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昼听完皇后这番话,脑中顿时乱作一团。在他的心里,自己坐上那张龙椅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时间早晚也只取决于父皇的阳寿到底还剩下多少而已。正因如此,这位聪明的幽北太子殿下从来都没着急过。他这么沉得住气的原因,除了自己与颜狩那无比和谐的“亲子关系”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对手实在太弱了!

    是的,颜青鸿这个“对手”,弱的已经不知道还配不配称之为对手了。在自己年幼之际,便随母后与诸位帝师深夜苦读,清晨习武,十几年来从未间断;而自己这个二弟,简直是皇宫中最让人头疼的麻烦:他烧过御膳房、撕毁过冬暖阁的皇家典籍、还曾偷着骑马出游摔断了手臂、据说还经常与一些漂亮宫女作风不检;

    在他长大一些之后,做出来的事就更加出格了。天天往宫外偷跑不说,还经常找不到人。有一年玩起了性子,连自己父皇的寿诞之筵都没来得及出席;而且他在市井之间也“广有侠名”:无论是卖笑又卖肉的娼妓、还是身份低贱的小贩,提起他来都是“竖挑大指赞不绝口”的。就这般难等大雅之堂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自己的威胁呢?可以这么说,如果颜青鸿没有顶着一个二皇子的名头,那最后的下场定是十分凄惨的:不是被奉京府尹卫安恒抓进监牢里;就是被吃喝嫖赌耗尽家财,落到北市场去当个不值钱的兔爷……

    是的,太子殿下继承了其父颜狩的外貌,只能勉强算是个普通品相而已。所以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有些嫉妒那为风度翩翩的“二弟”。

    当然如果站在颜狩的角度上来看,自己的这个小儿子,简直就是纨绔子弟的标准模板。若是把他扔到脂粉堆里,那真可称得上是天下无敌;若是让他摆弄起上不得台面小玩意儿来,也都可称得上是顶尖高手;但若是谁指望着这位少爷去干点正事,那就真是瞎了他的一双狗眼;

    而自己这个的长子,自小便听话懂事,又精通文武两道,后又经过自己多年精心调教之下,简直就是个完美无缺的继承人。这样的太子,日后不单能治理好国家,更能百分之百的贯彻自己未完成的意志,简直就是上天赐予幽北的最好礼物。虽然据说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平日有些好赌,但任何称王称霸的豪杰人物,又有哪一个不好赌呢?又有哪一个决定不是在赌呢?这样看来,与其说好赌是个缺点,不如说是帝王天赋吧!

    在这种想法之下,两个皇子在其父那里得到的待遇也全然不同。一个是听之任之野蛮生长,另一个是悉心栽培重任加身。这样看来,颜昼只要耐心的盼着自己父亲归天,那么坐上那个位置简直不要太轻松了。

    不过若是按照皇后方才所说,颜青鸿在饱受了这么多年的冷落与无视之下,终于要登台亲自唱一回主角儿了。而且,这个舞台还是自己亲手为他搭起来的。

    颜昼坐在马车之上,一边吩咐车把式去城西李府的方向,一边在心中无比忐忑自责。他倒不是害怕会被父皇废掉太子之位,而是在他的计划之中,自己这个二弟最好是一直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父亲越是无视他,那么放在自己身上关注自然也就越高;可如今这次若是真的让他露了一次大脸,那日后没准就会生出什么麻烦来。

    等颜昼在李府的正厅之中坐稳以后,也终于下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无论这次事件如何收尾,无论是对北燕和漠北,最终是割地赔款还是免税通商,都不能让自己二弟有一丝一毫抛头露面的机会。

    是的,如今太子殿下的心中,什么程度的让步,都比不上未来的帝位稳固更加重要。从这个想法就可以看出来,如今的太子已经站在帝王的角度上来思考家国天下之事了。

    刚刚散朝回到相府之中的李登,与他的忠实门徒万长宁一起,每人怀中都抱着厚厚的一摞账簿,面色沉重地边低声说话,边往书房走去。就在路过正厅之时,二人先被管家李福拦在了半路上:

