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甘泉飞起一脚,将钢刀由一名鹤发鸡皮的老者胸前抽出,并用对方的衣物擦拭了一下血迹,随后才收刀入鞘,走出了房门以外。

    原本宁静安详、鸡犬相闻的姚家店,此时已然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倒毙在地的山民随处可见、痛苦的哀嚎之声不绝于耳;那散发着甜腻气味的新鲜血液,仿佛化作在林间流淌的潺潺小溪,顺着碎石铺成的道路蜿蜒流淌,最终浸入泥土之中,化为乌有……

    “都别忙着给尸体补刀了,老子是来带你们过瘾的呀?赶紧搜粮食……”

    侯甘泉的话才刚喊道一半,眼前便闪过了一道金光。他四下打量一番之后、弯腰由一名中年妇人的尸体之上,狠狠拽下了一枚金耳饰!

    侯甘泉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也顾不上耳饰上面牵连的血肉,迅速放在口中用力一咬……

    恩,软的,是个真家伙!

    侯甘泉将这笔外财贴身收好之后,眼珠一转,又发起了善心来:

    “弟兄们,记得把那些贵重的小物件,也都搜罗出来!比如女人的首饰啊,孩子的金锁银项圈啊,还有玉佩手镯啥的……家里的婆娘和伢子,可都张着嘴等饭吃呢!”

    其余几人高声应和之后,便更加细致的重新搜罗起了那些值钱的小东西……

    咚咚咚咚咚!!!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响亮铜锣声、仿佛朝着滚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凉水那般刺耳;紧接着,这锣声由近至远,眨眼间便蔓延开去,在青山绿水之中连成了一片,也将正在进行二次搜索的秦军老卒们,震的心中一片慌乱……

    “老猴子,这……怎么回事?”

    一名年纪也在四旬开外的秦军汉子,略有些慌乱的开口问道;而侯甘泉虽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凭借在数次死里逃生之中、练就出的非凡警觉性,他也绝不会天真的认为,这阵锣声与己方没有任何关系。:

    “快快快,值钱的家伙就先别找了,装好了自己的口粮,咱马上就走!”

    侯甘泉对陈子陵极尽谄媚之事不假,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无能之辈。凡是在血水里翻滚几个来回的老兵油子,谁还没有几分过人之处呢?侯甘泉是个土生土长的三秦人,自幼生活在平原地带,对山民的生活习惯,自然不甚了解。但他光听这一阵锣鼓点的密度,也知道大事不妙!

    铜锣这种响器,声音大,传播距离远,用来传递消息简直再合适不过了。比如说朝廷官员的正式出行,道队之前至少会有二人鸣锣开道,为后面的队伍轰散沿途百姓,并向占道经营的摊贩示警,命他们提前把道路让开。

    至于这种听起来极其庄重的长锣点,是为“净街开道锣”,也同样适用于白事场合,据说可以哄散黄泉路上讨债的小鬼。

    可眼下这种锣鼓点,间隔极其短促,直听的人心中发慌,显然更适用于提醒与示警之类的重要场合。比如说更夫夜遇盗贼行窃、城中某处夜间失火,城楼守卫通报敌袭等等;

    当然,有一些门类的民间艺人,也会用短锣声来招揽观众;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彩门中人、以及耍猴的艺人,

    尽管侯甘泉现在还搞不清楚,这姚家店惨遭屠戮的消息,究竟是如何传出去的;但他却明白“饿虎不斗群狼”的道理!粮食和东西就放在这里,肯定不会自己长腿跑了;等他们安然离开姚家店之后、再迅速联络自家弟兄,带上充足的兵力,杀这些刁民一个回马枪便是!

    他的想法足够成熟,经验也足够老道,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呜……三大爷,这群畜生……把姚家店给屠了……”

    “水根啊!看见你姚老祖了吗?”

    “呜…我……我看见栾婶子的头了……就被他们挂在望楼上边……眼睛都没闭上,一直在那看着我呢……呜……”

    树林深处,一名灰发中年老人听到这里,轻轻拍了拍一个后生的肩膀;随即他弯腰提起了一柄铡草大刀,朝着身后一挥手: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走,乡亲们跟我去把群畜生宰了,全都宰了!”

    话音一落,这名灰发老者本欲转身下山,却立刻被一位带着瓜皮帽、留着三撇胡子的胖男人死死拽住胳膊,话语中还带上了一些哭腔:

    “二大爷,您可不能去啊!”

    “为啥不能去?”

    “呀哎!他们都是穿官衣的军爷,杀官如同造饭呐!”

    “我管他穿啥衣裳嘞!老姚嫩厚道个人,能叫他白死啦?嫩要是再拦着我,就连嫩一快铡巴了!滚!”

