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汉中惊变

    凤州位于梁州的西北方向,夹在京畿道和陇右道之间,它的北面便是进入关中最著名的四大关隘之一,大散关,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同时,凤州也是终南山的,境内山峦叠嶂、峻岭峭壁,行路格外艰难。

    这天下午,一支四万余人的军队在崇山峻岭之中快行军,高仙芝走在队伍中间,他一路沉默,显得心事重重,他刚刚接到蜀王李璬亲笔信,愿意立女儿雾娘为正妃,现在雾娘就在南郑县,据说已经答应了,现在请他去商量具体成婚纳妃事宜。

    这封信,高仙芝看了不下十遍,凭他对女儿的了解,他知道女儿根本不在意什么正妃侧妃,女儿心中只有一个人,绝对不会答应蜀王的婚事,很可能是女儿被逼的违心之言。

    这里面就有问题,女儿怎么会在南郑?自己根本就没有叫她过来,高仙芝怀疑雾娘是被骗到南郑,只是他没有确切证据。

    高仙芝忧心忡忡并不是为了女儿,而是最近生的形势变化,长安李豫驾崩,李隆基逃到了汉中,这样一来,他就面临两个主公,到底是效忠李隆基,还是效忠蜀王。

    按理,他们是父子,应该是父子一心,无论效忠谁都一样,可高仙芝却知道,这对父子徒有父子之名,而无父子之情,一山不容二虎,两人迟早要生火并,这就是蜀王李璬急于想娶自己女儿的原因,不惜废了王妃,而立自己的女儿为正妃。

    如果是几个月前,高仙芝很可能会动心,做蜀王妃,也算是女儿的一个很好归宿,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做蜀王妃很可能会惹祸上身,反而会害了女儿,从他手下大将都愿意效忠李隆基来看,高仙芝并不看好蜀王的前景。

    这时,高仙芝的战马打了两个响鼻,显得有些累了,高仙芝看了看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乌云很厚,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前面没有什么城镇,这里正好是一条宽阔的峡谷,他便下令道:“大军就地宿营,明天天亮再走。”

    大军皆已走得疲惫不堪,便纷纷在山谷间扎起营帐,打水饮马、埋锅造饭。

    .......

    夜幕降临,山谷里格外安静,不时有树枝上传来夜枭的咕咕鸣叫声,三千人的军队扎下了近百顶大帐,没有竖立营栅,只是在四周布下探哨,高仙芝夜难入眠,他踱步出大帐,天空的乌云已经变薄了,一轮皎洁的月色在乌云时明时暗,他没有方向的漫步,心中思绪万千,他为朝廷的局势忧虑,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心,眼看帝位的争夺已经演化成诸侯混战,在这场混战中,每个人都需有自己的位子,而他高仙芝将何去何从?

    最初他认定蜀王是可以倚靠的明主,蜀王英明贤达、胸怀大志,他们相谈默契,坚定了他向蜀王效忠的决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蜀王的一些本性开始暴露,他的生活开始变得穷奢极欲,

    完全迷失在享乐和yin靡之中,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时的锐意进取之心,当然,作为一个皇室亲王,蜀王稍微奢侈一点的生活无可厚非,但高仙芝却非常看不惯,蜀王不是把有限的军费给士兵们共享,不是用来激励士兵,而是用来修建宫殿,收罗美女,仅成都的宫殿便有宫女和宦官上千人,不仅如此,蜀王还把他的奢靡之风带进了军营,他的嫔妃可以肆无忌惮在军营中穿行,她们占据了士兵们的跑马训练场,仅仅是为了满足她们偶然的骑马兴致,激起了官兵们的极大愤慨。

    这些都令高仙芝极为不满,这绝对不是一个有作为的君主,将来他若为帝,将会是大唐的灾难,高仙芝开始反省,从这次他胁迫雾娘要和他成亲来看,他应该是采用了一种最卑鄙的手段,高仙芝心闷难耐,他忍不住仰天长叹,此去南郑,他该怎么面对女儿。

    这时,黑暗中他听到了一阵马蹄声,随即有巡逻的士兵低喊,“是谁?”

