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人是个土生土长的老秦,刚刚踏进府衙后院,闻见了厨棚里传出来的羊肉汤味儿,口水就大片大片的分泌出来;再加上他心中还装着东坊市的整体翻修扩建计划,自然对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没什么兴趣了。在他想来,自己随便扔出去一顶高帽子一压,随后再安抚几句,尽快把这个外乡人从内到外都收拾的服服帖帖也就是了。毕竟对于外阜的普通百姓而言,那种贪赃枉法、敷衍了事的经典官员形象,才更加深入人心,威慑力也自然更强一些。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就只是随口说出去的一句话,对方竟然实打实的扛下来了!

    “不错,你说的太对了!老子不但要闯一闯你们这座长安城、还要收拾你们这里最大的官老爷,再把整个长安城给推平了!哈哈哈哈……”

    白文衍虽然相貌略显普通,却胜在身型挺拔,气宇不凡;再加上体内有灵、二目敛神,所以尽管他年纪老迈,但从外表看去,就像是一位儒雅健硕的中年文仕。

    而长安知府大人汪宜,开始也认为这桩误会,就是因为他读书人的风骨与气节、正好撞上了差人兵丁的鲁莽粗俗而已;可如今一听他的回话,没有半分儒雅谦和可言也就罢了,怎么连个正常人的脑子都没有了呢?

    白衡在他的眼中,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既手无寸铁、又身无长物;身板虽然比别的文人健硕一些,但也绝对比不上街边打把式卖艺的练家子。凭他这样的人,想要活捉信安侯周长风,还要把整个长安城给推平了?这要是谁再给他打上二两酒,没准就直接飞到九层天上了!

    汪宜这次真的被他给气笑了!他向后一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朝着刚刚踏进屋中,手中拿着一条湿巾、正在擦拭脸上尘土的师爷笑道:

    “听见了么?这位老兄说他打算‘活捉信安侯、掌震长安城’呢!这城门吏是新丁,咱们衙门口里的捕快可都是老人了,怎么能跟他们一起胡闹呢?把一个疯子抓到衙门里干嘛啊?罢了罢了,通知广济院,让他们来人接走吧……哦对了,用过了午膳之后,咱们还得再去一趟三仙居,这扩建东坊市的计划不能因为他一家……”

    “青天老大人明鉴!不过嘛,既然您自己都不相信在下那一番疯言疯语,之前又何以用大话欺人呢?”

    嘿,原来白衡的装疯卖傻带着钩子,在这等着汪知府呢!

    汪宜刚刚接过了师爷递来的面巾,也在用力地擦着脸上的风尘;而洗手净面已过的师爷,端起了早就备下的一盏汉中仙毫,轻轻吹凉了一些之后,舒舒服服的啜下了一口温茶:

    “吾观阁下言谈举止、应该也是一位读书人。既读过书,便自当明理。无论您有没有功名在身,在没有亮出功名官身之前,始终都是位平头百姓;而那些城门吏虽然都是代班的新兵,但他们穿的也是周家的军服,代表的就是北燕朝廷。好好想想吧,无论遵循天下哪家的规矩,您吃上的这趟官司啊,也都谈不到冤枉二字。”

    一番话说完之后,汪宜也恰好擦洗完毕;他同样的坐在了太师椅上,一边捶着酸胀的双腿、一边有些不耐烦的朝着师爷摆了摆手:

    “既然他还知道装疯卖傻,那就肯定不是个疯子了。这件事从头到尾、是好是歹,想必你自己心里也都有数。你我既然同是圣人门徒,从文人的风骨气节来说,本官打心眼里赞成你的做法;可遵照朝廷律法来看,本官也不得不履行份内职责。简单一些吧,你现在缴纳五两银子的罚银,让那个挨了你一脚的守城兵丁打壶酒喝;那么这档子小事,就算是彻底结了。”

    白衡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个汪宜汪大人,也有了全新的认识。可他今日前来长安城还有重任在肩;所以对于他来说,如果这汪宜断案不公、为人不义的话,直接顺手除掉了事;若他还算个好官,到时就留他一命好了;至于说这桩案子嘛……本就是他自己找回来的麻烦,若是真就这么简单的了结,那他的一番心思岂不是全都白费了吗?

    “汪大人如此判案,倒还算是公道。然,在场诸位既同列圣人门墙之下,那胸中的浩然正气,定然是刀砍不断、枪扎不透的铜墙铁壁!套句俗话来说,要是没有了这股子精气神,白某连一天都不愿意再苟活下去了!直说了吧,即便我身上有着金山银山、即便是老大人只罚我一枚铜板,我也不愿意如此的委曲求全!因为此事在下虽然触犯王法,却自认为没有任何不端之处!至于老大人是打是罚,我白某人一并接着就是了!”