    一脚踹开这名头脑清醒的劝谏之人,身材魁梧、面如重枣、发似秋霜的二大爷,扛着那把大铡刀,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山林之间……

    此时此刻,侯甘泉与他麾下的十四名弟兄,正贼头贼脑地顺着来路撤退,却忽然被一名肩抗铡草刀的老汉、死死拦住了去路。

    侯甘泉眼珠一转,挺胸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秦军黑甲,耀武扬威的说道:

    “老子是中州督府军的陈校尉,这姚家店的人,与秦军牵扯甚重,干出了不少恶事!我等乃是奉命前来,缉捕反贼的官军;而这些敌国谍探不思悔改、竟手执利刃意欲杀官!所以他们被我等弟兄当场斩杀,也是符合朝廷法度的事!老头,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的话,就赶紧给我让开;有什么不明白的事,让你们村子里管事的人,去中州督府衙门问问便知!”

    “我问嫩娘了个蛋!”

    二大爷开口暴喝一声、同时腰杆一挑、竟横着抡起了那柄如同半扇门板一般的铡草大刀,直奔侯甘泉腰间切砍而去!

    其实这把由农具改制的凶器,与郭云松的白虎大刀别无二致;正确的使用方法,乃是一手握柄一手扶头,两臂一上一下、是为阴阳擎刀式。所以这位老当益壮的二大爷,显然只是个稀松平常的庄稼把式,根本就不会用。

    只不过,数次在战场之上死里逃生、出手杀人毫不留情等等,同样不能证明一个人武艺修为的高低深浅;所以这个手段毒辣、经验丰富的侯甘泉,也同样不是什么武林高手!

    两个“二把刀”碰在一起,也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侯甘泉眼见那把吓人的铡草刀临近自己腰身,当然不敢以手中战刀相抗;他双膝微曲发力、猛然向后蹿出三五步远;落地之时抽刀在手,开口暴喝一声:

    “你们都在那站着等雷劈呢?快过来帮帮你爹啊!”

    其余十四位秦军一听这话,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战利品,抽出腰间钢刀,将已然收手不攻的老头子,团团围在中央。

    老当益壮的二大爷将手中大刀一沉,右手扶稳刀柄、皱着眉头对侯甘泉说道:

    “咋?你这下三滥想仗着人多,欺负我老头子是吧?”

    “你这乡巴佬,知道什么叫战场吗?你以为咱这是比武招亲呢?我们仗着人多不假,可你再看看自己手里拿的那把家伙,能比我光彩到哪去啊?五十步笑百步、你啥可横的呢?老梆子,你还是找阎王爷讲理去吧!”

    “乡亲们都出来吧!把这群畜生全给我剁碎了,喂狗!”

    二大爷冷笑了一声,张口大喊出声;随即由林间射出一道响箭,茂密的树影也传来一阵剧烈晃动。眨眼之间,由打山路两侧的密林之间,不断有精瘦黝黑的青年男子,手执各式各样的农具兵刃,三五成群的朝着姚家店喊杀而来!

    与此同时,那柄铡草大刀,也再次劈向侯甘泉的顶门!侯甘泉不愧是沙场老卒、一眼便判断出自己已经落于后手,根本逃不出铡刀的劈斩范围;顷刻之间、他一把拉过了身边正在全神戒备的老兄弟,用尽全身的力道,将其向前一推……

    噗!

    这柄铡草大刀本是农具,虽不甚锋利,但胜在份量十足;而这道记灌注了浑身劲道的劈斩,将一个猝不及防的普通人劈成两半,还是不在话下的!

    而侯甘泉也正是借这个难得的空隙,成功的再次死里逃生!

    在二大爷的心目当中,侯甘泉已然是个必死之人;所以无论他做出了何等下贱之事,也不会令自己感到意外;然而余下那些征北军的老卒、也都在与不断涌来的山民厮杀,所以并未察觉事有蹊跷……

    可这些山民一见己方的主心骨——二大爷,已然刀劈活人,心中也就再没了顾忌,纷纷将手中的锄头与草叉,捅向了那群不知从而何来的乱兵暴匪……

    一位征北军老卒,或许能够勉强抵挡三名山民的围攻;但随着人数越聚越多,下手愈来愈重,伤亡也就无可避免的出现了。

    就在秦军这一支十五人的小队,即将被山民乱棍打死之时;由打不远处的山道之间,竟传来了一阵呐喊与脚步的声音……

    本欲出手斩杀侯甘泉的二大爷,闻声身形一滞,开口大喝一道:

    “冬瓜,咱的人有走大道下山的吗?”

    “没有!”

    “我就知道这畜生不老实,这是来帮手了呀!”

    山民们谁都知道,持械攻杀朝廷官军、那可是杀头的死罪!所以为今之计,唯有斩草除根,决不能走漏半点消息!

    当然,这种杀戮官差的事,对于世代久居此地的山民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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