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若是老夫有此意,早将它抛出。”

    这份数据也未必准确,战争确实给北方百姓带来伤害,许多壮年死于战乱中,还有因担负力役死在劳累中的民夫,以及百姓因为力役与赋税增加,家庭困窘导致的变相死亡。确实北方百姓苦了。不过也未必有这个数据上的那么惨,一部分是百姓逃避赋徭,成了隐户,统计不出来。还有一部分是时间不足,这个时间不足是指大多数人家的孩子未长大成人。没有了饥饿,在这个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每户人家都生有好几个孩子,甚至若非医疗条件低下,人口增涨速度会更加地快,主要现在土地压力还不大,后来人口多了,与山争田与海争田与江湖争田,不满足不了人口增涨的需求,因此导致一度过出现父母亲将多余孩子溺死的惨剧发生。

    这个要往后了,即便宋九推动,以及大量蕃户羌户蛮户归化,甚至定难数州也开始纳入中书户部账册,宋朝去年统计时仍未达到五百万户。不过接近了。这个户数暂时还不产生土地压力的。

    因此,现在户数少,一旦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不得不分家,那么就到了户数激增之时。但那时多半与腿伤严重的赵匡义无关。

    “赵公,雍熙北伐我同意了吗?仅是强军备武,这是唐太宗帝范里一再说的,我错了吗?或者说我又开了节度使之先例吗?”宋九继续嘲讽道。

    “易安,你无北伐意,陛下却始终有北伐意,一旦易安之举得功,陛下难免会再度坚持北伐。”

    “那么说来。依赵公之意,我朝从此以后就坐让辽国入侵欺侮,不再强军了。”

    换作以前,赵普恐怕早来火了,老子放下身架。与你交流,你居然这个态度,老子怕你啊。

    但这时赵普居然叹了一口气:“易安,我知道你对老夫一直有成见,不过妖星出世,旱情严重。你我为何不能放下成见,使大宋变得更好?”

    “哦,但宋某不懂,你如何让宋某相信你。”

    “不瞒你说,请看,这是老夫准备递交的奏章。”赵普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

    宋九扫了一眼。上面写道:

    陛下昨为妖星谪见,深自引咎。臣与同列亲奉御批劄子,兢惶战惧,各不胜任,其间老臣,最负深过。谬列三台之长,惭无一日之长。自知政术疏遗,宁免妖星谪见!挠至尊之怀抱,皆臣下之作为。都缘蒙蔽聪明,隐藏疾苦,被虐者无由披诉,偷安者不敢指陈。虽众议以明知,奈皇情而莫测,隐蔽之咎,惟臣最多,甘俟严诛。仰期深罚。今则人心颇郁,上象仍差。起狂夫生乱之谋,生强敌犯边之计。天时人事,不比寻常,惟有今年。倍须保护。伏审陛下初知妖异,亲谕德音,便欲遍与覃恩,优加赏赐。发此一言之善,须增百福之祥,全由惠物之心,必有变灾之望,才经旬朔,似有改移。切闻司天台内,妄陈邪佞之言,深惑圣明之听,猥云妖异,合灭契丹。臣窃虑俱是谄谀,未明真伪……因请依前代册免三公故事,明加黜责,激厉忠良。

    说的两件事,第一件妖星出来了,是老臣大权独专之错,请陛下处罚我。第二件事妖星现世,不是好事,可是司天台官员却蒙骗皇上,说是妖星现,是代表着灭契丹的好征兆。

    “是司天台那个官员说的?”宋九茫然道。

    “老夫自入秋以来,身体每况愈下,也不大清楚,但耳闻到这件事,这让老夫十分担忧。”

    宋九狐疑地看着赵普,难道这个老小子今天是真的发了善心,放下私心,与自己说一些正经事儿?

    “易安,无论你我过去如何,请相信老夫对大宋的忠心,你与蒙正,齐贤他们先后成长起来,老夫不知什么时候就去了黄泉,但看到你们,老夫也很欣慰,这时候老夫不会再刁难你。难道易安于岐沟关与史珪握手言和,就不能与老夫握手言和?”

    宋九还是不大相信。

    赵普叹了一口气,掏出火舌将那本户数册子烧去,又道:“易安,不瞒你说,这几日老夫身体恶化,甚至梦到三大王来拘老夫……”

    “啊。”

    “老夫都这样说了,易安总该相信了吧。”

    宋九挠了挠头,赵普都将他做恶梦,梦到赵廷美来捉他说出来了,大约这个老小子真想与自己握手言和?

    “况且老夫这个奏折即日就要呈上陛下,将罪责揽于一身后,就向陛下辞职,离开相位,易安还不相信吗?”

    “好吧。”宋九无奈道。

    “那我们先说说北伐的事。”

    “这个你放心,司天台有一个官员,说起来也曾在我学舍里学了一年,明天我去说一说这个妖星的事。”

    “妖星的事?”

