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麟听到这里,算是彻底被沈归给说晕了头!莫非这沈归临危还朝、并不是眷恋郭家故土、也不是挂念着兴平皇帝与长公主的真情厚义、更不是处于心系天地苍生、不忍百姓饱受战乱流离之苦的一份悲天悯人之心?

    沈归看他一脸茫然失措的表情,无奈地笑了起来:

    “哈,你之前是不是把我想的太过高尚、如今听了实话,心理落差有些大呢?那我索性再说明白一点。没错,从眼下的局面上看,我是被谛听死死钉在了幽北三路;但反过来看,谛听的人,也同样被钉死在了战争的泥潭当中!单说三秦那一支叛军,如果没了关北斗与黑狗的辅助,他们能耗的过偌大的北燕吗?再说这声势浩大的神石军,如果没了麒麟军的粮草调度与后勤支援,那些源源不断的华神教徒、立刻就会变成无数只饿死鬼,先把他郭兴连皮带骨嚼个干净!”

    李子麟听得连连点头,但脑子里仍然还是一团浆糊:

    “是……今次谛听放手一搏、已经无法抽身室外、作壁上观了……但这与你假死之后的私事,又有何关系呢?”

    “还不明白?如今这白玉烟身中“相思子”之毒,无论宋行舟能不能救,他都必须全力施为!否则一旦白玉烟身死、那么谛听赖以为生的情报系统,立刻就会陷入很长一段瘫痪期。既然接受不了这个损失,那么宋行舟能耐再大、也定然无法离开幽北,必须时刻留在白玉烟身边、为其强行续命。眼下青芒剑神的三弟子姜小楼,就镇守在河东城楼之上,而黑狗虽然可以前来接手白玉烟的烂摊子,但他又受制于姜小楼、无法离开关北斗身边半步!否则的话,一旦谛听失去了这两位主心骨,秦军就必然会被周长安赶回禹河以东,再无余力北上半步……

    听到这里,李子麟的脑中突然浮现了一张华禹全境图:看似沈归整日枯坐奉京城中,但实际上华禹大陆的东西两线战场,皆在其一手掌控之中!此子心思之深、眼界之远,真叫自己佩服的五体投地……

    “了不起,真了不起!中山王胸怀之宽广、气魄之浑厚,令李某人万分钦佩……只不过谛听树大根深、关系错综复杂、党羽眼线众多,更不缺银钱物资与人才的支持;想来这“相思子”之毒虽然棘手,可对于谛听来说……”

    沈归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并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又不通医道,自然无法理解此种毒物的厉害之处。据我所知,这世间能解相思子剧毒之人,唯有三人而已。可眼下我与乐安都死在了你的手上,那么白玉烟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那一位了……”

    “林思忧!”

    沈归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今日正午十分,大荒城的总督府衙门,也燃起了一把大火!这场大火的势头极旺,若不是因为这总督府衙门乃是独门独院,两侧又是宽敞明亮的侧街,这一整条街也准得跟着一起遭殃。

    据坊间传闻所言,总督府衙门这场大火不可能是意外,准是前来复仇的中山王沈归所为;而且这位“纵火惯犯”不但烧了李子麟的宅子,甚至还差点要了他的老命!因为李子麟被李明翰带人从火场中抢出来的时候,已然不省人事;有无数的百姓

    ,都亲眼看见他的左臂软塌塌的垂在担架以下、骨头显然已经断了;浑身焦黑自不必多说,满头满脸都是鲜血,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活不成了……

    事后据巡防营的李营正所言:昨夜沈归潜入总督府中,仗着一身高明的武艺,将总督府衙门杀成了一片尸山血海、更将李子麟捆在了正厅之中反复折磨,最后还放了一把大火,想将李子麟活烧而死!如今李子麟虽然被他抢了出来,但医官也说他是十死无生,而自己正准备去添置白事的应用之物,以免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一时之间、大荒城的百姓议论纷纷;有心怀老相爷之恩,骂这贼子理当有此一报之人;也有斥责沈归妄造杀孽、伤及无辜之人的性命,乃是被仇恨与杀戮蒙蔽了心智的邪魔;各种观点交织在一起,百姓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气氛也说不出来的低落。

    当然,被李明翰带人抬出来的李子麟,尽管看起来就剩下一口气在;但实际上就只是被沈归拽脱了一条胳膊、又割破了额头的皮肉罢了,除了多流了一点鲜血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危险可言!就在李明翰与百姓们“闲聊”之时,他已然包扎完毕,正看着一张华禹全境图发愣呢!

    可凭着他这一番惨状、再加上李明翰的精湛演绎,至少在大荒城百姓的心中,李子麟已经一只脚踩进了鬼门关中、一只脚踏入了阎王殿里,肯定是活不成了!

