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或是幽北的江湖人,每每提到谛听的时候,都会把它视作从南康而来的神秘杀手组织;但在南康本地人的眼中,这谛听商号,与别家的商号商团、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他们的业务与经营范围,更加多元化一些而已。

    而所谓的天工坊,其实就是谛听商号创立的一个私家工坊而已。这里专门负责研发与改进谛听的所有产品。他们销量最高的产品,就要属葫芦播种机、改良款犁杖、带有减震功能的马车轮等等一系列的便民工具了,不但南康百姓得到了实惠,就连远在漠北、西疆这些地方的平民,最近也开始接触到这种新型农具了。当然,在天工坊的所有产品之中,也包括了改良型的连发机弩、还有三个炮筒的二郎神火铳等等一些列的新型武器,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对外售卖而已。

    单从不惜工本、网罗天下杰出工匠,又一手组建起了天工坊的这个角度而言,沈归还是非常佩服那位谛听的实际掌舵人。

    而且,谛听的触手还不仅仅伸向了农具与武器的领域;可以说凡是叫得出名字来、又确实存在商机的各行各业,就全都绕不过谛听这棵大树去。大到远洋经商所需的各型船舰,小到日常吃饭的杯盘碗筷;男人手中的刀枪棍棒、女人镜前的胭脂水粉、孩童喜欢的木马风车、老人必备的西洋眼镜;可以说现在的南康百姓,无论日子过得是穷是富,想要正常生活的话,就无法避免的要与谛听商号打上交道。

    而且与北燕和幽北的情况截然相反,谛听商号在南康市井之间的风评,还是一等一的好。他们的生意虽然遍布三百六十行当中,也可以非常轻松的垄断任何一个行业;但他们做正当生意的手段,却极其的有分寸、懂进退。就比如说他们不停在华禹大陆的各个角落、收购了无计其数的珍稀药材,随时都可以开上几间最顶级的大药铺;然而直到今时今日,他们仍然只贩售药材,却从来都没有开店的计划;行事如此规矩,也就给本地的老牌药商留下了一条生路。

    世人都说生意场上无父子,但谛听此等做法,落在南康百姓商户的眼中,还真就当的起仁义二字了。虽然时至今日,整个南康市场的定价权,已经被最大的全体供货商——谛听,垄断了七七八八;但这种只需要拐一个弯就能想明白的道理,南康商人还是更愿意把这个心思放在多赚点银子上面。

    而沈归眼前这位账房先生,原本也的确供职于谛听商号,还是一个存放名贵瓷器仓库的大管事。由于他那个瓷器仓库非常庞大,所以自然就建在了城外不远处的荒郊野岭之间,意在节约存储成本。

    三年以前,他以自己年事已高、眼花耳聋为由,向自己的上级递交了辞呈。而谛听高层表示理解他想与家人团聚的心情,也为了感谢这位服务了谛听几十年的元老功臣;不但送了这一架奢侈华美的眼镜,更在建康城的青云巷,为他置办了一座豪华府宅、更给他介绍了一份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养老工作。

    那么这份返聘的好工作,距离他家新宅近到了什么程度呢?

    推开府宅大门,正对面就是他的工作单位——南虎帮。所以从另外一种角度来看,这南虎帮的帮主,的确是虎头郎不假;但背后掌权的老头子,却是这位退了休的谛听库管先生。

    别瞧这个南虎帮上下加在一起,也不过才区区二十多个核心弟子而已,但至少在秦淮河边上的这条长乐街上,他们却有着十成十的掌控能力。而之前那个惹出所有乱子的青蛇,根本就算不上是南虎帮的弟子,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打杂跑腿的小混混,就连见虎头郎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就更别提这位戴眼镜的幕后大老板了!

    那么南虎帮究竟是以何为生呢?虽然这位眼镜先生介绍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但听在沈归的耳朵里,却立刻就提炼出了中心思想:这个南虎帮,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江湖人罢了!

