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蒲行风按着族中的称呼,对逃亡至此的蒲寿高道:“要不要派艘船,将你和家人送回国中?”

    蒲寿高极盼如此,但他知道这个族弟性格阴狠,在这个时候,任何天方人流露出想回国的意愿,用脑子想一想蒲行风会怎么处置?

    当下蒲寿高摇了摇头,沉声道:“为兄与那徐子先仇深似海,追捕我蒲家时,老小族人死伤甚多,我最钟爱的幼子也死在逃难途中,这时候我还盼着能创造奇迹,在神佑之下我们击败他的水师主力,到时候杀回福州,我要将徐子先和他的家人都剥皮!”

    “甚好!”蒲行风满意一笑,对蒲寿高道:“数日内就要决战,此前一直被魏人用小规模的战事消磨,那是我错了,早前就该放弃一切地盘,集中所有人力和大船,与那魏人一决高下。现在也不晚,魏人步步紧逼,看我步步退让,以为我必败,其必胜?我看未必,那些意志不坚的杂兵跑就跑了,以我数万天方人战士为矛,以我天方大战船为盾,将士披坚执锐,意志坚定,以少胜多并不是不可能,甚至是大有可能!”

    蒲行风说到最后,两眼中都是狂热之色,显然是已经沉浸在自己说出来的语境之中,他仿佛看到天方勇士以少敌多,以宗教狂热赋予的勇士,奋勇拼杀。魏人是人多船多,但意志不坚,汉人原本就相当的孱弱。蒲行风见识过大魏的百姓,不管是广南东路人还是福建路人,或是浙江路人,都给他一种经商相当精明,但完全没有血勇气息的孱弱感觉,那些男子,宽袍大袖,文质彬彬,走路都是带着风的模样,人普遍的矮小瘦弱,身体相对于吃牛羊肉长大的天方人来说,实在是过于文弱了。

    此时的蒲行风,有着对魏人根深蒂固的蔑视,还有对天方国运的责任感,以及长期为海盗的心态异变,这是一种自大,骄狂,还有嗜血的混合体……蒲行风不可能逃走,亦是无路可逃。本土家族为支持他也是竭尽全力,不光是蒲家一家,还有很多天方家族看到南洋这边的机会,投以重注,资金,战舰,人员,都是源源不断的供给。

    若蒲行风在南洋这里战败,除死之外没有别的出路可言,他若敢擅自放弃逃离,回到天方后也是死路一条,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会连累家族。

    蒲寿高这样纯粹的商人不同,在宗族内原本就是外围,而且已经出外百年,其实他不必留在这里等死,但看着眼中满是疯狂之意的蒲行风,蒲寿高只能将头低下,默默祝祷,希望这一次会有奇迹发生。

    ……

    “蒲行风实力还是最强的一个。”宽大的舰长室中,刘益坐在主位,态度随意的道:“现在其实力还有其盛时的七成,对我们还是有一些威胁。”

    “也就只剩下一些威胁了。”经过多年的海上历练,已经是厢都指挥极别的田恒还只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为了显示威仪和看起来稳重些,其下巴上留着短须,看起来确实多了几分将军的威仪。

    田恒笑着道:“根据咱们多方面的情报汇总,其原本有十二万人之多的部下,这两年多来,光是逃走的就有三四万人,自己杀掉数千人,现在蒲行风所部只有七万人左右,还得去掉一些操船的水手和留驻岸上的后勤人员,真正可以在海面上和咱们交战的,大约也就四万人左右。这个实力,我感觉没有他极盛时的七成实力。”

    “田管军,”不远处的卢

    四海一拱手,笑道:“我有话要说,不知可否?”

    卢四海和邓文俊都在舰队之中,分别统领一支分舰队,地位等同于副厢都指挥,比田恒只差一级,但两人算是外来的将领,在言词间都格外有一些客气,毕竟田恒不光是府军旧将,还是秦王殿下一手带出来的心腹中的心腹。

    “卢兄客气。”田恒对这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向来欣赏,当下道:“现在是战前军议,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我直说了。”卢四海道:“其实蒲行风的核心力量就是那些天方人,十几年前他的天方部下最少时才几百人,俱为最凶悍的刀客,一言不合便挥刀斩人,他当时几艘船,若不是靠着天方刀客,根本无法成事。待后来舰队越发大了,其部下的舰队都是交给天方人掌控,最精锐的战士也是天方人,满刺加人,暹罗人,多半就是用来填刀头的杂兵,这些杂兵跑了,对他的实力影响不大。不过其战舰已经减少很多,连续被咱们挤压,现在困在马六甲一地,军心士气低落,加上战舰和将士远远不及咱们,这一战,咱们还是赢定了。”

    “说的好。”田恒两眼发光,看着舱室中的诸人,沉声道:“毕其功于一役的时间已经到了,这一次咱们不能犹豫迟疑,解决蒲行风,彻底稳住南洋,咱们水师除了留下少部份稳定这边,大半的主力可以回到大魏,准备配合步卒骑兵,与东胡人交战了。”