    “老爷,太子爷在正厅坐了足有一个时辰,您还是先去见驾吧。我帮万大人一起,把这些东西送到书房就是了。”

    李福说着也没等自己老爷反应,便先行捧过厚厚的账簿,同时给万长宁使了一个颜色,二人便静悄悄的快步走远了。

    李登看着自家正厅的大门有些踌躇,皆因为最近几年,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这个亲外甥也是十分不满的。不过就算是一家人,也终究尊卑有别。眼前这个闯下大祸的幽北太子,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外甥了。因为感情亲昵而无视身份高低的下场,郭云松早就给他做出了一个生动的示范。

    李登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迈着颇为沉重的步子走进了正厅之中。原本双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太子,此时一见自己娘舅散朝回府,急忙从椅子上弹起身形,快步走上前去,双手极为用力地搀扶在自家娘舅的左臂之上:

    “舅舅您终于回来了!方才外甥去找了母后,母后他老人家说,现在也只有舅舅您能庇佑侄子度过难关了……”

    颜昼这一番“礼贤下士”的做派,完全来自于其父颜狩的言传身教。无论是节奏快慢、语气缓急,甚至连眼神身段,都让颜昼学了一个十之八九。李登与颜狩可是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若是今日颜昼一见自己便直言相告,哪怕是撒泼打滚,都能让李登感觉到几分顾念亲情与求教的诚意:毕竟在手足无措之下,无论什么反应都是合理的;如果真的念及亲情来找自家娘舅求援,也应该做晚辈的姿态,或撒娇或讨饶,而不是下意识的用出这般拙劣的“颜氏演技”来,给自己看了一个由内而外的恶心。

    恶心归恶心,虚伪归虚伪,表面上的事情,李登可是从小就驾轻就熟了。

    “哦?皇后与太子殿下,有何事要老夫效命的呢?虽然有些逾越,但老臣还是必须把丑话说在前面。最近幽北三路边关吃紧,老夫手中自然多了许多紧急公事要处理。若是一时无暇他顾,还请皇后与太子能够谅解一二。”

    太子也毫不在意李登语气中带着的刻意疏离,抱定了“你冷你的屁股、我贴我的热脸”这般态度,语带哀切陈恳的说着:

    “想必外甥自己不说,娘舅心里也是十分清楚,这次北燕与漠北究竟为何,会突然对我幽北三路联合发难。此事既然因我而起,那我定然是脱不开干系的。不过外甥对此事应该如何解决,一时间也还摸不着门路。今日前来,是想要靠娘舅的老辣经验,来给侄儿指点一二啊!”

    李登认为,既然太子方才那“开门脸”就是满满的假意,那如今这副虚心求教的姿态,也自然真不到哪去。不过,这毕竟是亲妹妹与亲外甥的事,终究还是一家人。就如同之前帮他还清的几次赌债一般,仍然免不了还得帮上一帮。

    李登暗暗撇了撇嘴,换上了一副轻松的姿态,仿佛聊家常一般说着:

    “昼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做起事来也应该有头有尾、有始有终,不能每次捅了篓子,都要我们这些人来帮你收拾啊!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和你母后还能照顾你多久呢?你日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总要学着自立啊!好了,深的话我也不往下说了,这事看似来势汹汹,但其实也不难解决,无非是要付出一点代价,再让出去一些好处罢了。只要你能吸取教训,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总还是值得的。”

    满心都是公事的李登,并没有心思与这个外甥多绕圈子,几句话揽下了责任,便端起了桌边的茶碗。颜昼知道,这是要端茶送的意思了。

    他恍恍惚惚间有些虚浮地走到了正厅门口,刚要迈腿突然又回过头来,面色上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四下打量了一番,又补上了一句:

    “娘舅您能完美地解决此次事件,这一点外甥我是毫不怀疑的。但是我母后希望您能够顺便遏制一下,老二在这次事件之中可能造成的正面影响……”

    一句话把李登说的呆愣在了当场,直到心满意足的颜昼走出了李府大门,正厅之中这才传出了瓷器破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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