务而活。你看我和你阿妈都老了,阿金又不在身边,我们把养老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要担负起赡养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如果我们都突然不在了,那没什么可说的;但如果我们老了,不会动了,却还活着,那不是要靠你来供养我们吗?兰花走了,我知道你心里的悲伤,那是别人难以体会的,这点,做父母的完全理解。但是你想想,如果你就此一蹶不振,对得起我和你阿妈么?对得起你的岳父岳母吗?他们把你当作亲儿子一样看待,也只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好好地走你的人生路。我带你到你岳父家去看兰花的坟,你岳父岳母看到你这副痴痴呆呆的样子,他们也都伤心的哭了。好儿子,既然你醒过来了,等有空了阿爸就陪你去看看你的岳父岳母,去看看兰花。啊?”

    阿星点了点头:“阿爸,我想明天就去。”

    阿爸:“好的好的,阿爸明天就陪你一起去。我儿子振作起来了,比做什么都重要。”

    阿星:“阿爸,您不用陪我,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阿爸:“那怎么行呢?你刚刚醒过来,精神恍惚的一个人出门阿爸不放心。”

    阿星:“没事,不会有事的。”

    阿爸坚决不同意:“别的什么都可以依你,但这个绝对不行。阿爸一定要陪着你去。”

    父子俩坐在床边沉默了好一阵,阿星低声问道:“阿爸,我的那口箱子呢?”

    阿爸:“我怕你看到兰花的那些遗物伤心,在把你接回来之前我就把它藏起来了。既然现在你想开些了,我就把它拿回你的房间放着吧。”说着,阿爸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阿爸藏起箱子是怕阿星睹物思人,更加伤心难过。岂不知这世上“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顽疾不用猛药是治不好的。阿星之所以醒过来,就是因为无意中在一件旧衣服里翻到了这张兰花的照片。乍一看到兰花的照片,阿星先是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那张微笑的照片便慢慢的唤醒了他的记忆。在经过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之后,阿星的脑中已不再空白,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渐渐的渐渐的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阿星还在床上默默的坐着,阿爸抱着箱子走了进来:“我把兰花的所有遗物都放在箱子里了,一样都没少,包括她穿过的衣服。”阿爸把箱子放在书桌上,又走过去摸了摸阿星的头,然后转身走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阿星起身走到书桌旁,打开箱子把兰花的遗物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每拿出一样,他都用脸亲一下。压在箱底的是他和兰花冒雨出江外投递报刊时,在兰花家的客厅里和小刚一起写的诗稿。还有兰花与他的照片。他把诗稿和照片拿出来放在书桌上,然后又把兰花的遗物逐一理好放进箱里关上了箱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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