    “请转告你们高大帅,就说他的旧主来了。”

    高仙芝吃了一惊,谁是他的旧主?难道是.....

    高仙芝心中惊疑不定,快步向来人处走去,夜色中,只有几十个人影,都骑着马,最前面似乎是一个身体佝偻的老人,高仙芝再无怀疑了,立刻上前问道:“我是高仙芝,来人可是上皇。”

    黑暗中传来了李隆基的笑声,“不错,高爱卿,正是朕”

    ‘朕?’

    高仙芝有些懵了,上皇不是已经退位了吗?怎么又自称朕了?他不及细想,连忙上前单膝跪下施礼道:“末将高仙芝,参见上皇陛下”

    来人正是李隆基,他是从褒谷道过来,原本是去南郑,却听说高仙芝在凤州,便又调头向凤州而来,正好在半路上遇到了高仙芝,李隆基微微笑道:“高爱卿,朕有些口渴了,先问你讨杯水喝。”

    “遵命请上皇到臣大帐去。”

    .......

    李隆基来找高仙芝并不是临时起意,早在他的身体渐渐恢复后,他便开始考虑收拢天下军权之事,先是他的三个儿子,蜀、荆、吴三王,其次便是陇右、朔方和剑南三支劲旅,李隆基比谁都清楚,要想重掌天下,手握军权是第一重要,只有手握军权,他才能和李豫、李庆安一较高下。

    ‘咔’一声轻响,一团火苗在高仙芝手中亮起,他点燃了一盏油灯,一团光晕扩大,照亮了整座大帐,高仙芝又在座位上加了一张羔羊皮,笑道:“这里是臣的寝帐,略有点简陋,上皇请坐。”

    李隆基打量了一下寝帐,只见帐中只有一床军毯,一只放文书的箱子和一张处理公文的小桌,除此之外便一无所有,李隆基暗暗点头,听说高仙芝能与士兵同甘共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李隆基也不多言,便在小桌前坐了下来,这时高仙芝的一名亲兵端来一杯茶,旁边的侍卫检验一下,便放在小桌上。

    李隆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缓缓道:“高爱卿,朕可是来救你的命。”

    高仙芝不知李隆基说的是什么意思,站在一旁不敢吭声,李隆基瞥了他一眼,又冷笑一声,“你是准备去南郑吧”

    “是臣接到蜀王的信,正是要去南郑。”

    “那就对了,所以说,你最后去不了南郑。”

    停一下,李隆基又问道:“你带了多少军队?”

    高仙芝听李隆基说得很破碎,东一句西一句,让人不明所以,他连忙应道:“回禀上皇,臣带了三千军队。”

    “三千军队?还可以,或许你能拼死逃出包围。”

    高仙芝这下有点听明白了,他吃惊道:“上皇的意思是说,前方有.....”

    李隆基缓缓点头,“正如你的猜测,蜀王在前方一百五十里外的天琴峡谷部署了两万大军,就等你前去,他以为他真是让你去南郑县吗?”

    高仙芝怔住了,天琴峡谷他是知道的,位于去南郑的必经之道上,离南郑县城约五十里,那是一座极利于半路伏击的峡谷,按照他的行军计划,他明天中午将抵达天琴峡,按照李隆基的意思,蜀王将在天琴峡伏击他,高仙芝有点不敢相信,蜀王会伏击他吗?

    李隆基看出高仙芝眼中的疑惑,便又徐徐道:“十三郎是朕的儿子,他是什么人朕很清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想你应该也领教到了,或许他在写信让你去南郑时,并没有杀你之心,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就在前天生了一件大事,足以让他对你动杀机,高爱卿,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臣的消息闭塞,不知道生了何事?”

