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去,还是不去?

    二妮听了眼圈发红。(手打小说)声音也颤了,道:“娘,我,我……”

    贺老太太拍拍她的背,打断她的话,道:“信想必你也听你大嫂念过了,拿来我收着罢。”

    那信早在二妮手中揉了个稀烂,拿出来时简直快要展不开,贺老太太见了很不高兴,压抑着怒火道:“以后没事少往你大嫂屋里跑,她是个不知事的,你别跟着学。”

    二妮心想,要不是孟瑶帮她,她早就饿死愁死苦死了,哪还有今日,于是反驳道:“大嫂是个好人,教了我不少东西呢。”

    贺老太太的脸色,黑得能拎下墨汁来,拍着床沿气道:“你到底是同我亲,还是同她亲?”

    “都亲。”二妮脱口而出,忽然瞥到贺老太太的脸色。才赶忙闭了嘴。

    贺老太太阴沉着脸,将信纸抚平,重新装进封筒,递与小言,交待她收到她卧室床边的大匣子里去。其实这时只要二妮说一句“娘,自然还是咱们更亲些”,贺老太太的气也就消了,但她哪里晓得这些圆滑的事,只沉默不语,因此贺老太太的脸色,就迟迟不得转晴。

    婆媳俩无语对坐一时,贺老太太想起叫二妮来是有事的,这才开口,打破了僵局,道:“孟姨娘太不像话,竟拘着济义在扬州,不许他回来过年,这事儿你得管管。”

    原来贺老太太只是嘴硬,心里还是相信着贺济礼那套说法的,二妮抠着罗汉床沿上的雕花,垂头道:“她还是在我前头进的门,我连面都没见过的,能有甚么办法?”

    贺老太太将罗汉床围拍得山响,教训她道:“你是大妇,怎会没得办法?没见过面,那就到扬州去,过完年就去。”

    二妮刚才还在孟瑶面前讲。与婆母对着干,心里虚,但此时气性儿冲脑,就又甚么都忘了,顶嘴道:“我们乡下,都是一夫一妇,我哪里学管教小妾的本事去?就是老太太你,都是没和妾室打过交道的罢。”

    贺老太太被这一席话噎了半晌,才憋着气道:“没得经验,就找你大嫂去,她屋里有妾室,让她教你怎么管教。”

    二妮好笑道:“娘,你方才还嘱咐我无事莫要朝她院子里跑呢。”

    贺老太太气得直想扬手打人,怒道:“那是说无事时,这不是有事吗?”

    二妮后知后觉,这会儿才瞧见贺老太太气坏了,忙立起身来道歉,又要爬下磕头,贺老太太在亲内侄女面前到底没有多大脾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叫她下去。

    二妮退出门外。才想起贺老太太方才依稀说过,要送她到扬州去,她如今有店子经营着,可不愿远行,欲进去同贺老太太讲清楚,又想起那是过完年后的事,不用急,于是就调转了头,还去孟瑶那里。

    第二进院子屋里不见了贺济礼,大概出门办事去了,门槛上坐着傻姑娘,哭丧着脸,一看就是追贺济礼没追到。孟瑶抱着小囡囡,正哄她睡觉,见二妮进来,便把孩子交给奶娘,让她带了下去。

    二妮不消人招呼,自拣了把椅子坐下,开始叹气。孟瑶少见她如此,奇道:“怎么,老太太给气你受了?”

    二妮道:“倒也不算受气,只是老太太打算过完年就送我去扬州,说是让我去管教管教孟姨娘呢。”

    孟瑶听了愈发奇怪:“去扬州,能与济义团聚,这是好事,再说孟姨娘那里,也的确该让你这个正室去管教管教了。你作甚么这般愁眉苦脸?”

