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绿意当盈满眼眶,几只知了不停的在树上鸣叫。

    可在这通州,虽然绿意盎然,可站在高处往更高的地方看去,那满雪山的山头上还倔强的留着几抹白。

    一袭红衣裙,宛如仙人一般的女孩儿看着那山头上倔强的白,一改往日的凌厉和冷漠,生气的跺了跺脚,撅起了嘴道:“那个负心汉是不是不想回来了,他告诉我等满雪山头的雪融化,他便回来,这盛夏都过了,那破山上的雪还在。这个混蛋,他是不是在长安找到好看的小姐姐了?”

    樊九仙贝齿咬着嘴唇,恨恨的说道。

    她身后两鬓微白的中年人背着手走了上来道:“少主,不知道那位小先生在的时候是谁天天骂人家,巴不得人家走,这才过了多久,不知道又是谁开始想人家了?”

    樊九仙闻言,面色一红,低下了头。

    赵庆之走到了樊九仙身侧,递给她一个信封,樊九仙打开,只见上面是长安夫子庙的消息。

    樊九仙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赵庆之。

    赵庆之微微一笑道:“反正有些人都会自己打探,我还不如直接给她。”

    樊九仙俏脸再度一红,低着头不敢看赵庆之,仔细的看起那消息。

    上面仔仔细细的说了武考的过程,还有他的父亲樊於期去见柴薪桐以及柴薪桐住在了忠义侯府的消息。

    樊九仙皱起了眉,凭她的聪明才智自然能猜测到赵庆之把这两个消息拿给她肯定另有深意。

    她脸色变得冷峻起来,看了看面前的这位北方护龙卫大营的掌舵人一眼。

    赵庆之微微叹了一声,再从身后拿出了一封信。

    樊九仙低头一看,是封家书。

    家书上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不过是些家长里短,不过樊於期末尾却提到了自己年事已高,最近偶感身体不适,最希望啊,就是能看看自己儿女。

    樊九仙冷哼一声,把信丢在了地上,声音微冷。

    “分析一下长安的局势吧?”

    赵庆之见樊九仙认真了起来,一拱手道:“长安中,因为夫子庙的夫子有意退下,所有让小夫子寻找自己的衣钵传人。好多方都想把自己的人送进去,最好是能成为小夫子的徒弟,那么以后便能够掌控夫子庙。”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趁着这个机会,樊老将军也不甘寂寞。所以……”

    樊九仙有些不满。

    “身体不好,还去看柴薪桐,他倒是挂念我得很呐!”

    赵庆之默不作声。

    “我不知道我樊家以前是怎样的,究竟有多辉煌,可现在四海平定,百姓安康,我就不明白他还要求些什么,至于他被困在长安城外,也是他咎由自取,没有真龙的命,却老是想着那个位子。”

    樊九仙淡淡的说道,虽身穿长裙,可眉眼之中却全是一股英气。

    “我的几位哥哥姐姐都为了他的梦没了,现在和我说这些,想儿女满堂。”樊九仙摇了摇头。

    最终她一甩长袖说道:“好,既然他都说了,那我就去看看,他想搞什么幺蛾子。”

    赵庆之一愣,才想开口说话,樊九仙看了他一眼。

    “你们既然想拥护我为少主,自然是相信我,我确实也不想搞什么事情,安安稳稳的当个女掌柜不是挺好?”

    赵庆之低下了头,这个年纪可以当他女儿的女子凌厉而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不要些什么,做事也果断而自信。

    他只能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一如当年跟在大将军的身后。

    三日后,一辆马车驶出了通州。

    同日,几只黑色的鹰隼也从通州出发,飞向了长安。

    ……

    欢喜楼。

    那位盲眼女琴师只是讨了个流水牌,每天背着她那大大的古琴小心翼翼的走进欢喜楼演奏两个小时。

    这所谓的流水牌便是一些姑娘自认技艺超群,便可以到楼里讨要的牌子,只要她们能够通过考核,便会给她们一个流水牌,然后安排某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给她们。

