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公子爷可瞧好了,我们这条河畔街呀,可是建康城中最美的一道景致了,什么仙观古刹、什么楼台城墙,可全都比不上它!瞧见江畔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船队了吗?这就是文人墨客口中的那美妙无双的画舫了!眼下虽然还不是乘船游河的最好时节,但这河景再美,它也终究美不过姑娘们那随风飘摆的水蛇腰不是!”

    沈归与齐雁二人,此时已然换上了一身上等的手工苏绣长衫,每个人头上还带着一顶玉簪青纱冠,手中也把文扇轻柔的摇动起来,已然与这条花街的景象、完全融为了一体。

    如今正在前面引路之人,就是每日趴在秦淮河的牌坊下面,以卖口为生的市井之徒而已。这种人以帮助周围商家招揽客源、两头抽取分成为生。看他们的工作性质,理应归于牙行的管辖范围之内,但实际上也只能把他们视为地痞无赖而已;道理也非常简单,他们的嘴上既没有半句春典切口,身后也没有固定的牙人行会组织,就连牙行赖以生存的铁律,他们也是一概不知、一条不守。

    沈归和齐雁二人,早在进入建康城赴约之初,就已经换上了一身本地最流行的文人服饰,再加上兜里有粮,根本就用不着去找什么本地伴游;而这个人也是在没有谈好任何条件的情况下,强行追着二人鞍前马后,死皮赖点也要替二位贵公子效力的自来熟。

    这江湖道有江湖道的规矩,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尊严。即便这天下的牙人都不受百姓待见,但若是真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本家也只能亲自去茶馆或是酒肆、好言好语的请人家过府或是赴宴。

    有道是上赶着不是买卖,这无论是北燕还是幽北三路,就没有任何一路的生意,是得追着人家主雇强行成交的。您来,我好言好语、货真价实的伺候您;您走,我笑脸相送,再搭上一句客气话,也就是了;这样的经商模式既体面、又规矩,也如此传承了千百年,怎么如今到了这座建康城,却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呢?

    以这位仁兄的嘴脸和做派,不但自己的人格落了下乘,就连挣银子的方式,也从凭本事吃饭,变成了工、讨兼半,实在是从里往外的那么招人烦。要是那位幽北三路的牙行行首——齐返,见到他这副德行,非得被气疯了不行!

    不过,虽然十分厌恶这种没规没矩、又没皮没脸的下贱货;但他的这种揽客模式,却也让沈归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咳咳!我等弟兄今日已然有约,无需你在此呱噪!”

    齐雁也是打心眼里讨厌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一路上连个正眼都没去瞧他;可人家却恍如未见一般、自顾自己的说了一个唾沫横飞,连个换气的空袭都没留下!如今顺着岸边远远望去,已然见到了远处杏花楼的巨大牌坊,自然不能任凭他继续跟着自己了!

    “公子虽然有朋友在这,可这条街上三教九流的闲人众多,小人哪里放心的下呢!二位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来游玩的公子哥,怕是没怎么遇见过江湖人吧?别的地方小人还不敢胡说,但就这来去的几条街巷,那贼人可多了去了!不过二位公子尽管放心,有小人从旁跟随的话,无论是哪位贼头,都会给小人留下几分薄面的!”

    他这一通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算是彻底把齐雁给说烦了!虽然天底下有句老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可这个道理放在哪位身上都适用,唯独放在齐雁身上,根本就是一句天大的废话!

    他不去偷别人,那就算是烧高香了!

    “好说好商量不成是吧?非得从咱爷们嘴里逼出不好听的来?小子,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们哥俩的这份银子呀,你肯定是挣不着了!少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转悠,滚蛋!”

    齐雁说完、气鼓鼓的一撞手里的折扇,恶狠狠地用扇头点着那个小伙子的鼻子尖。这小伙子虽然嘴巴灵巧,但身量却是又小又瘦,一看就没有跟人当街殴斗的本钱。当然,他毕竟也是个在街面上讨生活的人,看着沈归那副壮硕高大的身板,也不会自找没趣的上去动手:

    “二位爷别着急啊!小人走还不行吗?不过您看我都说了这么一路了,口也干了是腿也累了,好歹二位也赏小人一壶茶钱,让我润润嗓子这总行了吧?逗猴子您还得扔个果核呢、二位就当我是个猴还不成吗?”