    二妮道:“大嫂,一来我舍不得丢下我那店子,二来我也从没和妾打过交道。不会管教,去了做甚么。”

    孟瑶笑道:“谁又是天生会管教妾的?慢慢学着就会了。”

    二妮反问道:“大嫂,我向谁学去?你们大家小姐,在娘家时妾都是随处可见的,是跟着娘家长辈学好了才来的,而我们乡下,除了乡绅家,哪里能见着个妾?再说那孟姨娘是大家小姐出身,只怕她对付大妇的手段,比我对付妾室的手段要多得多呢。我去管教她……别一不留神,倒被她给管教了。”

    这话讲得严重了,孟瑶欲安慰她,但想到孟月的为人,她说的这种情况,还真不是没可能,再加上贺济义的心不在二妮这边,若没个强硬的手段,管教起妾室来还确是费劲,更何况孟月如今还有一张护身符——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这里,孟瑶也觉得不好替二妮出主意了,只好道:“去扬州并非全无好处,你自己琢磨罢。”

    二妮点了点头,道:“罢了。反正是过完年的事,我还是先顾着店子罢,多赚些钱好过年。”

    孟瑶嗔怪道:“瞧你说的,难道过年还要你出钱?”

    二妮笑道:“大嫂,我晓得我店里挣的这点子钱,还是不够归田居几口人嚼裹的,少不得还要大嫂继续贴补,但你多少让我出点儿,我心里才好过些。”

    这话要放在平时,孟瑶就笑着应了,但这回她却摇头。道:“等来年开春,济义带着孟姨娘和孩子回来,你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且先把钱留着罢,哥嫂不会让你过寒碜年。”

    二妮很是奇怪,又有些不服气,问道:“他回来,不带钱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我帮他养妾养庶子不成?”

    孟瑶笑道:“不是让你把钱花在这些地方。”

    二妮更为奇怪了,追问道:“那是花在哪里?”

    孟瑶掰起指头,细数与她听:“给孟姨娘和孩子的见面礼,给丫头婆子的打赏,若要笼络人心,或要打听些甚么,也都是要花钱的……”

    二妮越听越糊涂,又有些生气:“她把孩子生在我前头,还要我给见面礼?那丫头婆子又不是我雇的,与我甚么相干,还要我来给赏钱?”后面的“笼络人心”等等,她就更不以为意了,拿着脑袋直摆。

    孟瑶也不作过多解释,只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二妮仍没把孟瑶方才的话弄明白,但一想大嫂一向待她好,肯定不会害她,于是就依了孟瑶的意思,准备把钱先存着,而不是拿出来过年用。只是这样一来,归田居几口人过年的花销,又要算在贺济礼夫妻头上了,二妮很是过意不去,一告辞回院,就扯来细棉布并些彩缎,用心给小囡囡做了几身新衣裳,当作压岁钱。

    转眼又是年来到,贺府上下忙团圆,孟瑶有了去年的经验,此番指挥起下人来。是轻车熟路,只可惜贺济义不在家,贺老太太怎么也提不起过年的兴趣,因此孟瑶干脆作主,把一些雇来的粗使打杂的下人,全提前放回去,过完年再来。贺济礼则拿“老太太无心过年,晚辈也不好热闹”当借口,减免过年的开销,各人新衣的布料档次,减一等,团年饭的菜色,减两个……

    孟瑶觉着这样不是事,好容易过个年,怎能寒碜了,但贺济礼执意如此,称:“要怪就怪济义不回家,惹了老太太不高兴罢。”这话很快就在贺府传开,一时间人人都把罪过怪到了贺济义身上去,怨声载道。孟瑶始终觉得这样不好,于是命知梅悄悄传下话去,布料档次虽然减了,但数量加一套,每人多做一身新衣裳。这话一传下去,下人们的脸上总算又见了笑容,让孟瑶松了口气。

    每人多加一身新衣裳,就意味着后宅的开支要多一笔,贺济礼那人,从来拨款都是一厘不多,多开销的钱,哪里寻去?孟瑶不得已,只好把团年饭的菜价,每样朝上提了一点点,东凑西凑,总算把缺口给补上了。

    这样一来,过年的总开销,并不见少,贺济礼因此连日脸色阴沉,连坐到了团年饭的饭桌上,也不见好转。再看主座上的贺老太太,因思念贺济义,痛恨孟姨娘,也是食不知味,拿着筷子不见动菜;二妮想到各家各户都是夫妻团圆,快快活活,再看自身孑然一人,成了亲却跟没成亲似的,几欲落泪,更是没了心思吃饭;傻姑娘上不得桌,只在帘后设了一小几,独自坐了吃饭,她近不得贺济礼的身,也闷闷不乐。