    “根据那帮子书呆子的推算,可能还有一年到两年的时间。”刘益在说书呆子时,其实脸上满是夸赞之色,参谋部经过几年时光的强化,凡是留任的参谋几乎都是军中最出色的精英,头脑聪明,举一反三,这些是最基本的条件。此外在军学上的成就,个人训练的成就都得相当出色,纯粹的脑子聪明也不行,世间的聪明人很多,没定性,对军队实际情形不了解也是成不了一名好参谋。兵学,算学,绘图学,还有军史,对东胡,北虏以及大魏各地驻军,地方贫弱,地理条件,水文条件都得有深刻的了解,再结合军事情报,参谋部的推演已经越来越接受于实际的情形,很多北方的大战战例都会被参谋部拿来做实际的推演,并且多半会有符合实际情形的结论。

    在几年前,参谋人员真的被视为书呆子,几年之后,就算刘益这样的高级将领提起来,虽然语气中还是有些贬低,其实众人俱是知道,高级将领已经是越来越依赖于参谋和情报人员了。

    邓文俊道:“咱们水师也要编陆战人员,配合舰船登陆与敌交战,水陆配合,登陆交战,从军一级,到厢都一级,登陆摆开,与敌交战,后勤统筹,这些都还在摸索,有一两年时间来熟悉演练,也是正好。”

    邓文俊一直考虑要改武为文,但徐子先以水师缺乏人才的原因,将邓文俊强行留了下来,也是使王直的旧部完全放心,这些旧日的王直麾下的大将还是留在水师中被重用,万余王直旧部,虽然没有全部进入水师之中,很多成了舰船上的水手,或是在港口基地效力,邓文俊等人被重用,也是使这些王直的旧部完全放下心来。

    刘益轻轻点点头,对在场的部下们极为满意。既有田恒这样的大王心腹,年轻而锐气十足,也有邓文俊,卢四海这样的海上枭雄,在海上打滚多年,经验极为丰富。

    这样的水师,才可以纵横四海,所向披靡。

    “传令给各舰队,准备

    在马六甲港口外汇合,蒲行风不会走了,这一仗,打出南洋三百年的太平!”刘益面色还是平静,但眼神中充满着决绝之色,也是明显的杀气充盈。

    诸多水师将领一并站起来,不管是田恒等人,或是任家子弟在内的南洋水师旧部,又或是王直所部,康家归附之人,这些人俱是在蒲行风的阴影之下多年,也早就想除掉这个海盗中的巨寇,杀人无算的巨恶,当最后的时刻来到,机会已经在手中时,很多将领都是激动的身体战栗,不能自己。

    ……

    马六甲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多雨,炎热,潮湿,如果不是控扼着亚洲到欧洲的咽喉地带,这个地方也就是三佛齐国一个普通的,默默无闻的近海岛屿罢了。

    这个地方多雨林,土著数量极少了,这些年蒲行风打下这个港口后开始控制往来商船,多行抢掠和厮杀,很多土著也被杀了,侥幸活下来的都逃走了。

    现在很多村落都废弃了,少数的集镇也破败了,只有港口地方因为长期停靠着大量的舰船还有一些活气,但也多半是喝酒喝的醉醺醺的海盗拎着酒瓶子乱晃,时不时的有打架斗殴发现,死人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敢留在这里的土著,也算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拼命了。

    整个岛屿和大魏的内陆的普通一个县差不多,不到两千平方公里,大半的地域还没有开发,完全是热带雨林的原始地貌,只有港口区附近的地方开发了,也是蒲行风最主要的驻兵点。

    “大王,”一个满刺加船主满脸紧张,半跪在蒲行风膝前,禀报道:“驻在港口中的全部舰船和能上舰交战的人手,都集结完毕了。”

    “甚好。”蒲行风一脸冷漠的道:“你也上舰吧。”

    “是,大王。”

    满刺加人重重点头,赶紧躬身后退,退出很远之后才敢转身,然后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蒲行风没有太关注这个部下,他的眼中,满是自己的舰队和部下。

    一千多艘不满百吨的小型渔船和哨船停在港口和海上,密密麻麻,几乎令人看到就头皮发麻。

    这些一百多吨到二百吨的小型渔船和商船改成的战舰,这些小船上是三十人左右,船上的人多半是满刺加和各国的土著海盗,头发散乱,甚于还有剃光了头的倭国海盗夹杂其中,这些人手中的武器也是驳杂不堪,蒲行风到码头时,这些海盗强打精神,拼命嚎叫起来。

    这些小船上也备有不少引火物和油料,一旦能抵近敌船,也可以成为纵火船,至于纵火后逃生,那就看这些海盗是不是有逆天的运气在遍布油污和起火的大海中游到安全海面被救上船只了。

    二百吨以上的都是正经的战舰,一百多艘主力舰上都是蒲行风部下精锐,大半都是穿白袍外罩锁甲的天方战士,在看到蒲行风时,这些人并未如普通海盗那般嚎号呐喊,而是静静躬身,以手按胸,表示尊礼,有一些强悍的,则是以刀割面,任鲜血流下,表示今天将誓死一战。

    一百五十多艘主力舰,其中三百吨以上的有过半,五百吨以上的有三十余艘,最大的战舰有七百吨,也正是蒲行风的旗舰。

    看到眼前的舰队,饶是蒲行风自觉实力比魏国人差了一筹,心中也是不自禁的涌起雄心壮志。那些杂鱼就算了,战舰上的那些天方战士,战力绝对是远在魏国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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