    李隆基笑了笑道:“因为哥舒翰大军已经投靠了朕。”

    “啊”高仙芝一声低呼,哥舒翰竟投靠了李隆基,如此说来,蜀王也一定知道了。

    他现在他有点相信李隆基所说的话了,如果哥舒翰真的投靠了李隆基,那么蜀王要杀自己,也就不足为奇了,一时间,高仙芝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时,李隆基注视着他道:“高爱卿,你愿意投靠朕吗?”

    高仙芝低下了头,他额头上已经浸出了汗,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投靠李隆基,他从来就没有把李隆基父子分开过,在他心中,支持蜀王就是支持李隆基,可现在,他们父子已经同室操戈了,而他却没想好自己的站队。

    李隆基目光看人透彻,仿佛看透了高仙芝的内心,四十余年的帝王生涯,使他精通驭人之术,一看二探三下手,这是他的惯用招数,他已经观察了高仙芝很久,他看出了高仙芝对蜀王的不满,高仙芝治兵严厉,与士兵同甘共苦,而蜀王在他军营中骄奢yin靡,为所欲为,他们不是一路人,从高仙芝不愿把女儿嫁给蜀王便可知道,他对蜀王不满。

    看透了高仙芝心志不坚,今天李隆基便对高仙芝采用第二步手段,也就是试探,他晓之以理,道之以情,使高仙芝陷入了两难之中,他便达到了目的,至少他已经使高仙芝对他有五成的投靠之意。

    下一步,便是他的下手招揽,不过不是现在,李隆基知道,现在渠还没有修好,水自然就不会来,他便又给高仙芝下了一注砝码。

    “高爱卿,朕再给你说几句话,皇帝李豫是朕的长孙,虽然朕对他深为不满,但朕还是承认他的帝位,毕竟他是朕指定的继承者,他不幸早夭,现在是他的儿子继位,可朕不承认,没有朕的承认,谁也休想称帝,所以现在的大唐天子不是李适,而是朕,现在朕依然是大唐帝国的皇帝,只是朕现在很弱,没有人支持,也不到对天下人宣布的时刻,如果高爱卿支持朕,那朕就给你拥立之功,将来陇右、剑南、安西三地随你挑选,朕会实封你万户,让你成为真正的异姓王,这是朕给你的承诺。”

    高仙芝默默点了点头,“请陛下让臣考虑一下。”

    “好”

    李隆基缓缓站了起来,道:“朕给你时间考虑,但朕要再一次提醒你,天琴峡有两万伏兵,你好自为之了。”

    说完,李隆基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他的侍卫想扶他,却被他一下甩开了,“朕自己能走”

    高仙芝没有去送李隆基,他依然坐在大帐里一动不动,俨如一座沉思者的雕像,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惊醒,外面似乎下雨了。

    高仙芝感觉到一阵寒意,他披了一件衣服走出大帐,外面果然下起了小雨,一片雨雾蒙蒙。

    这种深谷夜雨格外使人愁绪满怀,高仙芝不由想起了往事,那年他十八岁,意气风,飞马张弓,在安西大漠纵横奔驰,远山白雪皑皑,草原白云朵朵,这一晃就过了去三十年,如今他已近五十,烈士暮年,还能有壮心否?

    他又想起了李隆基给他的诺言,‘公若助我,当立拥立之功,赐万户王爵。’

    高仙芝心中热血澎湃,他宁可不要万户,他只想重返安西,将他所失去的岁月弥补回来。

    就在高仙芝心绪难宁之时,忽然,大营前方和后方几乎同时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呜~!’

    号角声中在雨中回荡,这是有敌情的警报,高仙芝大吃一惊,这里是峡谷,前后都有号角声,那就意味着他们被包围了。

    他大喊声:“命令士兵全部上马,辎重丢弃”

    营帐里乱成一团,士兵顾不得收拾行装,匆匆披挂了盔甲便翻身上马,高仙芝也上了马,手提长槊,紧张地注视着大营外的情形,雨雾中,他感受到了大量的军队向他包围而来,但是并没有向他们起进攻,这会是谁?

