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情常被比作火,烈烈的火。

    两颗心真能燃烧起来自然是好的,烧起那热烈的冲天的火光,映在脸上,暖进心里,跳跃着火焰,跳跃着的喜悦。

    然而,林韵柳和肖希源的爱却没能那般烈烈燃烧起来,两颗潮湿的心,虽是点燃了,却注定了的,只能是升起那滚滚的白烟来,——呛得人直想流眼泪……

    ‘呜,呜——’

    凄清的两声汽鸣声苍凉的响起,孤寂的回荡在灰蒙蒙的天际里,高高的烟囱里飘起长长的浓烟,飘入那虚无的虚无。

    林韵柳乘的船就要*岸了,眼前就是上海码头了。她站在船上,默不作声望着码头上茫茫的、蠢蠢动着的人流。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催着归家的人更是心急切切,步伐匆匆。也只有她的心是一片空茫,找不到落脚的踏实。眼前是苍茫的人海,头顶上是苍茫的天,身后是那苍茫的一片江水,置身其中的她有着的是一颗荒凉的心。……

    真的不敢想,也不能去想,隐约间,她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便也如此了,——带着一颗空了的心,漂浮着活在这苍茫的人世间。

    她也只愿去想眼下她必须要去做的一件事,悬在她心里已经很多年的一件事,是对她自己,对她母亲的一个交待。等到完成了这件事之后,至于她自己,该如何便如何吧,她已无心,也无力再为自己争任何……

    细雨绵绵,丝丝点点打在她的身上并不觉着,渐渐的,却也濡湿了衣服,发丝上沾挂着一个个小小的水珠,晶莹一如她冷漠的眼眸。尽管雨丝已经沾湿了她的脸,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任由细细的水痕滑过她漠然的脸庞。

    沈新南从人丛里走来,一路看着林韵柳,朝她走去。

    她立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成了灰色的背景。她上身穿着一件淡墨灰色西式短外套,腰下系着一条青莲色细褶绸裙,静默的立在清漆扶栏前,沉静一如她是和周围那嗡嗡的人流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也只有江风一阵一阵寒凉的掠动起她的百褶裙,裙随风扬,飘逸一如她通身的神韵。

    “有人来接你吗?”

    沈新南在她身旁站定下脚,含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问她。

    韵柳从幽思中回过心神来,余光里略瞥了一眼身旁的沈新南。她低下了眼帘,朱唇微启,似正要开口,却忽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将脸微微一转,目光随即落定在了岸上那人丛里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

    不过,不知为何,也就在那一个瞬间,沈新南注意到林韵柳的眉宇间却似有一层阴影透了出来,却是稍纵即逝,还没等他再去看清,她的神情已经又恢复了那一份近乎漠然的沉静。

    沈新南略显迟疑的将目光转向了岸边那年轻人身上。那年轻人一身西装装束,气质温雅,脸上微微笑着,正朝船上的林韵柳轻轻挥着手。

    “这一路多谢你的关照。再见,沈先生。”

    沈新南还在打量着那个温雅的年轻人,耳边却听见林韵柳忽然淡淡的告别,他转过脸来,却看见她已经提起箱子,先前走了。身后的沈新南迟疑的看着她渐渐没入人丛的背影,深沉的双眸中掠过一抹低吟。

    “老板。”正在迟疑间,一个穿着一身半旧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走到了沈新南身旁,微躬下身子恭敬唤了他一声。

    新南的目光依然在追随着人丛中林韵柳的身影,他沉沉应了一声,“走吧。”说着,已经先自迈开了步子。

    中年男人提起箱子也随后跟上了。

    岸上来接韵柳的年轻人正是秦潇席。

    他见韵柳下了船,随即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急切的向她*过去。

    “当心哪!少爷!”

