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有些可笑,对于周长风这样一个垮台诸侯来说,本该是树倒猢狲散、唯恐避之而不及的下场;可谁也未曾想到,单凭他这具躯壳,仍然能够掀起一场波澜。

    周长风一败涂地、长安城落入四皇子之手的消息一经传出,北燕旧党中人立刻展现出了极其敏锐的政治嗅觉。他们将所有的杀手死士、家奴院工,一股脑全部派往三秦方向,倾尽全力、万众一心地阻止钦犯周长风、安然抵达京城地面。

    可惜,旧党爪牙的人数虽不少,但个人能力却极其有限;除了最开始遇见的几拨人马、还另沈归颇费去一番周折之外;后续赶来的那些家奴院工,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普通百姓了。

    而祝云涛这一路走来,亲眼见证了手法颇为熟悉的明枪暗箭,也终于醒过了神来:他自以为是想出的“瞒天过海”之计,简直是太幼稚了;几十年前,是靠着陛下的暗中保护;今日这一遭,又是靠着沈归的神乎其技……

    看来这“千里走单骑”的壮举,果然不是谁都可以完成的……

    纵然三人这一路上遇袭无数,但凭着沈归那一身人间绝顶的武学修为、仍然没有受到迁延;待众人远远望见北燕城南西门的时候,只不过花去了十日光景而已。

    沈归活动了一下肩膀,喝停了马车跳下车辕:

    “祝总督,这一路山高水长,沈某人保你安然无恙;而你我那所谓的杀子之仇,你也就不要挂在心上了。”

    “那是自然……老朽也是这一路上听你言讲,方知那孽子在背地里究竟做出了何等恶事。此等狂悖之徒、已为我祝家门风所不容;即便没有你出手结果此子,老朽也必然要执行家法。不过,听沈小兄弟的意思,是不打算随老朽进京了?”

    “嗯,我不太喜欢你们那个皇帝,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况且,我自己也还有几桩私事未结,你我就此分别、各行其事去吧。”

    话已说尽,二人互道珍重之后、便分道扬镳。

    祝云涛一个人驾着马车,向远处隐隐浮现的城墙走去。一路话不太多的周长风,靠在木制的囚笼之中、望着沈归远去的背影,似自言自语般的念叨了一句:

    “原来是他这里出了问题……哎,当日他来长安城的时候,我本该极力拉拢于他的。”

    坐在前面赶车的祝云涛,想了想之后,也搭腔开口道:

    “侯爷怕是又想错了,只看他相助北燕匪浅、今日却连陛下的面都不愿意见;末将也不认为你有什么筹码,能够拉拢到这位幽北王爷。”

    周长风沉默了半晌,便不再说话了。囚车的车轮滚滚向前,不肖半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了南西门外。

    受战事影响,眼下的燕京城,对过往百姓的盘查极其严苛。祝云涛远远望去,只见南西门下有数十名兵丁巡检,三条人龙摩肩接踵,前进速度极其缓慢。

    “上差,您是押犯人的吗?有官府的文书吗?”

    一个贼眉鼠眼的小胖子走上前来,好奇的打量着囚笼之中的周长风、与坐在马车上的“老吏”祝云涛。

    “嗨,别提了!过河的时候遇见了风浪,公文袋全都被水给冲走了。要不然的话,我也不能

    在这跟老百姓一起排队啊……”

    “哟,那您可有的等了。你远路而来,肯定也知道外面正的热闹;这么多人,都是投亲靠友、来京里避难的;照小人的经验来看,就这个队伍,没个三两天的,根本就排不到您这!”

    祝云涛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油嘴滑舌的小胖子,气鼓鼓的喝骂了一句:

    “去去去,老爷我长眼睛了,用不着你在这讨人嫌。”

    “别急啊您!敢来触您的霉头,在下就必有好心相赠!这么办吧,你只要能拿出五十两银子的茶钱,我现在就能带您进城去!”

    祝云涛一听这话,心中算彻底明白了;敢情这小胖子是个城门吏的掮客,跟自己搭话,是想招揽生意啊!

    “五十两银子!这也太多了,我就是个老卒子,一趟外差才补助五两,哪给的起这么高的价啊!”

    “瞧您这话说的,您在外城住两个晚上,也差不多这个价了吧?再者说来,您进了城交了差、跟刑部衙门要一个回执,找你们家大人报公不就得了?也不用您自掏腰包!”

    “哦……倒也是个办法!小子,你真有门路?”

