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奴仆轻叩苏枫的房门,几番询下都问无人回应,慢慢推开门就看到酒菜还在桌上,杯盏交错,一片狼藉,主与客却是踪迹全无。

    苏宛一身的男装打扮,描粗了眉毛,额间一抹蓝色细绳打的络子,悬着块拇指大小的蓝玉,与一身蓝衫相得益彰,尽显游龙之姿,出尘飘渺之态。

    苏子钰立在窗下,手中执着书卷,一步一踱,口中诵背圣贤之言,他等苏宛走近,上下打量妹妹的这身装束,笑了:“你这是在大哥面前光明正大的挑战他的忍耐力啊,小生佩服的很。”说着,拱拱手,倒像是有园子里唱戏小生的几分做派。

    微微昂头望着二哥,苏宛有些不怀好意的想:若是把二哥的脸上涂上几笔,兰花指一翘,必是比那小生更像小生的。这般想着,忍不住“嗤嗤”笑了。

    苏子钰慢悠悠的走到她的面前,又慢悠悠的伸出一只手在苏宛面前挥来挥去,见她没有反应,直接一个爆栗把她敲醒,恨铁不成钢:“是不是又在心里埋汰我了,想的这般入神,光明正大,嗯?”

    苏宛“哎呦”一声,睁大眼睛,不好意思的笑:“我是被二哥的英武身姿迷住了,一时没有回过神。二哥你冤枉我。”

    “还嘴硬,英武身姿?夸人都这么敷衍,英武身姿是给大哥用的,满嘴的胡说。”苏子钰哭笑不得,兀自去揉她的头。

    苏宛轻笑着躲开了,绕过花坛,往主屋跑去:“二哥,我不和你胡闹,不然可不就是与你一般幼稚了。大哥呢?”

    “昨晚半夜和风尊出去就没回来,怕是在郊外的哪个林子里醒酒呢。”苏子钰不以为意。

    “他们喝的是梨花醉?”苏宛一听就感到不对劲。

    苏子钰灿然一笑,“梨花醉要真的给他们一气喝完了,可就是暴敛天物了。我给他们拿的是风尊挖出来的两茫茫,兑了水给他们的。”

    “这倒像是二哥做出来的事。”

    “二哥这是为了他们好,大哥和风尊虽然俱是酒量过人,但要真的一人喝一坛,怕是要醉上十几日。大哥不知这些酒的喝法,我这做弟弟的总不能看着他受罪吧。”

    “是,二哥是最为和善之人,那你昨日怎么又挖了一坛。”

    “过几日有个论诗会,你做东道主,忘了?”

    苏宛摸摸鼻子,笑了:“遇到这么多事,我倒是忘了个干净,多亏二哥了。”

    苏子钰一挥衣袖,往书房走去,口里道:“莫在我这卖乖,有那功夫,把答应送我的双面荷包早点绣完,你可是答应有大半个月了,到底是什么时候送我?”

    苏宛眨眨眼,没想到二哥当初的随口一说竟是当真的,抬头看看今天的天还不错,她决定待会练完字就绣上几针。只是穿着一身男装捏绣花针,苏宛想想心里都觉得别扭的很。

    葡萄藤下一共埋了十坛酒,分别是梨花醉、千里红、虚年华、忘忧酿、千里会、两茫茫、同花梦、月光夜、佳人笑、葡萄泪。它们都是难得的美酒,不仅每坛酒铺盖的鲜花不相同,埋藏方式也不尽相同。

    孤峰顶上青天阔,独对春风舞,宗道忘忧又杜康。世人皆将美酒称之为杜康,却少有人知道,能够被称之为杜康酒皆是性烈之酒。

    杜康能解闷,萱草解忘忧。忘忧酿就可以称之为杜康酒,从西北运来的数十坛烈酒,经过蒸发,去除杂质等等工序,最后只得到一个中等坛子的量。

    苏宛在书铺中淘到一本破旧的山河游历孤本,上边记载了全都是奇形怪状的人事,但大多已经残缺不全,其中保存较为完善的一项就有用蒸发提高酒的质量的大略步骤,苏子钰又翻阅大量古籍进行各种细节补充,两人把拟出来的方子给冯掌柜,让他去调试,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

    于是,木记酒馆就有七公子亲自命名题词的忘忧酒:忘忧得妙,酿三分真秀,清澈醇 酎。只是,它却不是真正的忘忧酒,真正的忘忧酒,要被浓浓的萱草汁也就是忘忧汁浸泡沉淀,酒质澄澈带着些许碧绿。以后不知道会如何,但现在,世间只此一坛,它就静静的埋藏在苏宅的葡萄藤下,经受时间的沉淀。

    欲将珠匣青铜镜,换取金尊白玉卮。镜里老来无避处,樽前愁至有消时,茶能解闷为功浅,萱纵忘忧得力迟。不似杜康神用速,十分一盏便开怀。然而,有如此高评价的忘忧酒在十坛酒之中,只排到第五位,越往前,酒的烈劲就越大,排名在第一的梨花醉甚至有一口忘生死之说。

    时洛坐在一家面馆中,还是曾经的那个老伯,曾经的那个角落,只是此时佳人不在,只有一个无比狗腿的小厮。

    依旧是两碗面,两杯白开,一碟花生米。黑书颤颤悠悠坐着,手里握双筷子,再三确认:“少爷,我吃了?”