    正有一个挑夫扁担上担着沉甸甸的行李横着过来了,堵住了潇席的路。潇席不得不站定了下来,就在距她还有三四步的地方——

    隔着那攒攒动着的人,却恍若是隔着一个天涯似的看着她。

    码头上,人穿来过往,潇席的双肩不住的要被周身经过的人前前后后的撞上,使他虽站立在那里,身子却总是不自主的要被路人带动着,两只肩膀不时向侧前侧后的动着;也只有那一道柔情款款的目光一直不移不转的定定看着朝他走来的林韵柳。

    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更显得黑亮,头发上滴落下的水珠顺着眉端,蜿蜒着从他那一双噙着笑的黑黑眼眸的眼角边流过。那一道细细的水痕轻轻滑过,却也更反衬出来那双眼睛里此刻凝定的眼神,深透着几分痴迷。只是,……

    林韵柳缓缓向他走来,风吹裹着她单薄的身体,也似吹走了她脸上的温度,那是一张始终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冷漠的神情透着的是一丝苍凉。潇席的心莫名的有一些触动:

    每当看见现在的方蓉欣,秦潇席总会油然感觉到那几分陌生。他原本眼中天真烂漫的小妹妹已经不再爱笑了,不再腻歪的缠着他,不再任性撒娇、肆意妄为。从她冷漠的神情到她从容、优雅的举止,无不与之前那个天真烂漫的方蓉欣判若两人。而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眼前细雨蒙蒙,他忽然想起了大概两年前的那一场雨,远在六安那个地方,那一天也是这样一场雨……

    这时,韵柳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坐了几天的船,一定累坏了吧。”潇席略低下脸,目光不由自主从她淡漠的脸上撇了开去。她漠然的眼神,让他感觉到的只有距离感,他和她不似先前那般亲密了,这让潇席心里莫名的有一些难以言清的惆怅。他低下眼,依然微笑着,伸手过去拿过了她手里的箱子,道:

    “我们走吧。伯父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韵柳淡淡点了点头,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时,那双漠然的眼眸里也随之闪过一丝寒意。

    韵柳并不多看他,自己先前走了。不过,潇希随即便赶前了一步,为她在前面拨开人流,在人丛中为她开出一条道。

    “船就要开了,把孩子给我来抱!”

    一个清朗的男人说话声募然在韵柳身后面响起。韵柳的心不知怎么就猛烈的**了一下!这声音……

    会是他吗?……梦魂中都萦绕不去的那一个人的声音?

    韵柳顿住了脚步,虽然觉得他决计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而且……只是这一念还未完,她的身子却已经不由控制霍然转向了后去,直直看向自己身后头……

    却是一个中年军官携着一个俗媚的女人。那军官见韵柳直直看着他,正要和这小美人搭腔,不想被身旁那女人冷不丁的拧了一下胳膊,不由得“唉呦!”惨叫出声,一面已经被那女人给硬拖走了。

    韵柳的心也已经寒凉了大半!急切间,她又举目四处寻望,茫茫人群中,寻找着那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一张熟悉的脸庞……

    江风凄冷吹过,冰冷的雨点不停不断地打在脸上,似乎是眼泪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狂跳的心也一点点寒沉了下去,充斥她眼中的只有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两行清泪不由自主滚了出来,掺着雨水,滑过被雨水沾湿的脸颊——

    这样想起了他,她才是真真切切意识到她真的是身在异乡了……

    异乡里冰冷的雨,浸透着一颗异乡里寂寞无依的心……

    “蓉欣,……蓉欣,”

    身后潇席的唤声惊醒了韵柳。她像是刚从一场虚幻的梦境里惊醒过来,心间一片若有所失的怅然。

    “是看见了什么熟人了吗?”潇席注意到她神色不对,接着关切的问她。

    韵柳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压制着自己的眼泪,还好下着雨,脸上的眼泪看起来也像是雨水。她低下脸去,默然的点了点头,一面伸手去掏手绢,手却不知为何虚颤的利害。

