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未散,银钩半隐,霜湿车辕粼粼声。

    三更天,街道上遍是灯笼,人影重重,都是那些赶考之人,早就等着这一日的刘希自然也在其中。待到南城的贡院时,那里早已经是人满为患,马车难以走进分毫,渠浪只得将车停在了有些远的路边。

    “公子,前方人满为患,车怕是行不过去。”

    隔着车帘,渠浪低声说着,话音落下,便见刘希探身走了出来,“罢了,不过是几步路,我走过去就好。”

    说着,刘希又是抬首望了望,应科士子随处可见,其中不乏白发鸡皮的老者,这做官果真有着让人疯狂之处。

    “不过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有这种话在,此等情形倒也不足为奇了,今个我也来凑个热闹。”

    笑着自言自语一句,继而接过渠浪递来的木盒,里面除了笔墨之物外,还有着吴双儿三女废了好一番功夫准备的吃食。

    修行之人,三日不食倒也是可以,不过刘希不愿被人察觉出异常之处,遂吴双儿提议准备吃食时也未反对,可三女像是担心他会饿着,竟买回一堆糕点和食材,若不是刘希瞧见了,止住她们,此刻手中怕是得提着数个装着各样吃食的木盒。

    提着木盒,刘希与渠浪道了别,先前在家中已经劝阻过,所以吴双儿她们并未跟来,否则此刻免不了又是一番担忧嘱咐之言。

    “玉生!”

    刘希正走着,却听得有人唤他,回过首,却见是马绣。怪不得刚才院子里众人都来道别,就是没有瞧见马绣的身影,刘希原本还是担心他是心结还未解开,没想到马绣早已经来了贡院这里。

    薄扇斜插在腰间,长衫衣扣不整,玉簪半束着略显凌乱的乌发,马绣仍是和前些日子一番,不修仪表,与四周衣衫整洁的士子相比,宛若两然。

    “今朝,你怎么来了。”

    见到他,刘希忙走了过去,后者则是笑了笑,“怎么,他不让我参加,我还不能来瞧一瞧了?”

    道完这句,马绣收了笑意,红肿的桃花眼中露出明亮之色,盯着刘希,很是认真的又道,“玉生,记得你答应的,拿个状元回来。”

    “你且放心,等我归来,必定是御街打马。”

    听得这句话,马绣也不顾别人眼中的异样,在已显寒意的晨风中摇着薄扇往前走去,“那我这就回去满酒以待……”

    看着背影在未褪去的夜色中越发模糊的马绣,刘希不由得叹了口气,良久才转过身,与众多赶考的人一道往贡院门口走去。

    贡院之外,兵卒提着灯笼在四周护卫着,应科士子有借着昏暗灯笼埋头苦读;有口中念念说道并双手作合对天行礼;亦有贼眉鼠眼之辈在想尽心思的做着弄虚作假之事。

    与这些人相比,在角落中立着的刘希倒是显得安然若素。

    丑时将至,在一阵骚动声中贡院的大门打了开来,深绯色的礼部侍郎带人走了出来。

    “张大人到,考生接受盘检入院!”

    红亮的声音将喧闹与吵杂给盖了去,很快,诸多士子便依序往着摆放两座石狮间的大门走去,在几个兵卒的检查之后,这才能进入贡院。

    如此,也让刘希打开了眼界,衣衫内做着小抄倒也不稀奇,竟然还有着腰带里缝着,砚台里夹层藏着,甚至连毛笔杆子中都塞了上,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跨过一堆被搜出来写满字的绢布纸张,刘希在被盘查一番后,拿了块小木牌子,上面写着西院丁酉间。

    进了贡院,朝西走去,待进了西院,刘希才发现里面是被隔开的数十个小间,寻到自己的位置,里面不算宽,约莫有半丈,够人躺下,也怪不得有人带了被褥之物前来。

    坐下后,刘希从木盒中取出油灯,点上后放在桌案上,便开始闭目养神,听着他人匆匆而来的脚步之声。

    丑时将近,贡院大门嘎然合上,刘希也拿到了厚厚的试题,经史子集诗赋都在其中。

    细细的浏览一遍之后,脑中构思出答题的要义,稍后刘希抬首磨墨,墨汁浓散开来,提笔蘸墨快速的书写开来。

    因这科试关系着日后的血海深仇,刘希没有半点马虎,三天的时间不敢浪费半点,所以直到时辰将至时,他才作答完成。

    交了宣纸与试题,随着众多患得患失的士子往外走去,出了门,正是秋高气爽之时,阳光明媚的让他有些难以睁眼。

    “公子!”