    四面一看,倒只剩了孟瑶最无忧无虑,但众人皆不高兴,她一人乐呵又有何用,只得命奶娘抱来小囡囡,舀蒸蛋喂她吃。

    好容易熬到团年饭吃完,贺老太太又称头疼,不想守岁,由小言扶回去歇着了。贺济礼跟去瞧了一回,径直回房,称各回各屋,各自守岁。孟瑶抱着小囡囡,约着二妮也去瞧了瞧老太太,再相视苦笑,各自回房。

    没了一家人围坐开心讲闲话,谁还有心思守岁,都是没过一会子就睡了。第二日起床,还是没人提起兴趣,除了给贺老太太请安,就是躲在自己屋里烤火;到了初二,孟瑶带着贺济礼和小囡囡回孟家大房拜年,二妮回乡下娘家;再接下来整个正月,都是各自在外头拜年,吃年酒,没个碰头的时候。

    等到过完了正月,贺老太太却又精神抖擞起来,召集齐全家人,旧话重提,称,要送二妮去扬州。

    贺济礼对此提议最为赞同,心想,早该让二妮去了,谁人的娘子谁人养活,这是正理,天经地义。

    二妮却不想去,道:“我在家里住得好好的,去扬州作甚么,再说老太太还要人伺候……”

    贺老太太强硬地打断她的话,道:“我这里有丫头们服侍,不消你伺候,再说还有你哥嫂呢。你不消担心家里,放心去扬州罢,船我都让人给你准备好了,你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后儿一早就出发?”

    “后天?这样的急?”二妮一惊。

    贺济礼想到的却是另外的问题,狐疑问贺老太太:“娘,你哪里来的钱雇的船?”

    贺老太太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含混道:“我叫船主明日来找你要钱。”

    “甚么?”贺济礼且惊且怒,拍案而起,惊的是贺老太太不打招呼就自作了主张;怒的是她居然向孟瑶学习,在外赊了账,回头叫他付钱,这要一个二个的都学起来,那还了得?他想到这是孟瑶带的“好”头,就忍不住扭头把孟瑶也瞪了一眼。

    孟瑶哪里不晓得他的心思,强忍住笑,道:“雇船自然是你出钱,路上吃饭,也该你出钱,谁叫你是当家人呢,难不成让老太太出?”

    这话贺老太太听的极为舒心,开怀笑道:“正是,正是,还是媳妇明事理。”

    孟瑶趁着贺老太太自顾自笑着,忙附到贺济礼耳边小声道:“小不忍则甚么来着,雇船花的钱多,还是嚼裹花的钱多?”

    贺济礼一想,雇船只是一时的钱,吃穿却是日日月月的事,自然还是雇一条船,把二妮送去扬州来的合算,于是就缓和了脸色,闭了嘴,重新坐下。

    孟瑶那般讲,只是为了平息贺济礼的怒火,至于二妮去不去扬州,她却是无所谓的,去了,二妮能夫妻团聚,她替她高兴;不去,妯娌俩在家作个伴,她也高兴,并不在乎为她花了几个饭食衣裳钱。

    她是这样的想法,就稳坐了不发表意见,任由二妮自己去考虑。但二妮在不知不觉中,已习惯了以她为主心骨,不由自主地就把头转向了她这边,以目光示意,问询她的意思。

    孟瑶向二妮轻轻摇头,要她自己拿主意,二妮却没会意,索性问出了声来:“大嫂,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贺老太太见二妮只问孟瑶,脸色一沉。孟瑶装作没看见,与二妮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怎问起我来?”

    二妮叹着气道:“有主意又如何,这人再强,也强不过命。”

    贺老太太接话道:“去扬州,就是你的命,赶紧收拾东西去罢。”

    二妮神色一黯,也是,船都雇好了,就如同当初公鸡拜堂一般,贺老太太是铁了心了,她又能有甚么办法让她改变主意?她垂头站起身来,朝外走了几步,忽又停住脚步,回身冲到孟瑶面前,央道:“大嫂,你陪我去扬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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