    一缕风过,刚拿在手上的一条烟蓝手帕从她指间轻盈着飘飞出去了。

    韵柳看着那条飞走的手绢,莫名的,又是一阵惘然。那一刻,她呆呆的,一动未动。

    眼前,忽然有一方折叠好的白手帕递到了她的眼前。

    韵柳的心又是一阵颤动……她略显迟缓的抬起眼来,朝面前这人看去——

    沈新南震了一震,当韵柳用那一种极深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那原本冷漠的眼神里此刻竟有着一缕神采,流丽至极。——仿佛她原本深邃紧闭的心在这一刻敞开来了。

    只是,慢慢的,那目光又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一点一点冰冷了下去。他能感觉到她是在渴求什么,只是却不是他所能给她的。

    新南不禁微皱了皱眉头,一缕从未有过的失落感从心底里幽幽升腾起来。

    韵柳看清了面前的人原来是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沈新南,她的嘴边幽幽一缕轻轻的低叹。收回目光,她并没有去接他的手帕,只是默然的转过身,径直便走了。一旁的潇席将要转身欲走,却是又转回脸来,深看了一眼沈新南。沈新南对他探究的目光也有所感觉,随即也转眼朝他看了过去。

    两个初次谋面的男人在这一刻默默对望了一眼。那目光都有些锐利,同时又深有所思。

    潇席先是收回目光,一言不发,便也走了。剩下了沈新南,他伸出的那只手上依然还拿着那一方手帕,手帕已经渐渐被雨丝打湿了,一块一块湿印子,拿在手里,隐约也似沉上了几分。

    沈新南默然看了那手帕一眼,又收回了兜里去,忽然却又一转眼——几步开外,湿漉漉的泥地上正落着那一条林韵柳遗落的烟蓝手帕。

    他转步走了过去,正要弯身去拾,这时却正有一个年轻小子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眼见着这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子的一只脚怕就要踩到手帕上去了。

    这时,却见沈新南神色一凝,一只胳膊猝然伸了出去,在那年轻小子身前横空一拦,随即横伸的胳膊又顺势往后沉沉一挥——

    ‘噗!’的一声闷响,沈新南的胳膊重重的挥在了那小子胸口上,将他猛地向后推了出去。那人只觉得自己胸口上硬生生挨了一下子,简直像是挨了一闷棍,脚下一个趔趄,倒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这人疼得脸登时就皱成了一团硬纸,嘴里“嗷嗷”直叫唤,平白受了这么一打,哪里气得过,正要发作——

    “走路没长眼睛嘛!”

    一直跟在沈新南身旁的那个中年男人忽然一声沉喝!

    那小子不由得震了一下,转眼瞅了瞅这四十多岁身量长得高却精瘦的中年男人,心有忌惮,又去转脸朝沈新南瞅了瞅;见那年轻绅士恍若无事人一般,沉定自若,正弯下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一条手帕。

    年轻小子也看出来了,这两个人怕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当即只是揉了揉胸口,悻悻的走了。

    沈新南把那条沾上了泥污的手绢轻轻抖了一抖,抖掉了上面的泥污,又伸手去口袋里掏出自己那条白手帕,摊开来,把这条弄脏了的烟蓝手绢周周整整的包了起来,一起揣进了兜里去。

    这时,一辆汽车驶了过来,停在了沈新南的身旁。车里下来一个精干模样的年轻司机,快步转到中年男人身边,接过了行李放进了车里。

    “老板,上车吧。”那中年男人则亲自去为沈新南打开了车门。

    沈新南上了车刚坐定下来,一抬眼,透过车前挡风玻璃,却远远看见林韵柳和秦潇席也刚刚上了一辆车。

    “看见前面那辆黑色轿车了吗?”沈新南忽然低沉向前排的司机道。

    那司机探了头来,侧耳凝听他的吩咐,一面两只眼睛直盯着沈新南所指的前面那辆车。

    “跟着它,看车里的人都是落脚在什么地方。”沈新南接着吩咐道。说完,自己却又下了车。他把车门一关,看着自己的车跟着韵柳他们的车走了,方转过身来向中年男人道:

    “生叔,我们坐黄包车回去。”

    “老板,你这是……”中年男人迟疑了一下,却又是欲言又止,他低下了眼去,似是低叹了一声,低声道:“好吧,我去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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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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