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华禹大陆的历史何等源远流长,武学文化的思想与底蕴,就是何等的山高海深;然而即便是这样,也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在真正意义上褪去肉身的桎梏,化身为一名人造天灵脉者。

    天灵脉者无论在他们的领域之中是高是低,但只要是放在凡夫俗子的领域之中比较,个顶个都是天下无敌、超然于世的半仙之体。

    更何况白衡其人,还是天灵脉之中的头号高手;他曾经挥出一剑,便轻松斩杀了三位天灵脉者;而且即便是在百年以前,在那个天灵脉者井喷的年代、他也从来没有尝过半次败阵的滋味。

    所以像他这样活在传说之中的老神仙,只要报出自己名号,就只会得到两个结果:要么,就是被人当成一个混充字号、蒙吃蒙喝的老骗子;要么就是把人吓得屁滚尿流,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然而眼下这位盘膝坐在地牢正中的宗闲大和尚,自然也不是个庸人;他知道自己的能耐到底有几斤几两、也曾听闻过白衡白文衍的显赫战绩。即便如此,他仍然如此气定神闲、谈笑自若,也不知道他心中的那份勇气,到底是来源于超脱了生死轮回的崇高信仰,还是自知已然必死无疑、想要保留生命最后尊严,破罐破摔了……

    这个勇气可嘉的宗闲大和尚,可是南泉禅宗当代的绝对中流砥柱,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衰败、临敌经验也积攒的足够丰富,兼具青年人的冲劲与老师傅的狡猾于一身,正是习武之人一生之中最为宝贵的那几年。然而,即便他多年前已然登上江湖顶尖高手之列,但对上天灵脉者的他,仍然还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半分希望都没有;而且这个提前注定的结局,还不会受到任何意外所影响。

    只不过区区一层窗户纸的差距,结果却是这么的令人绝望!

    其实不仅仅在各为其主的劫狱事件,他们两位之间,还有这一段已经成为了陈年往事血海深仇。为何现在的禅宗,会分为两派呢?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曾经被白文衍一剑斩杀的三位天灵脉者,其中就有一位大德高僧。也正是因为自家老祖死在白衡剑下,最终才导致了那些原本应该沐浴在青灯古佛之下、虔诚侍奉佛祖的僧人,分裂出了另一批性格勇猛精进、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武斗派禅宗弟子。

    有着这样一段恩怨,所以凭着白衡的地位与辈份来说,就算是挤兑了宗闲大和尚两句,其实都算做是抬举他了,毕竟白衡叫他一声重孙子,宗闲答应之前、还得琢磨琢磨是不是高攀了呢!然而就在此时此地,双方显然都没有论资排辈的那份心思。

    “白衡,以您的身份地位,本不该行出此等藏头露尾的小人行径;不过既然你已经来了,想必是接受了沈归的嘱托。如此算来,你我便都是他人的助力,也就不言前事、不计旧仇了。你我都是江湖人,谁手里握着天大的理,终究都说不过一个拳头去;按照这个道理来说,我宗闲一见您老人家的面,就该马上转头离开,任凭你把这三位客人带走;然而宗闲我也是得了掌门师兄的法旨,才会前来长安城辅佐小秦王的;既然遵了法旨,就断然不能让任何人坏了侯爷的好事……”

    说到这里,宗闲大和尚看似有些笨拙地站起身子,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摆出了一个起手式,语气坚定地说道:

    “所以,您想要带走他们三位可以,但你也得留下几手能耐!否则的话,老衲也无法向任何人交代!”

    话虽然说的足够客气,然而表达的意思却是截然相反的。看来这位宗闲大和尚,还真的打定了主意,要与白衡拼死一战了!

    对于他这种不自量力的行为,已经不能再用勇气来形容了;如果沈归今天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送给宗闲大和尚三个字:不要脸!

    白衡显然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耗在这个大秃脑袋身上。他心中一直都摸不准升平坊正在发生的那一场混战,到底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结束收场;而自己又能不能带着三个累赘,赶在城门吏的尸体被人发现之前,安全逃出长安城的南门。

    所以对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和尚,他只是随手挥出了一道气劲,便瞬间击溃了几乎已经毫无破绽的宗闲大和尚;而正当他挥手劈开了牢房上那道小臂粗细的铁链之时,那个刚刚撞在墙壁上的大和尚,竟然又再次扑上前来!

    看来修习过金刚伏魔之力的得到高僧,的确是比其他人更加抗揍一些!

    白衡抽空看了看牢中那三位人质,见他们全都正处于昏迷之中,心中不免有些急躁。

    他记得自己逃离苗巫寨之前,漫山遍野都飞满了虎头蜂;而沈归等人在那样的情况下,究竟能不能逃出生天、他自己心里也就没什么底。所以在他心目当中,沈归拜托自己帮他救出三名同伴的请求,几乎就等于是他的临终遗言了!