    一直不言不语的沈归,如今也被他这副死皮赖脸的模样,给搅得心烦意乱;此时他扭回头来,看着齐雁皱了皱眉,意思就是赶紧把他打发走也就是了。而齐雁脸色发红,也被对方给惹恼了,撸起了胳膊作势就要出手打人,嘴里还高声嚷嚷着:

    “嘿?你还没完了是吧?今天不打你一个……”

    别瞧这小子面容猥琐,然而还真有那么一股机灵劲!一见齐雁打算动真格的,立刻向后蹿出去好几步远,把摩肩接踵的人群撞出了一个大口子,引来了不少行人好奇目光:

    “嘿你们两个外乡来的土财主,给脸不要脸是吧?小爷带着你们逛了小半天,不给银子也就罢了,还想动手打人?行行行,你们是俩人,我就自己一个,论打架也不是你们的对手!可你们俩要是带种的汉子,一会可千万别溜了,等我带人回来,咱们好好练上几手!临走之前,小爷再送你们一句话:这杏花楼的狮子头虽然好吃,但小心别被它给堵住了嗓子眼儿!”

    这小子用他那尖细嗓音这么一嚷嚷,周围的行人全都作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可唯独周围那些摆小摊的婶子大娘,店门口迎客的活计,却连一个看热闹的都没有。

    这种事儿要是发生在幽北三路、或是燕京城里,一准会有几位身份高、或年纪长的体面人出来摆事!更有一小撮已然落魄的前朝贵族后裔,专门就指着替人了事来养家糊口!可如今这秦淮河畔的行人虽多,却都只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齐雁与沈归,连一个小声嘟囔的都没有!

    齐雁是个飞贼底子,有这么多道目光一起盯着自己,立刻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况且本来还是一件占理的事,结果却被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让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沈归倒是见过不少这样的无赖膏药,深知这种人只要沾上个边,就没什么太好的处理办法,也无意去指责齐雁,而且即便是他亲自交涉,也得不到更好的结果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便转身快步朝着杏花楼走去;可才刚走出几步远,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嗡嗡嗡的谈论之声;二人本就听力出众,也听清了那些人在说什么为富不仁、嚣张跋扈;但他们此番前来杏花楼,也是为了与那三人汇合而来,实在不便节外生枝;既然身在异乡,让人指着脊梁骨骂一顿,也就骂一顿吧……

    “小伙子们!慢走一步!”

    就在二人走到了半途路中,突然被一个站在巷子口卖花的大娘小声叫住了;她见二人止步、微微朝着沈归招了招手,又让开了自己身后的巷子口,示意他们进来讲话。

    二人疑惑地左右打量了一眼,便迈步走上前去:

    “大娘你看,我等兄弟都是男子,身上又带着香荷包,要您这熏衣裳的栀子花没用……”

    “叫你们俩来也不是为了卖花,是想嘱咐你们一句话。那个混小子总在这条街上晃悠,认识的坏人也多,平日里就霸道惯了。看你们哥俩虽然身子骨结实,但毕竟也是读书人,打他那样的兴许还行,但真等他勾来了几个壮实的,可就要吃大亏了!赶紧走吧,以后也别再来这条街了!”

    沈归看着神情谨慎的大娘,心里颇有些百感交集。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十两小锭、悄悄放在了大娘手里:

    “行大娘,我们俩听您的。不过您跟我们哥俩也说过了话,也难免被人给瞧了去,这里对您老人家可也不大安全啊!这样吧,这锭银子,就当我们哥俩把花给包圆了,您老也早点回家休息、歇个几天再来吧!”

    说完之后,沈归与齐雁就离开了这条小巷子当中,只留下了一位想喊、又不敢喊的卖花大娘……

    二人刚走到杏花楼门前,齐雁突然横过了肩膀、死死别住了沈归的半个身子;随即又抬手正了正自己的头冠,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变出了一个麻布缝制的钱袋子,在沈归眼前摇晃起来:

    “哥你瞧!这里的同行做活可真不讲究啊!方才有个小男孩从你身边过,那右手的袖筒子明显长出了一截,你就没看见吗?”

    沈归听完了齐雁的话,略微回忆了一下;紧接着脑中便浮现出了一张脸上带着几块冻疮、年纪大概在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

    “好像有点印象,怎么?难道他是侏儒假扮的不成?”

    “那倒不是。这孩子的确是五六岁的年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长出的那一截袖口里,应该揣着一柄特质的小剪刀,专剪过往行人的钱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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