    亲兵校尉上前禀报道:“大帅,前后都有大军包围,足有五六万人之多。”

    这时大营外传来了一阵高喊:“高大帅,上皇陛下请你一见。”

    高仙芝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哥舒翰的大军,看来刚才李隆基的到来,哥舒翰大军就已经在附近了。

    高仙芝叹息了一声,李隆基咄咄逼人的攻势让他无可选择了,他便催马向营外走去,只见大营外密密麻麻站满了军队,手执松脂火把,在细细密密的雨雾中燃烧,将黑夜照如白昼。

    在一队骑兵中间,簇拥着一名佝偻后背的老者,正是刚刚离开了高仙芝大营的李隆基,他披了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脸上在火光的映照下,充满了得意的笑容,他看过了,也试探过了,现在便是他下手的时刻。

    他见高仙芝走来,便一声长笑道:“高爱卿,你可考虑好没有。”

    高仙芝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李隆基面前跪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朗声道:“臣高仙芝,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隆基连忙命人将高仙芝扶起,他高兴得呵呵大笑,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舒心,现在哥舒翰和高仙芝都投靠了他,上苍终于再一次给他机会了。

    “高爱卿,你回去点兵,我们在南郑汇合。”

    .....

    南郑,蜀王李璬有些感恙了,他在天琴峡伏击高仙芝未能成功,却被一场夜雨淋成落汤鸡,又气又恨,竟一病不起。

    一连几天,李璬都昏昏沉沉,他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想返回成都,却病体难支,不能成行。

    这天上午,李璬身体稍微好转一点,在马场中骑了一圈马,感觉到自己可以启程了,便下令道:“传我的命令,三军立刻收拾行装,准备返回成都。”

    他手下有三万人,这是他向高仙芝强索得来,他亲自出任主帅,但这些军中的大将,大部分都是高仙芝一手提拔,其中赵崇玭等八人还是他从安西带来。

    李璬下令回归成都的消息在军中引了不满,李璬曾答应过诸军,在回成都前,将每人赏赐三十贯,以作为他们此次出兵汉中的犒赏,现在李璬没有兑现他的承诺,便在军队中引了抗议。

    “回禀王爷,军中闹得厉害军官和士兵们皆抗命不遵,谁也不肯起兵南归。”

    “浑蛋我现在哪有钱给他们。”

    李璬怒不可遏,又对侍卫官道:“你再传我的命令,只要回成都,我一定会兑现承诺。”

    停了一下,李璬又叫住了侍卫官,“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和他们谈,给我备马。“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外面慌慌张张跑来一名侍卫,颤声禀报道:“王爷,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情这么慌张?”李璬不高兴道。

    “王爷,城外传来消息,哥舒翰率五万大军出现成南,而高仙芝则率七万大军出现在城西,截断了我们南归之路。”

    “啊”

    这个突来的消息将李璬惊得目瞪口呆,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高仙芝真的背叛自己了,这一刻,李璬忽然意识到,或许是自己的末日来临了。

    .....

    贞治元年六月下旬,高仙芝和哥舒翰兵分两路,包围了南郑县城,在高仙芝的命令下,他的旧部,南郑守将赵崇玭率军起义,并派人将高雾护卫出城,其余军队皆是高仙芝旧部,跟着纷纷投降,蜀王李璬见大势已去,只得负荆请罪,自缚出城,向父皇请罪。

    李隆基并没有饶过他,三天后,一杯毒酒将李璬鸠杀于南郑城内,自此,李隆基彻底掌握了包括哥舒翰、高仙芝,以及剑南五万后备民团军一共二十万大军,如果加上八万南诏军在内,那么李隆基便拥有了近三十万军。

    六月二十五日,李隆基在汉中布了告天下书,不承认新帝李适的皇位,他再一次自称为开元天宝圣文神武皇帝,恢复天宝十三年的年号,号召长安群臣南下,重新建立新的大唐帝国。

    一时间,大唐帝国风云激荡,在拥有十五万军队后,李隆基并没有返回成都,分兵两路,哥舒翰走陈仓道,他和高仙芝走褒谷道,十五万大军向关中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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