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城外,北沿数千里,李唐一座小镇的酒肆内,喧嚣鼎沸。

    酒肆旁边不远处的官道是通往北地,只是风雪交加的时日,鲜有往来行人,再加之初岁将至,就更不见客商走夫。

    闲来无事,四周百姓便在酒肆里点一壶酒,几个小菜,烤着火炉,天南地北的胡乱的说着,等着天黑各自回府。

    来日,又是一天这番,岁末最是清闲时。

    至少匈奴来犯的消息还未传到这里来。

    “嘶!”

    寒风中,传来一阵马鸣之声,酒肆里正聊得起劲的人皆是停了下来,数天来的吹嘘,早已经将每个人为数不多的见识给说了个精光,如今听到马鸣之声,显然是外来人将他们的兴趣给提了上来。

    或许还能瞧个热闹。

    在酒肆里众人翘首张望时,挂在门口的破旧毛毯被掀了开来,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也不往空着的木凳上坐去,对着屋内就径直的道,“伙计,给我来十个烧饼!”

    来人风尘仆仆,满脸疲惫,本是很秀气的一双眼间布满了血丝,想来是连日来赶路,极其辛劳疲惫。

    身上黑袄上的雪花未拍去,来人又解下腰间的水袋,扔到掌柜的身旁,又是继续道,“再给我来两斤酒,越烈越好!”

    说罢,便立在那里,抿着嘴不说话。

    很快,伙计将饼和酒袋拿来,那黑袄人径直的灌了口酒,咬着一张饼,将剩下的饼装在身后的小包裹里,丢下银子就大步往外走去。

    “你说,这些天怎么了,下着这么大的雪,还会有如此多的人往北去?”

    过来短暂的寂静之后,望了望那黑袄衣之人离去的背影,一裹着粗布棉衣之人晃了晃手中的黑陶杯,荡着略显浑浊的酒水,与一边同坐之人问道。

    “是啊,还有两三日便是初岁了,还去北边作何?”

    又是一人不解的附和道。

    “这你们就不懂了……”

    邻桌的一人见他成功将其与之人视线吸引了来,略显欣喜的压低了声音道,“前阵子那一行人穿着与你我无异,可身上那凶悍之气,哪里是寻常人能有的,据说是……”

    不知是心里惧怕,还是故意卖关子,此人又是将声音低了低,“据说,那是京城里的飞甲,你们要知道,北地受灾,再加之严寒冻骨,老百姓哪里能受得了?如今飞甲一出,那可必定是非同小可之事。而此人气质不凡,马上天黑,风雪更急,却要马不停蹄的赶路,怕又是朝廷里派出之人……”

    “莫不成是北边有难民生事了?”

    有心急口快的立马道了出来,也许是察觉到自己声音有些大,那说话之人忙抬头望外看去,这一看,却是惊住了,那本要走出门的黑袄之人手里拿着半张没吃完的饼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有一众人马去了北地?”

    果然是朝廷的人,说话间竟有着让人胆颤的气势,之前还故作卖弄的人率先结巴了开来,“大……大人饶命,小的……小的只是乱嚼了些舌根……”

    黑袄人有些不耐烦,手在桌上拍过,“快些说来!”

    后者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小的说,一旬日前,晌午时分,约莫着四五百人从这里经过,小的当时靠在窗口,便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黑袄人浓眉皱起,口中喃语道,“自从我收到消息来,从信阳城一路急行,并没有听闻有哪个州府派兵驰援,这又是会是哪路人马?”

    道完了这句,黑袄人也不去管在求饶的小民,脚步匆匆,出了酒肆,骑上马很快扬长而去。

    “嘘……”

    酒肆里那被吓着的人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见四周之人并无取笑他先前懦弱的模样,不由得松了口气,手伸向桌子,想要端起杯盏喝上几口酒水来缓缓还未褪去的惧怕。

    岂料他刚触碰到木桌,那木桌却哗然散了架,顿时惊得坐在旁边之人无不是立马跳了起来,纷纷望向北方,眼中尽是胆颤之色。

    “伙计,结账!”

    在酒肆中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此人道了一句,丢下颗碎银,便抱着桌边的一口木琴起身往外走去。

    这时,众人才发现离去之人似乎不惧严寒,只是穿着白衣,身材修长,头带上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怀中的木琴尾端带着些焦黑,抱着琴的十指颇显修长,与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那般芊芊细细。

    待白衣人出了酒肆,有靠窗之人挑起窗帘布,瞄了眼他离去的方向,不由得低声道,“怎么,都往北边去了?”

