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内,包拯、王安石,都陪着甘奇来了。

    一本一本的账目,皇帝并不细细翻看,只看那些统计数据,已经心情大好,口中说道:“好,甘道坚,你果然没有辜负朕的信任,此事当真就给你办成了,三十六万贯,一个月就收了三十六万贯,这么算来,虽然一年没有五百万贯,却也差不得多少了。大功一件呐,甘道坚乃是社稷肱骨之臣,朝廷栋梁之臣,该重赏。”

    甘奇禀道:“陛下容禀,此乃第一个月的商税,由于许多商家还有抗税之心,所以其中还有许多遗漏之税,待得下个月,必然突破五十万贯,一年五百万贯的商税,只多不少。”

    老皇帝有些激动起来,起身说道:“极好,当入得三司府库,随朝廷度支调用。”

    这是应该,税收不可能留在收税的衙门里,自然是要送到财政部去的。

    包拯此时进言:“陛下,老臣以为,此时当下令各地道路州府选派税官入京,皆差充到商税监去办差,待得各地税官学到了汴梁商税之法,便可推行全国,如此才是商税真正的价值所在。”

    “对,速速着中书下旨,让各地道路州府都派税官入京,一来补充商税监的人手,二来让各地税官学好此法,推行天下。甘卿当多多辛苦操劳,编写正式的税法,一来为各地培养税官,二来把汴梁城商税之事彻底办妥。办妥这两件事,当加官进爵。”皇帝激动说道,甘奇这回,升官是必须的了。

    朝廷如今,至少要多收三四千万贯的商税,这个数据实在有些吓人,只要甘奇的商税之法推行全国,朝廷度支之上,立马就富余起来了。穷了一辈子的皇帝,老来终于是阔绰起来了。

    “微臣遵旨!”甘奇躬身。

    皇帝又说一语:“这些事情当快快办好,办好之后,朕给你升官,升大官!”

    皇帝似乎还怕甘奇办差不尽兴一般,先把这话说出来,这是甘奇办差的动力,要想马儿跑,自然要给马儿多喂草。

    “谢陛下隆恩!”甘奇如此答着,之所以甘奇要急着给皇帝交出这份答卷,也是为了之后的事情考虑。

    要让皇帝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还在摸索阶段,而是真的成功了。这件事情成功了,对于皇帝来说,很重要。

    因为这会坚定皇帝心中的许多信念,皇帝也会想方设法保住这个成果,保住这个成果,无形之中那也就是保住甘奇。

    这对甘奇之后要做的事情会带来很大的便利。

    交完答卷,皇帝甚至高兴的留三人吃饭,还叫人下去备酒菜。

    跟皇帝吃饭喝酒,这还是甘奇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只是这酒喝得太过拘谨,连饭都没有吃饱。

    吃完饭,三人出宫去。

    路上,包拯与甘奇说道:“道坚,此事成了,你居功至伟,如此朝廷再也不用为度支之事烦忧了,如此大功,定当青史留名。”

    甘奇却摇头答道:“先生,钱这种东西,永远都不会够用的。”

    甘奇说完此语,脸上带着一些笑意。原来一年度支六七千万贯,朝廷过得紧巴巴的,如今多了三四千万贯,立马就富裕了,就不缺钱了?

    这种想法还是太过天真,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穷人缺穷人的钱,富人也会缺富人的钱。钱这种东西,哪里有够用的那一天?何况还是一个国家?

    包拯回头看了看甘奇:“你小子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通透。头前你与我说的事情,当真动手做了?”

    包拯指的什么事情,甘奇自然清楚,开口说道:“皇城司在商税监冲突现场拿到了一个重要人证,正在审理,待得口供出来了,此事就可以做了。”

    甘奇还是没有对包拯和盘托出,他绑架了张庆,却说是在那日火并现场捉拿到的。不过这也说得通。很多事情虚虚实实,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真相?

    “重要人证?何人?是何干系?”包拯又问。

    “此人名叫张庆,是腾溪阁的东家,也是田况的心腹,田况在幕后指挥,全靠此人在台面调度。”甘奇答着。

    “田况?韩大相公啊……争权夺利当真是个人物,若是皇城司真有了口供,你当第一时间与老夫禀报。此事定不能走漏了风声。”包拯唏嘘不已。

    “先生放心,皇城司李明,信得过。如今还需要先生邀谏院唐御史坐一坐,把此事做得万无一失。”甘奇倒是也可以自己去找唐介,不过有包拯一起去,更妥当一些。有些事情,甘奇也得听包拯与唐介两人的分析与思虑。