    让她们在大厅里弹琴或者唱曲儿,若是有客人打赏,那就全归这些姑娘所有。若是这些姑娘确实技艺超群,能吸引来大批的顾客,就连顾客们消费的酒水钱也能分给她们一两成。

    这位盲眼女琴师是陈天华亲自考核的。

    他本来就是个小纨绔,听什么都觉得好听,最近欢喜楼赚了不少,这领流水牌的姑娘要不要都一样,只是规矩有了,怎么着都要做做样子。

    当琴音才起,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立马又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就连不懂音律的他,都沉迷其中。

    可凭欢喜楼前几日开盘的盛况,这流水牌可给可不给,那他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分一杯羹呢?这里是青楼,又不是发放善心的寺庙。

    一曲毕,陈天华略略回了神,这才想起之前的说辞。

    无非就是姑娘这曲艺确实不错,可仍要多加练习,若姑娘有着急之处,可以借几两银子给姑娘之类的等等。

    反正就是委婉的把人给劝走了,大不了贴几两银子,就当结了一个善缘。

    他们这个行当,就是靠姑娘们活着,弄不好其它楼的收留了,一夜成名,不把事情做绝,以后也不那么难堪。

    陈天华的脸上全是遗憾之色,那位女子只是静静的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陈天华忘记了,任凭他脸上表情如何逼真,盲女琴师都看不到,她是个瞎子。

    可她对自己抚琴的技艺有着足够的自信,当面前这位欢喜楼负责人才张嘴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人不懂音律。

    虽然有些可惜,自己的琴音遇上了音痴。可这也没办法,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便要做到。

    想要把何晨引出来,她唯一的依仗便是这琴。

    不管这风雅之人还是附庸风雅之人,这琴棋书画都是最基本的。

    她听着陈天华的絮絮叨叨和遗憾,心里叹了一声,真是对牛弹琴,看来只有再想办法了。

    陈天华终于说完,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这盲女琴师,看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

    这白衣琴师没有任何的表情,收着自己的琴,熟练的把琴包好,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把琴负在了背上,才到门口,只见一个青衫女子破门而入。

    那女子看了白衣盲女琴师一眼,微微一愣,估计是看到了她黯淡无光,略微有些泛白的双眼。

    青衫女子正是春望,她毕竟在青楼混迹了多年,所以也协助着薛潘还有陈天华管理一下。

    春望朝着白衣盲女琴师鞠了一躬之后,也不管她能不能看到,能不能感受到。急忙把陈天华拉到了一旁,有些急切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以后你不懂别胡搞,要不是我恰好经过,就错过了!”

    陈天华一愣,挠了挠脑袋道:“我错过了什么?”言语神情之中全是疑惑和不解。

    春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你知道么,就论她的技艺,整个长安,甚至宫里的那些人,估计无人能出其右!”

    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可盲眼女琴师还是听到了,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看来她能留在欢喜楼了。

    “你拉倒吧,她能比得过你家小姐?”

    陈天华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但很快的恢复如常。

    他当然不能承认,承认岂不是说明自己狗屁不通,还说明……他突然想到了那个词,叫对牛弹琴。

    所以他立马抬出了曾经那位风靡平康坊的女子来。

    春望听得他提到了自家小姐,神色一暗,悠悠的说道:“我家小姐,琴棋书画皆通,文采斐然,若总得来说,是怕没人能比得上,她的言语中有一丝傲然。”

    随即立马补充道:“可若是单论琴这一技艺上,恐怕两个小姐都难敌她。”

    陈天华听到前半句暗自得意,听到后半句脸色一变,想了想立马捂起了肚子道:“我怎么突然肚子疼了,这里你处理一下。”说罢,捂着肚子落荒而逃。

    春望看着陈天华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位小姐,您好,请问你要什么时辰?”

    春望言语之中全然是尊敬,还给她自由选择时辰的权利。

    白衣盲女琴师微微抬起了下巴,一束阳光正好打在了她的脸上,她认真的想了想说道:“那就申时和酉时吧!(申时:下午3点5点;酉时:下午5点7点)”

    春望点了点头,搀扶着她到了台前,给了她一块小牌子。

    白衣盲女琴师接过牌子,点了点头,随后背着大大的琴走出了门。

    春望这才想起来还没问她名字,立马跑了出去,大声的问道:“敢问小姐姓名?”

    白衣盲女琴师站在了原地,没有转身,淡淡的说道:“人生无常,我就叫莫无常吧!”