    贡院外,还未走出几步,就听得熟悉的声音传来,抬首望去,便见小丫头吴双儿满脸欢笑的与他挥舞着手臂。

    “公子,总算是出来了,可是觉得劳累?”

    与耳边那些询问是否中举不同,小丫头接过刘希手中的木盒,只是眼中心疼的问着他这几日可是受了苦头,似乎早已将状元看作了他的探囊之物。

    在吴双儿小脸上捏了捏,刘希上了马车,与林逸、大小武说笑起来,驾车的渠浪听得这些笑声,自然是猛地一抽马鞭,趁着人潮还未涌上街道,快速的往回赶去。

    礼部,灯火通明,举朝关注的科试结束之后,最忙的便是礼部之人,整日里批阅卷宗,虽口有怨言,但心里却也有着暗自欢喜。同是读书人,而如今,他们可以在抬笔之间决定一人的前程,哪还有不痛快?

    此刻礼部的公堂已分成了众多的低案,尚书郎陆鸿正带人灯下批阅,其中有着须发皆白却着绿色朝服之人,这些是从翰林院借调过来的老儒。

    “圣上驾到!”

    突然起来的一声尖锐叫上让看卷宗已经头昏眼花的堂中人愣住了,也亏得陆鸿眼疾手快,忙丢下手中的朱砂笔,疾步上前。

    “臣陆鸿见过圣上。”

    随着他一句话,其余之人也算是回过神来,一道起身行礼,“臣等见过圣上。”

    一身黄色龙舞华服的李善摆手示意众人免礼,“这科试关系着国体,朕在宫中坐着也不是回事,遂来此看一看究竟。陆爱卿,两日已过,可有天资上佳之人?”

    “回圣上,在臣等通宵达旦批阅之下,卷宗的十之八七已经阅完,目前是有几人才思敏捷,文辞斐然,臣这就取来以供圣上过目。”

    “还不快快拿来!”

    李善很是欣喜的说道,陆鸿快步走到先前的案前,将几份整齐放着的卷宗小心翼翼的双手捧了过来。

    李善很是仔细的看着,不时满意的点了点头,等到到最后一份时,目光猛然变得凌厉起来。

    字迹瘦若筋骨,存遒劲有力,而所作诗赋朗朗上口却又耐人寻思的佳作,最后一道题是李善特意所增,乃是议治国之策,前面几人无不是诵圣贤之经,赞朝廷之德,洋洋洒洒大赋数千字,唯有这卷宗字不过百十有余,却让李善眼前一亮。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郁郁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几乎是一口气,李善将这非诗非赋的话给读了出来,当即红光满面,撕开糊名的封条,笑着又是道,“朕就知道是他!”

    “圣上英明,此子书法绝佳,更是才华横溢,这‘少年强’不过是短短一百又四个字,却气势磅礴,短小精悍亦如他所书之字,微臣斗胆进言,以他之才可压其余之人一头。”

    陆鸿行礼低声道了句,这份卷宗从始至终他都看了,本想因这最后的离经叛道之言有所担忧,但又委实放不下这字里行间的才情,这才将它一道呈给了李善,如今龙颜大悦,他自然是出言力荐了。

    “陆爱卿所想与朕不谋而合,这科的头筹便给了他,诸位爱卿再辛苦一日,将卷宗批阅之后,朕要亲自殿试这些新科及第士子。”

    殿试?

    大唐开国至此从未有过,这是何等的殊荣!

    在陆鸿等有些吃味之时,李善已经大笑着离去了,爽朗的笑声之下隐约可闻‘少年强’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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