    南虎帮的核心弟子,除了打熬身体之外,就只负责按日子收账而已;至于诸如青蛇一类的小混混们,才是他们聚敛财富的狗腿子。

    想在建康城最繁华的长乐街混口饭吃,怎么都绕不开南虎帮这座大佛。就比如说杏花楼这家最出名的顶尖酒楼,无论是米面肉菜还是油盐酱醋,统统都是由南虎帮指定的商号供应;至于利润最高的酒水茶叶,则由谛听商号独家垄断。虽然没有诸如份例银这种规矩存在,但遇见无赖登门讹诈、客人醉酒闹事一类的民间纠纷,也还是需要另出一份红包喜钱,请来青蛇这类人士代为处理。不过,纵然这些混混极度贪婪又厚颜无耻,但迫于南虎帮的森严帮规,他们也绝对不敢狮子大开口、随意加钱加码。

    长此以往,开店的东主对于南虎帮也没有什么怨恨之心,反而已经视其为一个互利互惠的合作伙伴。

    当然,纵使这条长乐街全部归于南虎帮的管辖范围,但停泊在秦淮河边那几艘头等的花船画舫,他们还是不敢有所染指的。

    也不单单是这一条长乐街,建康城中的大小街道,都盘踞着大大小小的民间组织。因为有银子的地方、就一定会发生纠纷;而南康律法虽然正在逐渐完善的过程当中;但那些律法无法界定的灰色地带,却仍然还是需要有人出面调停做主的!

    在北燕王朝和幽北三路,负责处理这种纠纷的群体,可以被统称为江湖人;而在南康王朝,这种人就各有各的叫法了……

    所以这个日新月异的南康王朝,已经没有了孕育江湖人的土壤;而原本居住在江南道的老江湖们、不是举家搬迁到了其他地方,便是因为伤人害命、斗殴讹诈等等罪名、死在了牢狱或是鬼头刀下……

    如今的南康人所信奉与遵守的底线,已经变成了南康朝廷颁布的诸多律法,而不是什么所谓的江湖道义。这种几乎翻天覆地的变化,结果究竟是好是坏,暂时可能还没人说得清楚;但对于沈归来说,即便他明明清楚结果一定是好的,却也不敢妄下判断……

    原因很简单,现在南康的富甲天下,并不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自然结果;而是被谛听用他搜掠回来的巨额财富,生生催熟的一枚夹生果实。说的再直白一些,就是现在的南康王朝、乃至正片华禹大陆,根本就没有催生工业革命的环境与土壤…

    一枚无根无源的漂亮果实,汁水与果肉里有没有藏着剧毒,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在沈归听完了这位眼镜先生的介绍之后,心中立刻浮现出了一句感慨:南康的人民啊,请停下飞奔的脚步,等一等还在拄着双拐、坐着轮椅的生产力吧!

    沈归一边听着这位眼镜先生的介绍,一边把玩着原本属于他的名贵眼镜;直到他谈起了于家商号小管事谢川的时候,由打前厅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呼叫之声……

    李乐安那清脆透亮的嗓音,落在沈归的耳中自然十分熟悉;但在这份熟悉之中,却又夹杂着一些的陌生感;虽然在自己搜罗镇龙钉的旅途当中,发生了不少意外之事;但自己与那三位拖油瓶分别的时间,实际上也并不算长。只是由于对生死的万分焦虑,在沈归心中反复煎熬打磨,这才会令他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亲人性命受制的感觉,绝不是度日如年四个字可以道尽的苦涩。

    小胖子齐返倒是无需多说,三人是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彼此间不但经历过生死的考验,更裹挟了上代人的情感与嘱托,那真是比亲兄弟还亲,是三条命拴在一根绳上的交情!

    开人家李乐安呢?从现实的角度出发,人家毕竟还是东幽王李登的独苗,就这么没名没份的跟着自己爬冰卧雪、餐风饮露,更几次救自己于命悬一线的危难之中。男女之情的小事暂且不提,光是这几桩人命债,又拿什么去回报人家呢?

    至于说颜书卿,虽然性格与脾气都不太招自己喜欢,但人家也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脸蛋有脸蛋、要家世有家世、要学问有学问的皇族女子。就这么一个顶尖的大家闺秀,随便找了几个蹩脚的借口,便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一头钻上了自己那架破马车,陪着自己饮尽了华禹大陆的雨雪风霜……李乐安好歹还与自己有个白首之约呢,可人家又是为了什么呢?

    沈归虽然不想承认、也不想接受,这笔情债、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欠颜书卿的、比欠李乐安的几倍还多;而且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自己根本就没法回报她的错爱……这人情债,可是真的会要人命的东西啊!

    沈归现在就仿佛是一个身患绝症的烂赌鬼,手里只剩下一间房子,却有两个不得不还的大债主。选了哪一位,都可以称得上是狼心狗肺;同时选了俩人,那就等于俩位姑娘的芳心,全都辜负了一个干净。

    其实由此可见,沈归对于颜书卿这贴狗皮膏药的感情,根本不像是他自己认为的那般无可奈何。之所以他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皆因为他是生长于一夫一妻的社会环境之中。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这句话既是沈归做人的准则,也同样是他爱情、婚姻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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