    说完之后,便消失在了转角。

    往后的几天,这位叫莫无常的姑娘背着大大的琴按时来,当时辰到了,便就走了。

    当她弹奏的时候,她总躲在了轻纱之后,没人能够看得到,即便有人想重金私下看这位传闻中的“无常”一眼,也给她拒绝了。

    因为这个女子总是神神秘秘,且技艺超群,很快在整个平康坊都赫赫有名。

    就连整日呆在府里的徐长安和柴薪桐等人都知道了这位叫做“莫无常”的女子。

    柴薪桐每日小心翼翼,连府里进来个人他都要知道的清清楚楚,生怕有人混了进来接触到何晨。

    这种日子,对于柴薪桐、孔德维和何晨倒是还好,洪老也十分的享受,毕竟这忠义侯府的酒可比外面的要好一些。

    可对于徐长安和沈浪来说却有些乏味。

    偏偏他们要出去,柴薪桐还不许。

    偶尔薛潘会带着春望还有陈天华来看看他,告诉他最近各产业的收益。

    反正这些钱都是当初郝连英抢了韩家的产业送给他的,现在有得吃,有得喝,也不愁,对银两完全没了概念。

    听他们说着什么收益比,比让他听那三位小先生谈经论道更加的痛苦。

    他最喜欢听的,还是这薛潘和他说说坊间的事。

    薛潘说起了这位奇怪的盲眼白衣女琴师,徐长安眼睛一亮,他知道三人都喜欢听琴,立马去约三人。

    可这三人不为所动,柴薪桐甚至还骂了他一顿。

    这让徐长安有些委屈,明明是他的忠义候府,怎么自己出去还要柴薪桐做主了?

    他想了想,不服气的撇了撇嘴,找薛潘打听好了那姑娘弹奏的时辰,准备自己溜出去。

    第二天,刚过了酉时,他想了想,把沈浪骗到了井边,他知道此时三位小先生都在附近,而且沈浪这小子略懂一些水性。

    他骗沈浪说带他出去玩,沈浪自然知道徐长安想去见见那位传说中的“莫无常”,撇了撇嘴,他可是清楚的记得,薛潘讲起这个女子的时候,徐长安眼睛都直了。

    不过他最近也闷得慌,也想出去,便点了点头。

    徐长安把他带到了井边,他也没有怀疑,刚到井边,徐长安趁他不注意,立马抱起了沈浪,把他丢在了井里,然后捏着嗓子大声的吼叫:“来人啊,有人掉井里啦!”

    沈浪被丢到井里,虽然他会水,可这井壁光滑,他也出不去啊,情急之下,只能大声的哭喊起来,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哭着。

    徐长安听到动静,知道是有人来了。

    很快,井边聚集了人,三位小先生也急忙赶了过来。

    当他们把沈浪救起来之后,便是一通的数落,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孩子不到井边游玩。三人你一眼我一句的数落着沈浪,周边也聚集了不少的奴婢。

    徐长安躲在了不远处的树后,见到沈浪平安,三位小先生都在场,心也放了下来,几个起落,便逃出了自己的忠义侯府。

    沈浪被一阵数落,委屈的快要哭了。

    三位小先生见状,便遣散了围观了奴婢。

    这时候,三人才想起来,平日里徐长安经常和沈浪在一起,那只猫偶尔回来也只是偷几个铜板,让下人洗洗身子,然后继续出去。

    今日沈浪落在了井里,怎么不见徐长安。

    等他们想起这茬的时候,沈浪咬着嘴唇,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委屈的让人心疼。

    “就是他把我扔下来的,这个混蛋,骗我说要带我出去玩,到了井边就把我丢下来,我姐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混账玩意儿!”

    沈浪说着,抹了抹眼泪,有些让人心酸。

    柴薪桐、孔德维和何晨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估计是这位小侯爷闷得慌了,这才让沈浪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自己溜了出去。

    柴薪桐有些无语,这徐长安最近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一会儿女装骗孔德维,一会儿坑自己的小舅子跑出去玩,这个行为怎么像极了熊孩子,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只能安慰沈浪道:“没关系,等他回来,罚他抄书好不好。”

    沈浪最讨厌的便是抄书,听到这话立马问道:“真的么?”