    “这个赵公就不要过问了。”宋九显然对赵普还是不放心。

    “难道是物格学……易安不说老夫也不问了,那北伐……”

    “就对你透个底儿吧,我也想北伐,但我的北伐是时机成熟之时,不成熟我同样不赞成北伐。甚至这次大捷后我想到一个主意,那就是在登州训练一个水军,但非是真的去登陆辽东,训练是真的,伺机登陆或者骚扰辽东也是真的,可不是现在。现在的作用是让辽国惊疑,那么他们不但要在燕云边境,也要在漫长的海岸上设置砦堡,最后一步步将辽国拖垮。”

    “要不得啊。”

    “要得,但不是现在,之所以我未提议,强军仅是内部,暂时不想对辽国表现出更多的敌意,那个萧燕燕是一个凶主,若是设置水军骚扰辽国海岸线,萧燕燕又将南侵了。最好不要侵,给我朝两三年时间进一步休生养息。因此我没有提议。在是否北伐。或者如何进攻辽国上,我非是莽夫,很清醒。”

    “内治仍是国家根本啊。”

    “我说了内治不是国家根本吗?但赵公昔日说的先南后北,南收复了,北呢?”

    “老夫当年哪里知道辽国有这么难以攻打。”

    “我只说两件事。”赵普放下身架讲和,宋九也不自称宋某了,道:“第一件事,赵公以半本论语治天下,当知儒家几个核心,仁义。礼乐,中庸。何谓中庸,不是让人学习平庸,以免木秀于林必催之,相信赵公更不会赞成这个平庸,庸是德。中是适度公正,也就是有德地适度地行事做人,何以为适度,过软不是适度,过硬也不是适度。这些年若是我过软,相信在赵公打击下,早就尸沉长江了。赵公更不是一个软懦之辈。为什么要对外邦偏软?人软了就要被人欺。国家软了同样如此!第二件事民间有谚,富不过三代,因此我将两个儿子放于大海之南,让他们磨砺,知道苦了,就知道坚守家业。历朝历代国君同样如此,一般在前三任国君上,都有作为,往后去就渐渐差了。幽州控于戎人之手,三代之内不能收回。一旦有一个人主能力不足,戎人必然会扬马南下,难道让我朝学习东晋那样,划江而治。可真如此,你我子孙都在京城。那时候怎么办?这个道理你是军吏出身,相信比我更明白,比张洎更明白!但我的攻,非是宋琪那种急躁仓促之攻,也非是你的保守,而是适度看时机的去攻。比如今年旱灾,就是你要北伐,我都会阻挡,比爱民,我是虚名在外,但不会比你更差些。请赵公勿要再阻拦了。”

    “易安真有这种想法,老夫就安心了,虽老夫打算提出辞去相位,然老夫在相位之时,协助易安将这几项军制顺利落实吧。”

    宋九愣住了。

    这个老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儿。

    以至让宋九离开长庆楼时,都不知道怎么离开的。

    赵普看着宋九迷茫的背影,眉毛挑了挑,微微露出笑意,比起心机,此子岂是老夫敌手?

    他回到家中,立即将两个儿子找来。

    赵普是不是真释放善意,真的。

    但原因宋九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这要从他第二次为相时说起,当初他废尽了心机,终于再度掌握中书大权,三下五除二,便将他的政敌一一打废了。但对宋九没有做成功,毕竟宋九从辽东绝域而来,赵匡义一直将宋九当成他的人,若是没有后来……没有后来的灾害,就是这样,宋九也未必将西府宰相的位子坐安稳。

    可灾害来了,他也悲催了,不得不怏怏不乐地下去。

    此番卷土重来,他提拨培养了数人,如寇准,吕蒙正,对张齐贤也十分赏识。第一是这几人确实有才干,第二个原因赵匡义知道,宋九不知道,那就是防后!

    赵普终是老了,可他这一生得罪了许多人,他活着,无人对赵家下手,他死了,这些政敌会对赵家后代怎么做?

    前有宋琪李昉,尽管李昉离开相位他才能上位,不过多少有些恩情吧,后有吕张寇等准相才,他们护着,谁人碰他的子孙后代?

    但不包括宋九。

    两人无法恩怨无法化解,除非他真正低下头,赵普乐意吗?

    甚至可能的情况下,赵普绝不介意将宋九拉下去。

    但想归想……

    用尽了心机,再度为相,凭借以前他将赵匡义弄得仙仙欲死,却能两度为相,这份心术,谁人能及?

    然而很悲催,刚刚为相,旱灾又来了,还来了妖星。

    宋九是理智的迷信,相信可能有神鬼,只是不大可能是老百姓尊敬的神鬼。

    赵普毕竟是这时代的人。

    一次罢了,两次呢?偏偏上次涝灾就是赵廷美死之前后。于是心中疑神疑鬼,以至夜里多次梦到赵廷美来报仇雪恨,时常大叫,他宅子里的仆役都知道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了,所以今天表示诚意,又知道宋九对赵廷美隐隐有些同情,便将它说了。但这又是他潜意识对宋九操守的信任,至少宋九不会做出卑劣的事,不然又不会说。

    赵普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解决宋九不大可能。

    正好宋九提出军制改革,赵普看到时机,便有了这次对话。

    那么他死后,宋九会怎么做?

    君子好对付的,欺之以方!

    看着两个儿子,赵普说道:“为父时日无多,若是有一天为父不幸,请将这封信给宋九,还有,那天对他执长辈礼……”

    赵承宗不乐意了:“父亲大人,他与孩儿年龄相仿佛。”

    “所以让你执长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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