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秦军辅兵队长白大头,看到那群身披天佑军制式战甲的大批敌军之后,才恍然想起去找那早已不知道被丢到哪去的铜锣;然而这次负责带队劫营的“北燕大将”,却不会留给他这个机会。

    这位北燕将领乃是鲁东人氏,还有个正气凛然的名字,叫做张殿臣!

    张殿臣出生于寻常的五口之家,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有大姐下面有小妹,虽然算不上是富家少爷,但日子过也绝对不苦。老张家有良田五十亩,还经营着一座家传的豆腐坊,尽管工作忙碌了一些,却并不费力。老话说“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可就那两头耕牛,一匹骡子与一匹驴,也帮他们省了好大的力气。

    家中已然不缺吃穿,自张大姐出嫁邻村之后,张殿臣的爹娘便自然生出了培养儿子念书的心思。经过大女婿托人使银子,上下打点疏通关系之后,张殿臣还真从一个小地主家的傻儿子,成为了当地童蒙馆的新学员!

    张殿臣本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做什么事都有一股钻劲,学什么也都能静得下心来;虽然他的天赋未必出类拔萃,但凭着过人的专注度与毅力,想要考个举人的身份根本不难;如果再碰对了考官的胃口、走上一步大运的话,高中进士也大有可能。

    然而改变命运的方式,既没在书本上写着,土地里也种不出来。若是张老汉能够乐天知命、允许自家的二儿子做一个清闲之人,兴许也不会给自家招来灭门之祸。

    张家灭门的过程一点都不血腥,只是有些冗长繁琐而已;给张殿臣开蒙的先生,是本县的一名老秀才,还算是颇有些读书人的风骨,为人亦是刚正不阿;可自张殿臣离开了启蒙恩师之后,在儒府书院遇见的每一位大儒师表,全都是杀人不见血光、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束脩是一笔银子;师傅师娘的寿日是一笔银子;哪位师长家中有个婚丧嫁娶、也是一笔银子;就连外地云游至此的所谓儒道同门,客串一堂课业,还是一笔银子。

    银子这种小事,对于那些出自于名门望族的学子来说,根本都无需他们亲自过问,自有家人为其上下打点;可对于张家人来说、就只能多抗一天算一天了!没过多久,原本家境颇为殷实的张家,就彻底散尽了浮财;很快,豆腐坊、大牲口,五十亩良田,一整套大院,也尽数变卖一空;很快,又来了无数的“好心人”前来借银子;很快,驴打滚的厚帐,就压死了张家满门。

    士族本身是没有任何产出的,所以儒府书院的一切花销,都是通过各种手段聚敛搜刮而来的。平心而论,为张殿臣介绍关系的大姐夫,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的坏心眼;可受他托付的所谓“熟人”,却全都是儒府书院散在鲁东各地的猎犬爪牙。从“好心”借银子的朋友,到事后追 债的地痞无赖;从收地的买主、到牵牛拽驴的牲口贩子,无一不是这名“熟人”的同党;至于说书院先生许诺的“荐其入京赴试”,到也真的给张殿臣留出了一个名额……

    按照鲁东路的生源名额情况计算,轮到他入京应试的那一科、大概要排在六十四年之后。

    老张夫妇都是本分的乡下人,只觉已然辛苦种了十几年的庄稼,眼看着就到了收获的时机,即便是放血灌溉、那也得死命扛到丰收的那一天;天下为人父母者大多如此,每逢托那位开蒙的老秀才代笔家书,也历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当张殿臣莫名其妙被书院除名,遣返回乡之时,就只找到了一座塌了半边的破瓦寒窑而已。托人四下一打听他才知道、父母已经亡故、小妹也“远嫁”济水城‘’;至于说住在邻村的大姐一家,也早就被债主逼得远走他乡了……

    当时的张殿臣满腹书生意气、仍笃信这天地之间自有公理留存,当然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于是,他便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告状生涯。

    当年他选择在本乡上告,递完了状纸离开县衙,在回家的半路上被一伙蒙面歹徒打断了两只胳膊;第二年他打算远赴西林府上告,可刚离开本县不到半天,就被一个“过路”的泼皮,踢断了三根肋骨;第三年他本打算要进京告御状,可临行前与启蒙恩师透露了这个想法,次日恩师便在家中“悬梁自尽”。

    张殿臣不想告了,他也不再信什么天理昭彰、报应循环之类的事。恩师亡故的当天夜里,他便左手举火、右手执刀,先宰了巡夜的更夫之后,便在城中放起了数道大火,烧死了他认为取死有道之人。连夜逃出城后,他自此弃文从武、落草为寇!短短三年光景,便混成了鲁东路大小响马之中、颇具名望的年轻一辈。

    可惜的是,响马当的再出色,也终究只是摆不上台面的匪盗而已。可儒府书院根深蒂固、势大滔天,上结京中权贵、下交土豪乡绅;这样一棵“千年参天古树”,就连北燕周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又更何况张殿臣这个领着百十号人打家劫舍的响马头子呢?

