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重新就业”的大太监梁宝,虽是个六根不全之人;但他毕竟也在紫金宫中混大半辈子,察情识人的眼光早已锤炼的异常毒辣。所以他选择的退身步、也就是“干儿子”梁玉工,虽然年纪不大,但性格中却带着太监难得的忠厚仁义,做起事来也足够老成持重。凭他对贾老六的这一番软硬兼施,也展现出了极强的“节奏感”、与顶尖的“刑讯天赋”。

    梁玉工软硬兼施、一边说着动听的话语,一边对其余的小内监摆了摆手。当堵在口中的那团破布、被取出来之后;贾老六张口便吐出了两颗黄牙、那怨毒的目光、也始终没从梁玉工身上移开过:

    “狗阉贼!!!你是如何能知道老夫底细的?”

    “哎呦,您老人家已经死到临头、怎么还想反客为主呢?放聪明点吧,现在可是咱家在审你呢!……算了算了,看你年迈苍苍、如今也死到临头,咱家就发一回善心,让您老能安心上路……”

    啪啪!

    两声清脆的巴掌一响,牢房外的两名小内监,便推搡来了一位身穿粗布褂子的年轻后生……

    “贾老祖,您……您可别怪我啊!……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

    “好了,带下去吧!老义士,您都看明白了吧?怪就怪您自己心思不细,识人不明!他虽然是江湖人不假,但在长安城总还有个扎彩铺的营生拴着;如今受了您老人家的牵连、您这远道来的和尚能跑,他这座“土地庙”能跑吗?”

    贾老六一见此人露面、本就惨白的脸色,骤然又泛起一层青灰、整个人颓然向后退去、又被地上的杂物绊倒在地,神情却始终呆滞木然,也不知心中都在想些什么;而那些负责掌刑的小内监,则用眼神询问梁玉工、是否还要继续加码;只见对方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离开这里,唯独留下了一个执笔小太监,负责案头的记录工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老六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仰天长啸道:

    “哈哈哈哈……可笑我贾老六空活七旬有余、竟忘了恩师的教诲……江湖无义……这江湖无义啊!!!”

    话音刚落,只听“噗”的一声,一口心头血直接喷了出来,贾老六颓唐地喘着粗气、懊恼与自责之情溢于言表……

    心理防线,破了!

    梁玉工非常清楚,像贾老六这样的老派江湖人,大多都能熬得住皮肉之苦;如果自己一味的大刑伺候、只会得到玉石俱焚的结果。如今他见火候到了,便轻咳一声,转用温柔的口吻劝慰起来:

    “哎,老义士不要怪他,正所谓“光棍不斗势力”、他是长安本地人氏,不把您卖出来的话,肯定也得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至于徽州的事嘛,只有我的几个心腹知晓;可我等都是奉命行事、私下里与老义士您无冤无仇,何必妄害无辜之人呢?只不过……您总得让咱家能过去这一关才是……”

    “哈哈哈哈哈哈……也罢、也罢啊!狗阉贼,老夫在临死之前,想喝上一顿断头酒,吃上一桌好席面!”

    “老义士,哪家衙门的断头饭,也没有差的吃食!放心,

    想吃什么您随便点,银子不够的话咱家添上!保准把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哈哈哈……既然你如此懂事,那就近前来些;老夫这有一桩天大的富贵,要说予你听!”

    半刻钟之后,梁玉工满面红光地一溜小跑,来到了御书房外。他躲在廊柱的后面,远远朝着垂手侍立的干爹梁宝,拼命招手……

    “猴崽子你要疯啊?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干爹哎!咱爷俩这次可要发达了!!!”

    “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有屁你就赶紧放,咱家还得回去伺候圣上呢!”

    “干爹哎,昨夜巴蜀王一审,只问出了一堆的屁话!方才儿子软硬兼施、好生费了一番功夫,终于钓上来了一条足有龙王爷那么大的鱼!”

    “哦?这怎么回事啊?快说说看……”

    二人经过一番耳语之后,梁宝瞬间面色涨红,呼吸极速加剧;随即他重重拍了拍梁玉工的肩头,眉梢眼角布满了欣喜之色:

    “难得啊孩子!你才多大的年纪,就知道轻重缓急,事办的也足够得力!好、好、好!干爹这么大的岁数,伺候不了圣上几年了!孩子你好好干,干爹这位置啊,很快就是你的了!啧啧啧,快不起了不起,还不到三十岁啊孩子,干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浣衣局给那些腌臜货搓衣服呢!”

