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颜狩正式宣布‘痊愈’之前,这幽北三路的当家作主之人,仍然还是监国太子颜昼。因此他得到那‘东海关大捷’的消息,也并没有比他父皇迟慢多久。不过这两位不愧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面对如此天大的喜讯,竟然同时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与焦躁之中。

    其实从表面上来看,颜昼这个储君大位还是极为牢固的;而且再加上幽北三路刚刚在他的‘领导’之下,‘全歼二十五万来犯之敌’的这等天大功绩,根本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可能性。但坏就坏在,自己与万长宁之前那一番‘未雨绸缪’的计划上……

    试想一下,即便自己有耐心再等上几十年,可一旦父皇重揽大权之后,发现当今的朝堂之上,除了李清之外,竟然已经全部都成了太子的爪牙,到那时父皇又会作何感想呢?而且如今万长宁已经被自己弃如敝履、而丞相李登和奉京府尹卫安恒二人,从很久之前便已经称病不朝,而若是自己能够继续掌权,这些问题还都能慢慢消弭于无形之中;可一旦父皇重掌朝政,面对关北路那成千上万的灾民,与饱受战火摧残,百废待兴的百业民生,又怎能不需要那些曾经的‘得力助手’呢?

    可以想象的是,无论李登与卫安恒此时心中作何感想,也都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了。

    而近日以来,没了万长宁、或者说是李登的助力,户、工两部早已经处于瘫痪停摆的状态下了。之所以会成了今天这样,皆因当初自己为了兴建那座双天赌坊,早就彻底掏空了内外两库中的每一枚铜板;而时至今日,自己当初为了那种能够日进斗金的‘阿芙蓉膏’。仍然还欠着汇南钱庄一笔数目不菲的银两,

    可以说今时今日的幽北朝廷,已经变成了一具四面漏风的空壳子;而自己原本已经想出一个解决巨额债务的好方法,但此事也只是开了一个头,还没有收到什么实际产出;如今若是一旦让父皇重掌大权,那么他老人家就要面临着各路债主,拿着自己按下了手印的借据,拍着皇宫大门讨债来了。

    若是一旦如此,那么自己做的所有小动作,都会被父皇尽收眼底;皆时盛怒之下的父皇又会作何之想?那时自己这个储君大位还坐不坐的稳当,可就不太好说了。

    不过心烦归心烦,欠债归欠债,只要父皇一日没有宣布痊愈,那么自己这个监国太子就要履行一日的职务。如今兵部既然领到了陛下转送来的正式文书,也就代表东海关大捷,已经可以方在明面上来说了。

    而自己这个监国太子,也自然要履行分内职责了。

    今日一早,奉京城的百姓便发现了城中的气氛与往日里截然不同:往日里那些冷清与萧索全都不见了踪影,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喜悦的笑容,互相谈论的话题皆是那个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与将星转世的那位飞熊军统帅颜重武;而那些因为两北战事而关闭的买卖家,今日也都重新开了张,而且无论他们做的是何种生意,全都进入了‘让利大酬宾’模式;

    而原本戒备森严的四方城门,此时也同时四敞大开,那些挥舞着净街鞭子的皂吏也呼呼喝喝地喊着上级的指示:

    “上面发话了啊!飞熊军大捷,只一阵便歼敌二十五万有余,在东海关前打败北燕狗,扬我幽北国威!从今日起,奉京四方城门大开三日,允许百姓自由出入;所有大小商家的一应税费,全部免除一月!庆祝东海关大捷!”

    一听到宣德帝颜狩宣布减免税负,被压抑了一整个春天的幽北百姓,终于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从正午时分一直到夜幕降临,奉京城中那‘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就没断过,家家户户都提着红纸灯笼,气着互相道喜;而茶馆酒楼此时也都坐满了高亲贵友,竟然比往日里不打仗之时,还要热闹几分。

    欢声笑语传遍了奉京城的每个角落,但在河中后街的沈宅之中,如今却是一片死寂。

    “老何……你会不会看错了呀?我可从未听说过萨满巫师也会观星相的,若是那些没把握的昏话,你可不能乱说啊……”

    沈归一脸踌躇地问着面色凝重、正站在水榭顶上仰望星空的何文道。何文道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先是沉默地摇了摇头,随后又跳下了房顶,走到沈归的面前:

    “你从小便跟着林思忧大萨满,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呢?萨满巫师怎么可能不会观测星相?甚至应该这么说,在萨满教的古典教义之中,便包含了有关于星辰图腾方面的记载。若是萨满巫师不会观测星相,难不成我们平时预估风向、警示地灾、估算雨雪余量、防瘟治病、甚至是选择渔猎耕伐的开休时节,都是靠着请神上身不成?那得有多少萨满巫师,才供的上这么挥霍啊?”