    一句话说出来,其余之人亦是将头探了过去,可是外面除了越来越猛烈的风雪之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不过,这些对酒肆里的人来说,都无关紧要了,毕竟北地再乱,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安逸日子,缩在身子,端起黑陶盏,继续一边喝着劣酒,一边臆造的说着北地之事。

    远处,官道之上,晚来风雪又一程,行人匆匆。

    夜幕之下,狂风急吼,雪花大如毛,阳曲城头,刘希背后被湿了透,连日来的厮杀令他身心颇为疲惫,双眼红肿,嘴唇也干裂了开来,舌头舔过,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一天,匈奴人是打退了,可是投石车与床弩也被损坏了大半,即便工匠连夜赶制,也很难修好那些破损的器具,至于造出新的来,那可就是难上加难。

    所以,明日,可就难熬了。

    “唉……”

    又是叹了口气,似乎要将压抑在胸口的慌焖感给全都吐了出去,已经坚持了五日,城中的百姓也都撤离了出去,而城中的守军却是所剩无几。

    毕竟能坚持五日,已经算是竭尽所有人的努力,投石车与床弩能抵挡匈奴人的进攻,但若是那道家弟子张少录插手,这些器具又怎能经得住?

    所幸的是张少录这几日都未曾出现。

    那紫袍紫冠的身影给刘希带来的压力堪比匈奴人的二十万大军,毕竟城墙还能抵挡匈奴人的进攻,可若是张少录出手,这不足五丈高的城墙起不到半点作用。

    莫名间,一股忐忑与不安涌进了刘希的心头,扶在城墙冷如冰冻的砖石上,不禁心乱如麻。

    城下,匈奴营地,努哈尔立在汗帐之中,盯着身前低案上舞动地灯火,宽大的双手下意识的摆弄那柄银色的匕首。

    “呼……”

    汗帐外挂着的皮毡被人掀了开,一阵寒风带着片片雪花猛地灌了进来,使得灯火随风乱窜。

    努哈尔转过头,见到来人的模样,不禁急步上前,抢声出言道,“先生可有下邳的消息?”

    作为雄霸一方的草原王,努哈尔也有了坐立难安之时。

    下邳城本就在前日就攻下了,而努哈尔亦传了旨意,令扎特带兵里应外合,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来,莫非那八万人马都出了意外?

    忧心之下,见到打探情况的张少录返回,努哈尔哪里还能忍得住?

    “汗王,大事不妙,大王子他们似乎中了圈套,已经被李唐的兵卒困在了山中。”

    “什么!扎特不仅带着众多兵马,身边更是有落尘禅师护着,怎会落得这个境况?还有,还有先生为何不出手相救?”

    很显然,努哈尔对于张少录的话还很难相信。

    “咳咳……汗王,这事情也怪不得本座了,大王子贪功冒进中了唐人的圈套,我也出手过,但却半路出现个兵家的尊者,至于那落尘和尚,怕也是自身难保了,咳咳……”

    这时,努哈尔才发现一直温文尔雅的张少录模样有些狼狈,脸色惨白,紫冠下一向整齐的长发也略显凌乱,紫色金花袍更是破败不堪,似乎被人拿着刀剑给一块块割了开。

    浓眉竖起,努哈尔猛地一挥臂,匕首脱手而去,插着张少录的脸颊,半淹在了一丈外的地上。

    “哼,当初你来我汗帐,说好会助本王长驱直下,更言明李唐的王爷会里应外合,这些承诺都到哪里去了!既然兵家派了高手,你们道家就为何不将老祖给请过来!”

    盛怒之下,努哈尔横眉冷目,气势凛人。

    但张少录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眉头都不曾抬起,“汗王,本座是与你说下了那些,兵家之事不过是个意外,但你堂堂的匈奴王摔领二十万大军偷袭,倒头来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阳曲城都攻不下,这怪得了谁?”

    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努哈尔伸手指着张少录,气急的说不出话来,“你……”

    双眉挑动,张少录嘴角边闪出一丝的不屑,“汗王,我道门之所以助你,不过是想对中原宗派来一个清洗,唯我山门独尊。离了你,本座也还有其他的办法,而你,离了本座,却再也难行半步!更何况没有当初的我山门祖师邱真人相助,哪里会有现在的你!”

    魁梧的身子往后急退了数步,努哈尔脸涨得通红,粗气喘动,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张少录又是冷笑两声,没有去理会这被草原上视为一代天骄的努哈尔,将手在衣裳上破损处抚了抚,眉宇间闪出一丝的阴戾之气,“本座不是失信之人,既然应允你了,自然会竭尽全力,今夜我还需调养,明日一早就助你攻城。只要拿下阳曲城,扎特一行便还有存活的希望,南下之举也还有成功的机会。”

    说罢,张少录转身离去,汗帐中,努哈尔脸色阴晴不定,颇为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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