    时洛心里烦的要命,又无法排解,一粒一粒嚼着花生米,根本就不理会他。

    黑书放了心,也看出自家主子为情所解困,不再聒噪,“呼哧呼哧”的吃着面条。这家面却是不错,够筋道。当初看少爷那般对待宛姑娘,还以为他又要算计谁呢,不过现在看来怕是真的爱上了。不过,时府的后宅,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也不知道宛姑娘她…算了,自己一奴仆,还是好好吃面是正经。

    一刻钟后,黑书面前的碗中已经是干干净净,就连汤汁都没有剩下。时洛依旧在一粒粒的吃那盘并不多的花生米。

    周围吃面的都是些普通平头百姓,成日为着生存而奔波,忙碌而又简单。各种声音一片嘈杂,东家的狗,西家的驴,哪里被雷劈死条成精的蜈蚣精,哪家的俊俏少年又被千年狐狸给迷惑了。

    此时,时洛的内心也在万分挣扎,他不仅算计别人,也在算计自己。他无时无刻都在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交什么样的朋友,说什么样的话,哪一步又不是深思熟虑。他的人生不是未知,而是已经规划好轨迹。

    时洛在下一部很大的棋,而他,也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苏宛是,苏宛的大哥二哥都是。他为了让他们进自己的局,在惠江一呆就是四年多。苏子钰太过谨慎,他就佯装对苏宛一见倾心,每每想方设法与她偶遇,然后自然而然的就会遇到苏子钰,时间久了,才取得他丁点的信任。每一步骤都好好的,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反而不再希望看到苏宛的身边有别人的存在,包括她的二哥苏子钰?

    明明她只是他结识苏子钰的桥梁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时洛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总是把自己当作尸体一般剖析,正视,不让不该出现的感情存在。就如现在,他自然知道自己是爱上苏宛了。只是,这段感情,本来就是一场算计,他不该有,他也不能有。但,剪不断,理还乱,他竟然会舍不得,第一次,对自己感到茫然,束手无策。

    黑书吃完后一抹嘴巴,筷子一放立刻立在一旁侍立,过了会看见自家少爷吃完花生米又走了神,猜测多半是在想宛姑娘,于是在一旁回禀道:“苏宅的人手都撤了回来,里边的人传来消息,苏姑娘的大哥前日回来,苏姑娘和苏公子在厅房跪了整整一夜。后来,苏姑娘晕倒了。”说完,偷偷瞟公子的神色。

    时洛面无表情,捏住花生米的手指却微微用力,他顿一顿,把最后一颗花生米放入口中,依旧慢慢咀嚼,竟似没有听到一般。

    黑书心里暗暗奇怪:难道少爷刚刚不是在想宛姑娘?怎么也不担心她怎样啊。

    一盘花生米吃完,时洛直起身,弹弹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迈着步子走了。

    黑书掏连忙掏出钱袋数出几大个铜钱放在木桌上,跟卖面条的大爷招呼一声,紧随其后。

    他们所在的位置,木桌上纹丝未动的面条还发出丝丝热气。收拾桌子的大爷微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某个不知名的小树林里,鸟鸣虫叫,此起彼伏。

    苏枫仰面卧倒在在杂草树枝中间,阳光透过树木的枝桠照射在他的脸上。阳光越来越强,眼部的不适应终于一点点让他转醒,他轻挥脑袋,用手拨开脸上被莫名其妙的触感挠挥的痒痒的东西。

    苏枫现在十分想要喝水,就好像一个人穿越茫茫大漠,渴望水的感觉达到极致,唇瓣上都有了似乎已经干裂开的感觉。

    他缓慢的睁开眼,眼中尽是茫然。昨晚的酒喝的十分痛快,喝的已经断片了。苏枫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如同被人碾压一般。他坐起来四处瞧望,并没有发现风一刀。

    寻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捧几把水洗了脸,又漱了口,他用手击打几下沉晕晕的脑袋,四处转悠,终于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了风一刀,那人的怀里还抱着坛已经见底的酒坛,真不愧酒鬼的称号,身上的酸痛怕是昨晚跟他过招的后遗症了。

    苏枫抬头望望天,太阳正当头顶,怕是已经临近午时了。习武之人即使醉酒也容不得他人近身,苏枫脱下外衣,去刚刚洗脸的小溪处,把衣服浸湿头,滴滴答答一路淌着水。离风一刀一米左右,苏枫把衣服当作暗器向风一刀门面掷去。

    只听“哗啦”一声,好好的衣服已经被风一刀徒手撕成两半。不过还好,冰凉的溪水多多少少迸到他的脸上,风一刀眼中恢复了些清明。抬头看到苏枫,咕哝句;“过来扶我。”又睡了过去。

    苏枫竟似习以为常,认命向前,把他背在身上,往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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