    只怕就连沈归都没能想到,李子麟已然跌至谷底的民声、也因为这一场“咎由自取”的灾祸、逐渐开始扭转过来!

    直到黄昏时分,总督府的火势才逐渐熄灭;而大荒城巡防营的弟兄们,也从李家大宅鱼贯而出;他们每人腰间都垂着一根白带子,看样子是随时准备举府发丧!

    “明翰!明翰!”

    远处围观的百姓之中,一位红着眼睛的老头,朝着满面倦容的李明翰连连招手。李明翰转头一看,又回身跟自己的副手蔡宝说了几句话,这才快步赶到红眼老头的身边:

    “罗叔,眼睛咋红了?没睡好?是不是昨天酒喝的太多了?”

    “我这眼睛早都花了,还能用几年啊,好赖都不打紧了。说真格的,咱王爷咋样了?”

    “嘿?您老昨天不是还一口一个“活畜生”、一句一个“杀千刀”吗?咋今天还关心起他的死活来了?”

    “我我我……老相爷那事,他干的确实不地道,死伤一百次都不嫌多!可这一码归一码,他对咱大荒城的百姓还是真不错,他要是一死,漠北人能派来个什么样的爷太,咱可就说不好了!退一万步讲,他李子麟再是头畜生,那也是咱自家的畜生……”

    李明翰看着扭扭捏捏的更夫老罗,心中暗笑一句:这老货,还挺他妈护犊子的;可脸上却仍然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一扬腰间的白布条说道:

    “漠北人的事,我这个芝麻官可不好说;但王爷事,咱还是心里有数的。医官说了,他伤势太重,肯定是没救了!现在就是拿府里存的老山参,给他强行吊着命呢!甭管他什么时候咽气,咱这带子就算派上用场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们这还有公事呢……”

    “啊?王爷都成这模样了,你们还有啥事可忙啊?”

    “你这都多余问我!总督府火熄了,我们既然是当差的,也总得进去看看火场啊!”

    李明翰这一走,直到次日清晨才算又露了一面;一天一夜过去,大荒城也出了这么几件新鲜事!

    东幽商会的会长程祺,强行拖着旧病复发的半条老命,亲自给李家大宅送来了无计其数的珍贵药材;而北城一霸小黑子,则一瘸一拐地返回了大荒城中、并吩咐手下人,踩过郝思明的东城地盘;至于城西的郝思明外宅——梁府,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姚府的金字匾额,以及一位高挽云鬓的女主人。当然,这宅子还是那座宅子;宅子里的寡妇,也还是那个寡妇……

    而勘察火场一整夜的李明翰,则按照案牍库的存档,通知了总督府所有家奴院工的亲人,并将一罐罐的骨灰分别送还于本家;至于那些还有完整尸身的幸运儿,则已然抬到了城外义庄、待家人自行下葬。

    这一场展开在总督府废墟前的认亲大会,一直持续到了正午时分,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嚎丧的声音也是直冲九霄云外;与此事无关的百姓也是奔走相告,呼朋唤友地赶来看这一场“天大的热闹”…

    李明翰沙哑着嗓子、连嚎了三声仍不见回音,急忙伸手敲了一下铜锣,将嘈杂的场面稳定了下来:

    “静一静!都静一静!这还有一具尸身!哪家苦主没找到自己的亲人啊?”

    站在他旁边的蔡宝,此时也捧着一本总督府丁册,走到了他的面前,大声回复道:

    “回营正的话,总督府在册之奴仆院工,共有八十三名;加上三十二名护府兵丁,一共是一百一十五人。可根据属下的记录、这一百一十五人的骨灰以及尸身,都已交还予各家苦主……”

    “有话直说,什么意思?”

    “多出来一具整尸……”

    “混帐,这玩意儿有多出来的吗?定然是你查验之时有所疏漏,再查!”

    “营正,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属下岂敢疏忽?已经反复核对了五遍,就是多出来这么一位……”

    耳听得他们二人起了争执,一直在围观的更夫老罗,立刻就捺不住胸中的火气,出言指教道:

    “这也想不明白?真笨!这明显就是凶手放火的时候下多了药,把自己也给闷火场里了呗!你看看这后脑勺上的大坑,头发都被烧秃了,不就是被烧塌的房梁从脑后砸死的吗?有啥看不明白的呢?”

    更夫平日巡更下夜,遇见的歹人大多都是纵火犯与小偷;前者多是出于积怨报复、所以被怒火攻心之下、失手放多了引火药,把自己闷在火场之中的事,也是屡见不鲜的。

    耳听得老罗开口“点拨”,李明翰与蔡宝对视一眼,皆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哦~怪不得怪不得,还是罗叔眼光锐利、经验老道,一眼就看出了这具尸首的关键所在!来来来,咱爷仨好好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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