    何文道白了一眼沈归,觉得沈归这人虽然聪明,但在萨满教的范畴以内,却实在没什么灵性可言,白白浪费了林思忧大萨满的十年教导:

    “这些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早把多年来搜罗到的萨满教古籍,存放在了城北的总坛之中,你若是真的好奇,就抽些时间自己去通读一遍,以后就不会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了……”

    沈归倒也不是没翻过萨满教典籍,但那些典籍上面的所使用的文字,大多都是萨满古体文字,以自己的书评,只能仿佛看图说话一般蒙出十之一二,更别提通读一遍了……

    “我没问题你萨满教的奥义,我就问问你刚才站在房顶上所说的胡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何文道打量了周围一圈,又看到了已经彻底痊愈、正一脸虚心求教的‘相关从业者’刘半仙,便彻底放心下来,抬手一指天上的一颗星星:

    “你看,那有一颗萤火虫一样的红色星辰,人们通常都称它为‘萤惑’,取的也是‘莹莹火光,离离乱惑’之意。当然也有人习惯称他为‘悬息’;但无论在何方教义之中,这‘荧惑’都是主杀伐、死亡的一颗凶星;而如今这颗萤惑星停留的方位,便是处于‘东方青龙七宿’的第五宿——心宿。这种星相极为罕见,还有个独特的叫法——荧惑守心。”

    沈归被何文道这一嘴‘技术名词’说的有些懵,他回头想找刘半仙这个‘业内人士’给自己翻译一下,才发现这老头也是一脸呆滞地看着半空中那颗荧惑星,最里面还絮絮叨叨地重复着何文道的话——敢情这老头也是个二把刀,现在这嘟嘟囔囔,肯定是背词呢!

    “你的意思是,因为天上出现了这个‘荧惑守心’,所以颜青鸿就小命不保了?”

    沈归指着身后脸色铁青的颜青鸿说道。何文道却摆了摆手,急忙撇清关系地澄清道:

    “我可没这么说啊!不过从星相来讲,这心宿所在的位置,是‘青龙之腰’,也被称为‘皇子心’。此时执掌杀伐与死亡的萤惑落入心宫之中,其中的含义不言自喻啊!而且不是有句俗话,叫‘妖星现、天下乱’吗?这妖星所指的,也是这颗赤色的荧惑星啊……”

    何文道这一解释,院中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颜青鸿,口中还同时发出了‘嘶’地抽气之声;

    而‘万众瞩目’的颜青鸿面色骤一片惨白,他身处双手紧紧地握着身边的‘孙二大夫’,一个劲地摇晃起来。

    “你别冲我使劲啊!我虽然有个‘倒转阴阳’的名头,那也是人家为了取笑我才叫的外号,又不是真的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听得懂好赖话吗你?”

    孙白芷揉了揉自己被捏疼的手,极为嫌弃的躲开了方寸大乱的颜青鸿。

    沈归见颜青鸿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于心不忍地安慰了几句:

    “颜老二你慌什么,人家说的是皇子没错,但不管从哪论,你都是排行第二的货,要死也是你那个兄长先死,这有什么可怕的呢?”

    还未等颜青鸿反应过来,何文道先是兜头泼过去了一通凉水:

    “你是指望天上的星宿、冥冥之中的宿命,去分辨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家务事啊?‘那拉呼(萨满古语,星辰之神)’才不会管你到底是哪位皇帝的第几个儿子呢,只要是流淌着皇族血脉的男丁,面对这‘荧惑守心’之相,就都是一个绳子上拴的蚂蚱,谁也别想跑!”

    沈归听完何文道这不合时宜的反驳,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那照你这么说,还有他老子颜狩呢,他不也是先帝的种吗?”

    “是啊,所以我不是也说了,谁都别想跑!”

    “那要是这么看来,幽北百姓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呀!”

    何文道看着满脸都写着‘积极乐观’的沈归,冷哼一声:

    “哼,别想美事了,根据萨满典籍记载,每次荧惑守心出现,皇族男丁都会死去一位;不过最后死的到底是谁,可只能交‘那拉呼’来抉择了。”

    颜沈归听完扭回头看了看颜青鸿,思量了一番之后说:

    “要不要去帮你求个平安符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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