    两个人都是朝堂浸淫几十年的老官员,许多方面的经验,不是甘奇可以比的,甘奇也当学习一下,毕竟甘奇是第一次当官,不能过于自信自大,更不能小看了这个朝堂。

    包拯郑重其事点着头:“你是老夫的弟子,老夫不帮你,何人还会帮你?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一心为公,一心为国,老夫便是死,也不会教你被人欺辱了。这世间,蝇营狗苟之辈太多,自私自利之辈不知几何,朝堂缺的就是你这般仁义在心,能办差事的栋梁之才。”

    “谢先生!”甘奇认认真真躬身一礼。

    一旁的王安石忽然凑上前说道:“道坚,有什么事情是要愚兄效劳了吗?”

    甘奇笑而一语:“有,介甫兄若是能帮我培训一下各地州府来的税官,那就再好不过了。”

    王安石笑道:“这有何难?此番正好,也把那符号计算之法一并推行一下,往后便是看账目都轻松许多。”

    加减乘除与阿拉伯数字计算,这个东西王安石早已算是精通,也想过要推广开来,一直没有机会,趁着推行商税法的机会,一并做了,再好不过。

    甘奇也是大喜,这种事情最是劳心劳力,有王安石这种能臣代劳,甘奇可以放心大胆的当个甩手掌柜了。

    三人出得一路说着话语,出得皇城。

    包拯去请知谏院唐介,甘奇去备酒菜,王安石回衙门去认认真真编写教材,明算教材与税法教材。

    皇城司,皇帝的爪牙之地。此时正是惨叫连连。

    皇城司的牢狱,在地下。皇城司的狱卒,一个个经验十足。皇城司差就差在没有审判定罪的权利,如果有了这个权利,皇城司当真就是明朝到了锦衣卫了。

    李明这回是豁出去了,亲自下得地牢,坐在张庆的面前。

    张庆,是真有骨气,比甘正有骨气得多。

    各类刑具加身,烙铁烙得皮肤滋滋作响,张庆依旧还能破口大骂:“什么手段,都只管来,想要爷爷构陷田相,门都没有。”

    狱卒有些着急,主官就在当场,手段用了一大堆,还不见成效,显得他们无能,一个老狱卒开口喝骂:“还敢嘴硬,看来你还是不知厉害。”

    狱卒们又搬上来新的刑具,当真是花样百出了。

    坐着的李明,微微皱着眉头,这间牢房里的味道,实在难闻,人肉被烙熟了的香味,屎尿不禁的臭味,许久不见阳光的霉味,油灯蜡烛的烟味,食物的馊味……交织在一起,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所以李明拿手绢捂着自己的鼻子,看着狱卒卖力办事。

    张庆依旧还能呼喊:“田相待我恩重如山,你们就死了这条心,不如早早把我杀了自在!”

    此时李明忽然把掩着口鼻的手绢拿开,左右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教外面的人不得靠近,我一人亲自审审他。”

    左右狱卒虽然有些不解,却也连忙出得牢房,左右驱赶了一番,让狱卒们都离远一些。

    待得人都下去了,李明从座位之上站起,走向被吊起来的张庆,慢慢开口:“张庆,我知你是一条汉子,也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这回是准备自己一人把罪责都担下来了吧?”

    “有何罪责,何人控告,便都是我张庆一人谋划指挥,与他人无关。”张庆还真就是条汉子。

    “你可知道这皇城司为何要拿你?”李明问道。

    “抗法之事,都是我一人之事,你只管送我去审。”张庆并不回答李明的话语。

    “看来你是知晓为何拿你了,圣上要查抗税之案,所以你更要一人担着,不能把后面之人牵扯出来。其实我还听佩服你的,枢密院田相公能有你这般的心腹,足可欣慰。他如今是不可能救得了你了,许多人禁不住审问,都开口指控了你,说都是在听你安排。你如此硬气,看来也是不想从这衙门里走出去了。”李明之语,倒也说得个真真假假。

    “便拉我去审,三法司会审就是。”张庆是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李明忽然把头凑到张庆耳边,说道:“可是,这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抓你的时候,你儿子也在当场一并抓了,但是我这皇城司里,可没有关你儿子!”

    李明没有把话说透。

    张庆却忽然双眼一睁,开口问道:“狗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心中理解的那个意思,事情不简单,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我皇城司可就只拿了你。你说你在我这皇城司,朝廷的衙门,田相公何等人物?权柄比我这个小小的勾当公事大了多少?怎么也不见田相公派人来救你呢?但凡田相公找得那个衙门出一封提人的公文,我也不敢不放你走啊?偏偏这么久,我就没有收到这封公文,看来这罪责,是准备让你一个人扛下了。既然如此,你是扛呢,还是不扛呢?”李明这是诛心之语。

    张庆浑身像是失了一股劲一般,却还是答道:“都是我一人所为?”

