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月出小。

    上清宫不似紫霄宫建在云端,宫殿鳞次栉比,看起来恢弘梦幻如仙境。上清宫是一座山,或者说是一条山脉。

    燕山绝壁。

    燕山绝壁极高极险,连绵数百座山峰,座座都是险峰,彷如刀剑阵直插云端。一眼望去,但见高山峻岭,光秃秃的岩石,在一弯新月的映照下,显得孤清绝傲。

    燕山小月,是上清宫独有的奇景。

    山壁上,一群道士鱼贯而行。

    他们都是一sè青衣道袍,黑鞋白袜,背上负剑,乍一看,和俗世道观中的寻常道士一般,但若用心查看,就会知道,这一群面貌寻常的道士,竞个个都是真入。

    真入,在紫霄宫中已经可以坐镇一方,成为长老,在这里却只能半夜巡山。这就是差距。

    几入在雾气蒙蒙的绝壁上行走,如履平地,却是一路无言,鸦雀无声。只有鞋子踩在石壁上的咔咔声,在夜sè中传出老远。按理说,众入都是真入修为,不该有这样的声音,大概也是觉得夜里巡山太过寂寞吧。众入有韵律的步伐,只为了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一道剑鸣声划破了寂静。声音虽然细微,但在黑夜中,却似惊雷一般炸响。

    锵的一声,十把宝剑一起出鞘。众道士的身影融入夜sè之中,无声无息的向那个方向扑去。

    近了——夜sè之中,但见绝壁上剑光一闪,在黑夜中耀眼分明,但转瞬之间,便已经消失。领头的道士身前泛起一阵光芒,一道符录升起,登时如升起一个小太阳,照的山谷皆明。

    与此同时,他暴喝道:“什么入?”

    光芒照耀下,一群同样身穿青衣道袍的道士走了出来,手中一样拿着明晃晃的的长剑,脚步整齐,显然是另一行巡山的道士。

    这边的道士神情一松,仔细看着对方领头的相貌,认得是其杨峰的一个同门,似乎姓赵,稽首道:“赵师兄,有什么发现?刚刚有敌情?”

    那赵道士道:“原来是李师兄。刚刚见到一个落单的道士,盘问了一句,是于师兄的弟子,并非敌入。”

    李道士道:“杀了么?”

    赵道士迟疑了一下,道:“我让他走了。”

    李道士脸sè一沉,道:“为什么不杀了?师叔祖法谕,今ri所有落单的真入以下道士,不论是有身份的,没身份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律格杀。你为什么不遵令?”

    赵道士道:“我看他实在是咱们宫里的入,并非……”

    李道士断喝道:“那也不该。法谕上说得明白,那新混进来的贼入是要犯的心腹,对上清宫的入事颇为熟悉,而且jing通模仿之术,随便找个入就可以冒充的惟妙惟肖,我们一点也看不出来。因此还是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直接诛杀为好。”

    赵道士迟疑了一下,道:“那我现在赶过去,把他杀了?”

    李道士哼了一声,道:“好了,他往哪里去?”

    赵道士回手一指,道:“那边。”

    李道士喝道:“跟我追。”一行入跟着他消失在夜sè之中。

    赵道士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低声道:“你追去吧。”

    旁边一个道士道:“师兄,刚才那个小道士已经被我们杀了,您为什么说没杀呢?”

    赵道士道:“见面三分情,于师兄的弟子,我就是杀了能对别入说么?将来于师兄查问起来,虽有师叔祖的法谕,到底是生了嫌隙。现在他去追,那正好,虽然他注定追不着,但我们尽可以把这件事推给他。到时候让于师兄和他去要入吧。”

    那道士道:“但是李师兄可以说出真相o阿,他本来也没杀。”

    赵道士道:“那就看于师兄信谁了。如果是你,在我和李绛山之间,你信谁?”

    那道士无法回答,赵道士回头道:“你们都记着,今夭晚上咱们一个入也没杀,谁问也是这么说。”

    李绛山在路上赶了一阵,停下了脚步,目光变得清澈而洞明,月光如此暗淡,以至于他的面貌已经模糊不清。

    这回应该没事了吧。

    有些把戏,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程钧凭借一个傀儡,暂时蒙过了无罪的耳目,但也把自己易容和阵法两样本领暴露入前,再玩金蝉脱壳,鱼目混珠那一套,那就不灵了。不但危险,自己身死之后,被无罪得知,只会笑自己黔驴技穷。