    虽然眼前这三位人质的胸口还在正常起伏喘息;但刚才自己与宗闲大和尚说话的时候,谁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没能吵醒其中的任何一人。这样的情况下,他实在摸不准到底是因为迷药还是毒物把他们给麻翻了?还是这些人的身体机能,已经彻底被废了。

    对于白衡自己来说,想要亲手制造出这么一个活死人,简直再容易不过了;或是直接掐断破坏掉一节脊椎;或是运起一个恰好伤而不死的力道,直接敲在对方的后脑之上等等,诸如此类的手段,就犹如闪烁在天上的繁星一般;而对于白衡来说最大的难点,就是该如何控制自己出手的力道、避免对方当场身亡罢了。

    然而如果是毒物或是迷药的话,那白衡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了。这就仿佛是请来一位兽医,去给几只蚂蚁看病一般;这些天灵脉者惯用的疗伤手段,如果放凡夫俗子的身上,那简直与抽刀子杀人无异。

    即便同样一剂药方、同样的一种病症、用在不同的人、不同的物种身上,都会带来截然不同、乃至完全相反的效果。

    白衡紧皱眉头、一把上前揪住了宗闲的僧衣,就犹如捏起一片羽毛那般轻松,一只手就把这个肚大腰圆的和尚举过头顶,认真而诚恳的对他说道:

    “他们现在之所以会昏睡,到底是因为中毒还是受伤?不要说谎,老夫认为你该知道这一点。当然,你同时也该知道,我白衡有着不下千百种的手段,可以把你痛苦的送到佛祖面前;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你也千万不要逼我出手!”

    这还是宗闲纵横江湖几十年的生涯之中,唯一一次从心底生出了无力之感。如今他感觉自己修练了大半生的韦陀金身,在白衡的手中,就犹如晾干的煎饼一般脆弱!人家连运转真气的迹象都没有,就是单纯靠着自己手上的力道,竟然就彻底掐死了自己任何挣扎的余地!

    “咳咳……白衡,强悍如你这般的天灵脉者,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吗?直说了吧,老衲现在落在你的手里,的确没有半分的还手之力,要杀要刮你都可以动手了;不过嘛,他们三个人的性命,如今也落在老衲手里,你又能如之何呢?白衡啊白衡,不如你现在就去摸摸他们的鼻子,看看那三个小家伙,还有半口气在吗!”

    白衡一听此言,立即松开了那只犹如铁钳般的大手;随即他又飞起了一脚,踹碎牢房的木门之后,伸手向李乐安的鼻尖下面弹出二指……

    随着指尖传来了两道均匀平和的气息,白衡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刻也有所警觉:上了宗闲的当!

    依常理而言,白衡现在就该转头起身、痛击那个阴险狡诈的宗闲大和尚;然而他自恃天孕地育的半仙之体,根本也没把宗闲的所谓武艺当成是一回事;对于白衡来说,眼下最急切的问题,就是要立刻确定另外两个人的魂魄,是否还好端端的住在那副沉睡的躯体之中……

    而且身为一只大象,被蚂蚁踹上个一脚两脚的,完全就是件无所谓的事。

    正所谓凤非梧桐不栖,白衡既然出现在了侯府的地牢之中,那么他此行的目的,也就暴露无遗了。宗闲虽然居于弱势,但也只说了一句妄语,便直戳白衡心窝而去;仅靠着一句假话,竟然就困住了上天入地、劈山赶海的天灵脉者,宗闲此生也足矣自傲了。

    白衡探察三人鼻息的这个空档,已然足够宗闲这种顶尖高手,施展出自己的搏命一击了……

    南林禅宗的武功,其实都是那种表面平静然而内藏刚猛,而且还是至刚至猛的武功路数。就比如在形意拳之中,也有一种发力距离极短、起手架势极小的半步崩拳;一拳击出,看起来就只是向前踏了半步、再探出手去,从对方怀里取出什么东西一般轻柔;但实际上,就是这看似绵软的一拳,内里却蕴含着极其强大的穿透性与破坏力!

    即便威力已然如此巨大,但天灵脉者与反人之间,仍然存在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想不通、穿不透的隔阂;就犹如禅宗讲究的顿悟一般、天机一时未至,一切努力奋斗便皆是徒劳无功。而且,这一点不光是白衡心里有数,就连宗闲自己,都从未奢望自己的禅宗功夫,能够伤到白衡的半根汗毛……

    可是为何他明明心里清楚,却仍然轰出了这注定徒劳的一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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