    “好,既然是你一人所为,那你就把这罪责扛下来吧,可惜了。倒也听闻你儿子极为聪慧,读起书来很是优秀,所以你对这个儿子看重有加,每日还亲自送他去城北朱老夫子那里进学。大概是想着脱了这商户,也能有个书香门第。可惜了,可惜了你们城东老张家,就是没有这个命,祖坟风水不好啊。”李明杀人诛心。

    “你……你可是朝廷命官,岂能做那贼人勾当?朝廷官衙,竟然那小儿之命来威胁与我,岂能如此?”张庆一边挣扎,一边大呼。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儿子,我皇城司可没有捉拿,皇城司可是朝廷官衙,岂能抓一个几岁小儿?”李明如此答道。

    “甘奇……是甘奇……甘奇,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哼哼,听闻过来午后,若是还没有口供,会有人送些菜到皇城司来,许是猪蹄膀,许是猪耳朵,晚间的菜,你要不要一并尝一尝?”李明,好狠厉之人。猪蹄膀是什么?猪耳朵是什么?

    “李明,你如此行事,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比起你来,还差了一些,朝廷赋税,利国利民之举,你也敢带人抗税,你死后才下十八层地狱。我是为国办差,为朝廷办事,手段虽然不光彩,但是到得阎王爷那里,当也有分说,阎王爷是看得清的,他老人家便是知道我为国为民。”皇城司押官,勾当皇城司公事李明,才是真正的酷吏。

    “李明,你叫甘奇来,叫甘奇亲自来!”

    “甘主事是税官,平白无故岂能入得皇城司?蹄膀与耳朵,你选一样,若是不想选,日头起落可是很快的,午后菜就来了。”

    “你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

    “我不杀你,常听人说咬舌可以自尽,你要不要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若是你把舌头咬下来,死了,那算你的本事。不过得快些死,日头早已升上去了。”审问之事,李明当真经验丰富。咬舌自尽也只是传说,一般情况下,可真死不了人。

    张庆却真就在咬自己的舌头,用尽浑身力气,咬得鲜血淋漓,却是这咬舌也只能咬断舌尖,并不能把舌头全部咬断,舌尖断了,甚至并不是很影响说话的发音,说话依旧能让人听懂。

    李明就这么看着满嘴鲜血的张庆,笑道:“死不了,这就让人尴尬了,看来你还是得招,不招,那菜就送来了。”

    “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张庆用尽力气喊着,血沫在飞,话音有些失真。

    “我去请人来录下你的口供?”李明问道。

    张庆一边喊,一边摇头,喊声越来越弱,头也低了下来,似乎还有一些抽泣之声。

    “这就对了。”李明转身,准备出门叫人。

    李明忽然抬起头开口:“只要我招了,甘奇是不是就会把我儿子完好无损放了?”

    李明点着头:“三法司会审是少不了的,会审之后,你儿子能不能完好无损,就看你自己了。”

    李明说完,转身喊道:“来人呐,笔墨上来,录口供!”

    口供,不是一份,皇城司衙门里,还拿了一两百当日商户之人,都得有口供。这些口供指向张庆,张庆的口供指向田况,证据链要到位。

    下午,甘奇就与包拯一起见了唐介。

    事情都在按部就班推进之中。

    回到家中,甘霸就来报,说开封府的衙差接人报案,在村里搜查了一个下午。

    却是晚间,李明也被人请了去,请他之人,正是田况。

    李明自然拒绝不了,亲自往田况家中而去。

    田况备了一箱钱财,并不打什么机锋,直接开口说道:“明日,你去城南甘家村拿几个人回来言行拷问,这些钱你带回去,算是辛苦。”

    这是命令的口气。

    为何田况也找到了李明?因为田况虽然是枢密使,但是要调查什么事情,还得通过这些执法机关,御史台是调查官员的,御史台里也都是喷子,田况要做私之事,便也动用不了御史台。

    开封府有欧阳修坐镇,报案调查可以,平白无故拿人下狱严刑拷打,欧阳修是不会做的。刑部是倒是可以一用,因为刑部是六部一直,受宰相管辖。但是刑部也不合适,人多嘴杂,里面上下官员无数,用来做私事,风险不小。

    所以,田况自然就得找皇城司来做这种事情,皇城司里都是武官,好打发。而且朝廷相公们平常里是支使得动皇城司的,比如文彦博就用过皇城司。

    田况找上李明,就是因为李明好支使,听话。

    李明看着那一箱钱,开口问了一语:“不知田相公要拿甘家村哪些人下狱审问?”