    柴薪桐一发狠道:“放心吧,他打不赢我的!”沈浪听到这话,才破涕为笑。

    ……

    徐长安逃出了自己的忠义侯府,伸了伸懒腰,大口的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享受着自由的阳光。

    他轻车熟路的朝着欢喜楼走去。

    薛潘和陈天华见到徐长安,突然一愣,两人可是知道那位姓柴的小先生管得可严了。

    徐长安朝他们比了个手势,两人知道不能暴露徐长安的身份,便换了副表情问道:“公子所来为何啊?”

    徐长安正声答道:“听说这来了个琴师,来看看。”

    薛潘闻言,知道小侯爷是来听莫无常的琴音的,和陈天华一左一右的陪同着他,给他找了个雅间。

    正在弹奏的莫轻水微微一顿,随后琴音便绕梁而吟,不绝于耳。

    上天拿去了她的视觉,同样给了她异于常人的嗅觉、听觉和感知。

    她来的这些天,不知不觉中给春望、薛潘和陈天华身上撒了常人很难闻出来的香料,三种香料皆不同。

    她没办法进忠义候府,只能在这等。

    等那个身上三种香味混合的人,这个人和三人定是关系匪浅,一定能够带她进入忠义侯府,然后再想办法把何晨弄出来。

    他本以为至少要等上个十天半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等到了。

    觥筹交错中,很快便过了酉时,她的时间也到了,莫轻水便收起了长琴,背在了背上,摸索着走出了大门。

    这位白衣清秀的女孩子,自带一种让人心疼的感觉。

    徐长安虽然也不精通音律,可音乐和文字都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只要你用心去听去看去感受,总能给你共鸣或者收获。

    他看着这个女孩子,叹了一口气,远远的跟着她。

    莫轻水闻到了那股混合的香味,皱了皱眉。

    她并不想这么早的接触这个人,而这个人跟踪自己,难道发现了什么?

    一个盲眼女孩,背着巨大的琴,穿街入巷,如同寻常时候一样的朝着自己家里走去。

    徐长安看着这个女孩,这个女孩给了他一种特别的感受。

    她亲眼看着这个女孩冷眼傲然的拒绝了无数富家子弟送的银两,可她背上大大的古琴那一刻,却又让人有些心疼。

    徐长安跟着她一路向前,巷子中突然跑出了三五个袒胸露腹的大老爷们。

    一个虬髯汉子说道:“这就是那位最近在平康坊里声名鹊起的琴师吧!”

    此时夕阳挂在天边,三五大汉拿出了明晃晃的利刃指着莫轻水道:“人生无常是吧,把钱拿出了,不然我让你去见见真正的无常!”

    莫轻水闻言,袖口中出现两枚闪着光的绣花针。

    徐长安转过街角便看到这一幕,可并未注意到这位女琴师的袖口之中。他只是看到三五大汉拿着利刃朝着这女琴师扑去。

    他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站了出来,莫轻水立马把手中的绣花针收了起来。

    徐长安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那几个大汉,莫轻水同他道了谢,询问了他姓名,说来日必有厚报。

    听到这女孩问自己姓名,她那双惨白眼珠似乎能够洞彻人心一般,徐长安目光竟然不自觉的闪躲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句“人生无常,相逢有时”,微微一愣这才说道:“我叫徐有时。”

    莫轻水轻轻一笑,微微躬身一拜道:“我叫莫无常,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身无长物,明日为公子弹一曲,公子消费若是不嫌弃的话,小女子代付,感谢公子所救。”

    徐长安没注意到的是,一些粉末散在他的身上,消弭无踪。

    徐长安有些尴尬,在想要不要告诉这位姑娘,整个平康坊都是他的?

    他不能暴露身份,便笑道:“一言为定!”

    莫无常说完之后,便摸索着走了,徐长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赶回侯府。

    ……

    夜半。

    莫轻水出现在了凤鸣阁。

    一双惨白的眼珠盯着大皇子,神情有些冷。

    “那些人是派的?为什么!”

    大皇子声音软了下来道:“轻水,那些人的确是我的,不过我也是知道有人在你身后,才这样安排的。”

    “那人是谁?”莫轻水冷冷的问道。

    “徐长安,他一出侯府我就知道了,看见他跟着你就安排了。”

    莫轻水背着长琴走向了门口,冷冷的说道:“我会帮你把事做好,但不需要你插手,再有下次,你派一人来,我便杀一人;你派十人来,我杀十人。你知道,我有这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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