    他也本以为此生报仇无望,可没想到那盘踞西林城千百年的儒府书院,竟然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一朝全盘覆灭;而且事后更没激起一丝波澜、平静的仿佛他们根本未曾存在过一样!

    张家这笔时隔三十年的血海深仇,就这样被人家不声不响的报完了!愧领此等天恩、血性汉子张殿臣又会无动于衷?

    响马土匪虽是绿林道,但也身在江湖之中。张殿臣托人多方打探之下,得到的所有确切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幽北沈归。

    这也是他领受了楚墨令、甘于为周长安驾下驱使的根本原因!

    响马外出做活,历来都是最怕提前走漏风声;如今他见对面这名大脑壳的秦军既不跑也不叫、反而是低头寻找起了什么东西,便立刻高声喝道:

    “小子!”

    白大头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口中答了一声“哎?”便只觉眼前划过一道刺眼的金属光芒、身体也轻的仿佛一根羽毛、视线当中的景物迅速旋转,眼皮也就彻底睁不开了……

    张殿臣一甩沾了几滴血珠的鬼头大刀、看都没看白大头的尸体一眼、朝着身后的天佑军一挥手:

    “活的都交给我,你们就捋顺着营帐进去补刀,老子不想看见有秦军能自己从营帐里走出来!”

    这次劫营、张殿臣带出来的天佑军并不在少数,哪怕他们刻意将脚步或动作放的再缓再轻,也难免会带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噪音;可秦军的将士们早已没了精神,别说帐外传来些许杂音、就算是一道闷雷在耳边猝然炸响,也未必能有人回过神来!

    仗打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取得一场大胜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可对于前来报恩的张殿臣来说,却绝不会仅仅满足于此。

    他这次带来了手下最得力的班底——五十名鲁东顶尖响马,全都是跟随了他几十年的老兄弟!他们这一伙人没有在寨门处做任何停留,而是重新调整了作战方式之后,便领着余下的天佑军,直扑韦达的帅帐而去。

    对于张殿臣来说:跑掉几个虾兵蟹将的话,倒是无关紧要;可至少秦军先锋大将韦达、与那两千名黑骑,可绝对不能放跑了一个!

    冲入寨门转过几道弯去,只见一片显眼的空地之上,正站着不下两千名黑甲秦军。正所谓愁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会面之后,便不由分时的拔出了腰间马刀、向眼中的敌人袭杀而去!

    论起单兵作战能力、协同作战的素质,秦军黑骑都要比北燕军更加强悍、至于那几十名老响马,就更不在话下了;然而打仗毕竟不是斗牌,纸面能力也终究只是一个参考数值而已。

    无论是哪家诸侯的正规军,阵型演练都是最重要的一个科目,也是他们纵横沙场的本事;至于单打独斗方面的能力,一般都是用来强健体魄的一种方式而已,对战场发展并无太多裨益。

    至于说骑兵何时才会着手训练巷战技巧呢?至少对于黑骑长牛昭来说,行伍至今还从未对其有所涉略,自然也就只能凭着想象力去四杀补齐;可同样身在混乱狭隘的小战场,对于响马出身的张殿臣等人来说,来去如风、各自为战;如今双方皆在敌营腹地浴血厮杀,也并未感觉到任何的陌生与不适。

    此消彼长之下、若不是黑骑还能依仗铁甲之坚,早就在第一道人浪涌来之时,便已经化为了一滩滩碎肉、一块块残肢……

    周围领兵的营队长、都是老响马出身;凭着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根本无需张殿臣出言指挥,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帅帐外的主战场便已经完成了四面合围之势!

    然而,被牛昭寄予厚望的先锋军们,却没有一个人冲出帐外……

    这与勇气、警觉性、战斗意志全无关系;完全是这三日折腾下来,已经抽干了他们体内最后的一丝精力!

    又过了半刻钟不到,帅帐周围只余下了身负铁甲的八百黑骑,眼中也迸发出了高昂死战不退之意。

    巧妙的是,张殿臣也没有下令强攻,反而采取了类似围而不打的方式,静静消耗着对方最后的一丝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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