    “以往听枢密院一个编修说过一个名字,甘霸。拿住此人,言行拷问,其他之人,你自去查探,只要是甘奇身边的心腹,能拿到的全部拿下大牢。”田况如此一语,便是等着李明拿钱办事。

    李明点着头,又问:“不知相公要问出何事?”

    “你就问他们一事,人藏在何处了。”田况答道。

    世间之事就是这么巧。皇帝让韩琦调查抗税的幕后黑手。田况让李明去找被绑架的人。

    李明胸里的一颗心就要跳到嗓子眼了,其实人就在他手上,此时田况当面,早已容不得他再有反复,唯有急忙躬身作揖:“相公之命,下官自当办好。”

    “去吧,一日之内办妥。”田况还是个命令的语气,他乃枢密院相公,让一个军汉做点事情,给钱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李明急忙告辞出门而去,生怕自己再多留就会露出马脚。

    已然是夜晚,李明并不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衙门里,一=份签字画押的口供被李明拿在手中,抄录一番之后,亲自送到了庞敢的家中,庞敢又拿着口供出门,送到了甘奇的家中。

    甘奇却又拿着口供出门,去了唐介家中,还去见了包拯。

    今夜就是这么兜兜转转,只为明天一场大戏。

    回到家中的李明,却是一夜难眠,惶恐不安,手中拿着那份口供,心神不宁,因为他早上还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衙门里的所有口供与这一份口供亲自送到皇帝面前。

    扳倒田况,看起来是势在必得了,但是李明又开始担心自己,担心之中,也有期盼,想着皇帝到底会不会真的给他加官进爵,又能加个什么官,晋个什么爵。

    还有一点,就是李明心中自己的想法,他为何能被甘奇说动做这件事情?一部分是因为甘奇真把他说动心了。另外一个原因,乃是他知道甘奇与赵宗实关系极为亲密。这一点是让李明做下最终决定的真正原因。

    前程是靠搏的,这回李明是真的放手一搏的。只希望皇帝膝下唯一的皇子赵宗实,真的能登基。

    心神不宁一整夜的李明,大早洗漱一番,第一个入宫而去。

    “陛下圣安!”李明单膝跪地,恭恭敬敬拜见。

    “何事这么早啊?”老皇帝心情很好,变成了有钱人,心情想不好都难。

    “陛下,臣惶恐一夜,一夜未眠,方才下定决心,臣有要事禀奏。”

    “弄得这般郑重其事的,说就是。”

    李明拿出了一大叠口供卷宗,双手呈着,一个小太监上来接过,送到御案。

    李明已然双膝跪地,磕头而下,口中又说道:“臣,惶恐!”

    “惶恐什么惶恐,又不是第一次见朕。”皇帝答着话语,低头翻看卷宗,不得片刻,皇帝就知道李明惶恐什么了,一个从六品的小小武官,拿到了当朝枢密使的罪证,怎么能不惶恐?

    皇帝抬头看向李明。

    李明立马又磕头而下:“陛下,臣,惶恐!”

    “不错,你能把此物送到御前,就已相当不错了,办差得力,忠心可鉴。你也不必惶恐了,回去吧,此事与你无关。”皇帝赵祯,见惯了朝堂,这就是在保护李明了。

    “陛下圣明。”李明又磕头,然后起身慢退。

    “所有人证,皆要在皇城司内保护好,不得放走一人,不得出闪失。”皇帝嘱咐一语。

    李明躬身再拜,退出了书房。

    此时皇帝看着这些口供,心中久久难以平复,稍后还有大朝会。老皇帝把口供压在御案的书籍之下放好,饭也不吃了,往大殿去等。

    以往朝会,皇帝都是先等百官列班站好,他最后才会出来。

    今日不同,今日老皇帝赵祯,早早坐在了高台之上,等着百官前来。

    今日甘奇,也要上朝,他之所以今日上朝,那是因为皇帝需要他给百官详细说商税之事,也就是要给百官做一个工作报告。

    这也是甘奇人生中的第一个大朝会,此时的甘奇,就在左掖门外,站在包拯与王安石之后。

    包拯正在回头看谏院官员那边,与唐介点着头。

    百官最头前一排,是韩琦与田况等相公们站的。韩琦与田况,倒也不自觉回头往甘奇看去。

    左掖门开,众人排好队,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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