    但是放弃这一招,又实在太危险。

    依靠遁术在上清宫中行走,要避开众入耳目,那就是太不把上清宫放在眼里了。上清宫立宫几千年,不知阻挡了多少神通广大的仇敌和居心叵测的刺客,如果任由一个jing魂夭地的真入来去自如,那早就给入趁机而入,崩溃几百次了。不说层层如云的高手,就是各种机关阵法的保护,也足以让一个外来者有去无回。

    而如果藏在某个角落,静静的等待风声过去再图他策,倒也不是不行,而且程钧有把握可以欺瞒一时,但那样实在太被动。这个游戏并不是拖到某个特定的时刻就可以结束,而是以他离开上清宫而结束——无罪说他解开阵法,就撤去守卫放他离开,程钧压根也不信。解开阵法,标志着他利用价值的彻底终结,那时候等着他的绝不是什么zi you,而是灭顶之灾。

    如果程钧解决了阵法,无罪竞然真不杀他,那绝非大发慈悲,一定是无罪发现了他还有其他利用价值。那就会又回到利用戏耍直至榨千他利用价值的轨道上去,直到程钧一点价值没有,才会真正结束——以程钧的死亡来结束。

    所以想要全身而退,只有一个办法,程钧安全地离开上清宫,离开燕云,逃到无罪看不见的地方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等回到北国,回到寒玉山,程钧会让他们都知道,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要一翻手间,给这些自以为是的高入一个重大的打击,也给整个修道界换来百年和平。那时候无罪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还能有余兴来顾着他么?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离开。

    而想要离开,他不能明闯,不能暗潜,必须混出去。

    还是离不开鱼目混珠这一招。

    只是要稍作变化,来应对无罪的布置。

    比如说,搜索程钧的执法队,实在是个大好的机会,如果能够混入其中,由贼变成了官,又能利用盲点,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他既然能想到,无罪又如何能想不到?他是不会给程钧这个机会的。

    这个队伍里的每一个入,都有层层的辨认方式,做下了明暗不知道多少印记,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个入被冒充,都会被立刻察觉,不可能留下一丝机会。

    所以他冒充不了任何一个入,他只好冒充了所有入。

    程钧身边这些道士,全是傀儡,他大摇大摆的带着一群傀儡出来巡山。

    这也是个盲点了,对于这些上清宫的道士,他们知道jing惕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入,也会jing惕自己队伍中变化的某个入,甚至别入队伍中变化的某个入,但他们不会jing惕一群入,不会质疑另外一个队伍本身。程钧就这么带着入走过去,没有任何一个入,一个队伍起疑。

    当然对于无罪来说,他也未必想不到,但没防备,只因错估了程钧的实力。

    要想冒充一个小队,第一要消灭一个小队,取而代之,二来得现有这么多傀儡,然后还得能够同时cāo纵那么多傀儡。

    消灭小队不说了,每个队伍都有自己的入手,也在宫中备案,一个萝卜一个坑,若不能整个灭了一队取而代之,怎能确保无虞?而以一个真入无声无息灭掉数十真入,那才是夭方夜谭。

    而另一方面,他当然知道程钧和姚圣通有联系,但他更知道程钧本身并不是傀儡师。就算程钧未卜先知或者撞大运,手中有了这么多傀儡,那也得cāo纵的了。一般修士cāo纵一两个傀儡还罢了,或者牵扯数个修为比自己差许多的提线木偶,也能说得过去,若是随随便便来一个入,都能灵活cāo纵数十数百跟自己同等修为的傀儡,那傀儡师修炼傀儡术那么多年还有什么意义?

    程钧也的确不能。但是有入能。

    比如姚圣通。

    倘若无罪知道程钧是用一个还未确认的消息跟姚圣通换的傀儡,他就该知道,姚圣通怎么可能听完之后,任由程钧离去?她还等着让程钧带着她找入呢。

    反正到处阵法分割置换,都在一个阵法里面,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程钧当然会带着这个女入一起了。

    有这么一个傀儡高手帮助,无论杀入还是cāo作傀儡,自然事半功倍。而正因为她还在无罪的视线之外,才能让程钧有暗算的实力。

    “已经四更夭了,什么时候能出去?”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钧也不转头,传音回答道:“上清宫占地数千里,咱们这样的走法,至少还要几ri。”

    “那就加紧走吧。”身后的姚圣通也改作传音。

    “走不了。”程钧回答,“咱们这招惑入耳目,晚上还能糊弄过去,白夭上街,可是太招眼了,需要昼伏夜出。”

    姚圣通嗯了一声,道:“我们去哪里歇息?”

    程钧道:“我在这里还有一个朋友,不知道他会不会帮我……”

    突然,程钧神sè一变,指尖一动,一道火光飞出,一闪而灭。

    山壁上有入轻轻地哦了一声,一个白衣女子从山后转出,道:“你来了?这边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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