    “儿能有今日、全仰仗干爹的调教栽培……”

    “父子二人”一番客气之后、梁宝重新回到御书房前、控制了一下自己欣喜的表情、轻咳了一声开口回道:

    “启禀陛下,现已将贼首入宫行刺圣驾的始末因由,问清审明……”

    “外面……是梁宝吧?进来回话!”

    梁宝推门进屋、跪在地上山呼万岁之后,做出一种献宝之前的鬼魅神情,不言不语地看着周长风……

    “你这老杀才,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

    “陛下圣明!昨日那天杀的老贼夜入皇宫,竟然不是为了行刺圣上、而是为了救人!”

    “救人?胡说八道!朕这未央宫里,能有什么人可救啊…”

    接下来,梁宝便一五一十五,将伍乘风被关北斗私擒截押,楚墨令再现江湖,华禹江湖波涛翻涌、江湖草莽笔走龙蛇之事,说了一个绘声绘色。敢情那贾老六冒险入宫,不是为了刺王杀驾;而是因为得了贼子沈归的楚墨令,来营救他师父伍乘风的!

    对于周长风来说,什么“墨门神丐”伍乘风,肯定是没什么印象的;但他分明记得,在关北斗与黑狗身在长安城的时候,的确曾经召集谛听的探子,大肆搜捕过北燕谍探。所以从这个角度来想,那个什么伍乘风,被谛听密捕暗杀、也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可怕的是,贾老六这二十几个人,只不过是第一批江湖义士而已;后续还会有大批接到楚墨令的江湖人,前来长安城劫人。

    其实这件事与周长风根本就没什么关系,如果

    伍乘风在自己手里的话,那么他倾向于直接把人交出去,暂且弭平此事、待秋后一总算账;毕竟自己是想要平定华禹天下、又不是要当武林盟主,犯不上为了一个老叫花子,与那些江湖人结仇。

    而且,如今谛听已经全部撤回南康,物资与援军也被全部切断,等于是把秦军搁在了干岸上。双方虽然没有正式撕破脸皮,但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周长风的心眼一直都不大、也把关北斗暗自恨在了心里。所以,他也没必去给“背叛”了自己的关北斗擦屁股。

    可如今天牢之中、分明就没有伍乘风这么一号人,那么八成此人早已死在了关北斗的手中。那么也就是说,自己算是黄泥粘在了裤裆上,怎么说也说不清楚了……

    关北斗与黑狗那一对南康奸贼,还真是好毒的算计啊!

    不过,既然已经套出了贾老六的底细,那么周长风也就可以去见祝云涛了。因为在两份供词的对照之下、不但有可能得到一个新思路、更可以再顺便试试祝云涛的立场。

    后花园的望月阁中,奉旨前来见驾的祝云涛,已经喝光了第二壶茶水,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一肚子火气烧的正旺;只不过碍于周围的宫女太监众多,他也不好当场发作,便只能沉闷地看着园景、试图化解胸中一口闷气……

    “哈哈哈……巴蜀王怕是等急了吧!朕昨夜休息的不好、来迟了些,还望贤弟你不要心生怨恨啊……”

    “末将参见陛下、陛下如此自谦,令末将心中惶恐不安……”

    “快起来快起来……你们都下去吧,吩咐御膳房传膳备酒,朕得给巴蜀王好好赔个不是!”

    待周围的宫女与太监散去之后,祝云涛脸上的神色,可就没有刚才那么谦卑了。如今祝云涛虽然向周长风俯首称臣,但实际上二人之间乃是合作的关系。只不过周长风要的是君临天下的威风与名义;而祝云涛要的则是更加实际的地盘,还有为儿子报仇雪恨的畅快。

    而且,昨日祝云涛“冒死”入宫救驾、也给周长风留足了脸面,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可今日他却无缘无故的迟到、晾了自己足有半个时辰,确实有点给脸不要脸的意思……

    而且,非要论出一个高低的话;至少现在的祝云涛,根本用不着周长风,反而是周长风必须求他帮忙!

    “哎,巴蜀王莫怪,朕年纪大了……这身子骨和精神头都……”

    “陛下,有话就直说吧。”

    “好,巴蜀王快人快语,那朕也有话直言。不知昨夜那一批杀手死士,究竟是什么来路呢?”

    周长风本就是明知故问,而祝云涛也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当然,这是贾老六昨夜熬刑不过,被迫吐露出来那套假说辞。

    “哈哈哈哈……贤弟啊,你是被那个老贼给骗惨了啊!来,看看吧,这是朕的人审出来的……”

    周长风这一句话出口、关于他迟到的真正原因、祝云涛也立刻了然于胸。只不过祝云涛并没有任何表示、唯有眼角微微一抽、便将情绪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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