    “瞧您这话说的,咱就是吃这碗饭的!只要您真有银子,我就真有门路。”

    二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以三十两银子的价格,迅速敲定这笔黄牛生意。随后,那小胖子笑呵呵的走上前去、与一个中年城门吏打起了哈哈,又朝着囚车这边指指点点的说了几句;对方神色有些尴尬、虚着咳嗽了一声,俩人闪电般一过袖口,那小胖子便眉开眼笑地跑了回来。

    “差爷,咱走吧,前面都打点好了。”

    囚车滚滚向前,在小胖子殷勤指引下,直奔南西门而去。方才那个与小胖子聊天的城门吏走上前来,一抬眼皮,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话:

    “别往前挤了,后面排着……嗨!敢情是同行啊!老前辈,您这是什么差事啊?”

    “回上官老爷的话,是刑部衙门的差事。他这是在我们县落网的江洋大盗,押解进京受审来的。”

    那城门吏眉头一皱,招了招手,在祝云涛耳边念叨了一句:

    “瞎话都编不圆,你看那老头细皮嫩肉的,谁家江洋大盗长这样啊?日后警醒着点啊……好了,赶紧进去交差吧!”

    祝云涛被他说了个大红脸,随即唯唯诺诺的点头哈腰,伸手去牵那匹老马。在一众百姓的质问与喧哗声中成功插队,走入了燕京城南西门的门洞里……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燕京知府罗源,与左丞相王放二人面沉似水,垂手快步走入宫中。

    “唐大伴,圣上他……”

    “嘘……二位小点声,陛下才刚睡下,还没过一刻钟呢!要是没有什么急事的话,二位大人能不能过会再来?或者老奴叫人搬两个绣墩、在请上两份茶点,先等上一会?”

    王放与罗源对视了一眼,皆沉默地摇了摇头……

    “哈……进来吧,没睡实呢。”

    一听屋中有人开口,唐福全长叹一声,便上前轻轻推开了

    御书房的大门……

    “陛下,出大事了……”

    “大事……难道周长风被人半路刺死了?”

    “是……但并不是在半路之上,而是在南西门的城门洞里。”

    周元庆一听王放此言,神情顿时陷入了呆滞状态;唯有两只眼睛,瞪得仿佛牛铃一般、死死盯着神色凝重的罗源,仿佛想从他的口中,听到不同的答案。可惜,等来的只有一片死寂而已。

    其实对于周长风这条命而言,周元庆根本就不在意,也没有必须杀了他的理由。按照原本的计划来说,他只想从周长风的口中,审问出与秦军相互勾结的官员名单,并落于案头归档,成为那些国之蠹虫的叛国铁证。

    而且由于身怀六甲的秦王妃,如今正扣在长安城中等待发落;所以周元庆根本就不怕自己这个侄儿咬牙死扛、或是胡言乱语,拖人下水。

    况且,周长风是反叛之臣不假,但毕竟也身怀天家血脉。眼下战局已十分明朗,于公,他想给北燕百姓留下一个仁君的印象;于私,他不想让周家的列祖列宗蒙羞。

    所以周长风的下场,绝不会过于凄惨。

    周元庆早就想好了,待战情一过,天下承平;便将周长风贬为庶民,再接回长安城那作为人质的母子,并赏赐他们一座清雅的小院,幽禁终生。

    可如今万没想到,钦犯明明都已经进了燕京城,竟被人刺死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何止是胆大妄为、简直是**裸的挑衅!

    “这个畜生自作聪明,几次坏朕大事,焉能轻饶!王放,把祝云涛给朕唤来,朕要亲自问问他,是不是老糊涂了,这差事是怎么当的!”

    “陛下息怒……祝……祝总督为了保护钦犯,也一并于南西门的门洞之中……死战殉国了。”

    天佑帝周元庆听闻此言,面色瞬间一片涨红、仿佛一块没有放干净血的鲜猪肝一般;待嗓子眼发出几声怪响之后、脸色也由红转黄、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二人等了良久,只见周元庆才刚刚开口,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眼白一翻,彻底昏死过去了……

    黄昏时分,在四名太医的极力救治之下,天佑帝悠悠转醒。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四下看去。只见屋子里的正中位置,摆有一张牙床;穿上躺着自己册立的太子,正用一种冷漠而阴郁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

    惊恐交加、再加上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周元庆也没功夫细想,立刻开口唤道:

    “王放……王放……”

    “老臣在。”

    “把这个逆子……给朕轰出去!”

    “遵旨!”

    王放叩首缓缓起身,对唐福全一颔首,随后矮下身子、对趴在牙床上的太子轻声劝慰道:

    “陛下大病初愈、情绪难免激动;依老臣之见、太子还是先行回府养伤吧……”

    然而太子已经做好了表情管理,脸上的眼泪犹如珠帘断线一般、沙哑着嗓子拼命喊道:

    “不!我要和父皇在一起,我要寸步不离的守着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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