    白衡不光把话说的激昂慷慨,就连身板都在无形中更加挺拔了几分。这股子凛然正气散发出来,连汪大人与师爷都看的连连点头、心中也纷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也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念头;最终,还是知府大人汪宜叹了一口气,拍板定了下来:

    “哎,既然兄台自知其中利害所在,本官也就不再赘言了。你是个读书人,那么十下的庭杖之责,也未免有辱斯文了……这样吧,你就在我府衙后院的男子监牢之中,小住十日好了。!”

    白衡一听此言,立刻点了点头,随即与二人客套了一番之后,便昂首阔步地跟着一位牢头,走向了府衙后院的男监之中。

    监所与牢狱不同,只是个临时拘留所而已。那些奸 淫掳掠、杀人放火的大贼巨匪,都被关在城外的死牢之中;而白衡如今是个文人打扮,又深得师爷与知府大人的赏识,所以这监所上上下下的牢头狱卒,自然会对他带上几分客气与礼让。

    随着白衡一起被关进单间小号的、还有一只冒着热气的葫芦鸡,以及二两西凤老酒。不用说,这场接风宴也是汪大人的吩咐。如此看来,尽管这世人都说文人相轻;可在白衡看来,也不尽是如此啊。

    “嘿这位大哥,我看你这身子骨挺壮实的,又是刚刚进来的新人,肚子里肯定还存着不少油水。咱们都是江湖上的苦命人,小的不敢跟您讨杯酒水,但如果您吃不下的鸡肉,能不能分给兄弟我垫垫肚子啊?你看这监号里又阴又潮,就算您想放到明天再吃,也早就馊了不是?”

    牢头放下酒菜刚刚离开,一个长了一双巨大招风耳、圆头圆脑的小胖子,便把那颗脑袋靠在监牢的木栏杆上,朝着白衡讨起了肉来。

    白衡闻言眼珠一转,随手扭下了鸡脑袋,朝着那位男子一把扔了过去:

    “爷虽然爱吃鸡肉、却从来都不吃头。你小子既然想要的话,就把这脑袋赏你解馋了!”

    葫芦鸡虽然看起来非常简单,但却需要经历三道极其繁复的工序,才可以炮制完成:先以高汤清煮、稳定整鸡形状;后以诸多辅料作为底汤,上笼蒸透入味;取出之后,还要再放入烧到八成热的菜籽油锅之中,炸酥鸡皮;待上桌之后,还需佐以椒盐一起食用,可谓是一道皮酥肉嫩、香气四溢、味道醇厚的佐酒佳品。

    这等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放在空气流通不畅的地下室里,不消片刻功夫,就把这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小贼们,馋的是唾液横流,不由自主的频繁吞咽起来……

    鸡脑袋虽然看起来不小,实际上却根本就没什么肉;再加上表皮酥脆油香,非但无法解馋,反而把他肚子里那几只馋虫,又给勾出来了……

    “嘿嘿嘿!我说你这什么毛病啊,吃都吃了,就别往我这里的茅草堆上淌哈喇子了!晚上我还得睡在这呢…”

    白衡又掰下了一只鸡腿,一边舔着手边淌下来的油汤,一边语气不满地对着那位招风耳叫嚷道。

    然而这鸡腿一掰,肉里的汁液再向外一淌……诸位天天萝卜白菜、白菜萝卜的小贼们,馋的连暴动越狱的心思都有了!

    “哦?怎么着?大家伙都饿了啊?”

    白衡也听见了他们吞咽口水发出的声响,张嘴咬下了一口鸡肉,含糊不清地问起了诸位同窗。可还未等这些人回话,他便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半根鸡腿,张嘴吐出了一口肉糜,冷哼一声嚷道:

    “妈的,这就是普通的家鸡,根本就不是本地的短腿鸡!现在这些开饭馆的,真他娘能糊弄人,这可让人怎么吃啊!……小子,你是不是没吃饱啊?不嫌弃的话,就给你扔过去?”

    随着那个招风耳舔舐鸡骨头发出的声音,其他监号的犯人,已经彻底被他们俩给馋疯了!

    “我说这位老爷……像您这样的讲究人,做法不地道的菜,肯定是入不了您的金口了!可我们这些糙人不嫌弃菜粗啊!您要是不愿意吃的话,能不能行个好事,把这只鸡赏给咱爷们开开荤啊?”

    终于,一位胆大的青年人,也开口朝着白衡央求起来;而白衡听完也点了点头,自知火候差不多到了,故作诧异的开口问道:

    “哦?你们都不嫌弃吗?不过这人多肉少,厚了谁薄了谁也不合适……不过正所谓无功而不受禄……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在下也是初到贵宝地,想跟你们打听打听此地的风土人情;谁要是说的好、说的对、也能说的明白,那么这只鸡,就有谁的一块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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