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了这座海中神殿,就想起十几年前在内蒙古见过的龟眠之穴,不由得心中好生烦乱,便同胖子两人信口开河,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可忽听shirley杨说起“恨天”一词,恐怕与西方传说中憎恨太阳的吸血僵尸相同。

    我抬头看了看石柱上吊起的青铜人头,不知shirley杨此言何意,吸血鬼的事我并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此类传说都是西方宗教中的聊斋志异,世上又哪里会真有吸血僵尸存在?古猜后背文着归墟中的标记,显然他是恨天氏后裔,在海船上暴晒了多少次太阳,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

    shirley杨说:“我只是举个直观一些的例子,吸血僵尸视太阳为死敌,西方有,东方未必就没有。恨天氏恐怕正是与天阳为敌的民族,你们看完整的青铜巨人,头顶都戴鱼骨冠;被斩首的铜人,头上皆为火鸦冠。世界上所有繁荣过的古文明,都起源于水系庞大的河流,例如黄河、恒河、幼发拉底河以及亚马逊河流域,都有过盛极一时的大河文明。恨天氏的祖先曾是华夏黄河文明的一支,在殷商时期以及更早的时代里,人们就将鱼视为月,火鸦视为太阳,戴有火鸦头饰的铜人,很可能都是被恨天氏视为死敌的天日化身。

    殷商之前的时代,还是鸿蒙1原始的传说时代。我自从和胖子在潘家园做起摸金校尉的营生,便接触了不少古物,对历史上的各种掌故传说,也知道了许多。可在这方面,毕竟不如shirley杨家学渊源,一时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仇恨太阳,我们惯常的概念中,是雨露滋润禾苗壮,万物生长*太阳。

    shirley杨拨转探照灯,将光束缓缓移动,我们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去,只见大殿中尚有许多“箭石”残骸半没水中,这是一种古代海洋生物的化石,形似乌贼,鞘如箭镞,化石可以制成武器,在中国内地也偶尔可以见到人为加工打磨过的箭石,殿顶有一块圆形的石盘,其上铸有残破的铜鸦,都遭箭石所穿。

    大殿在海底年代太久,许多物品都遭侵蚀腐烂,但从有鱼骨头饰的青铜巨人所保持的姿态来看,似乎以前都是挽弓搭箭的武士,殿柱上挂的铜人头颅正是他们的战利品,有火鸦标记的石盘似乎代表着将要被弓箭射穿的太阳。

    shirley杨待我们看清之后才说:“归墟山中的大殿,记录着恨天氏战争的传说,刚开始我也不解其意,但一看到火鸦和太阳的标记,就恍然大悟了,恨天氏是古代黄河文明射日传说中的部族。”

    我和明叔、胖子等人面面相觑:“射日?后弈射日?”据说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照得大地干裂,寸草不生,神射手后弈用弓箭射下九个,后来他老婆嫦娥盗走了他的长生不死药,飞入月宫逃脱。射日、奔月、长生不死的仙药,这些都是神话传说,三岁小孩也该知道都是假的,可既然从shirley杨口中说出来,我们谁也不想轻易反驳,免得暴露自己不学无术的真面目。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以前天上真有十个太阳亦未可知。

    shirley杨看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知道产生了误会,就说:“你们想哪去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下没有两个国王。我只是想说恨天氏,是一个崇拜射日图腾的民族,所谓的太阳,可能是敌对势力的神或是太阳图腾。”

    现在有学者认为南美的玛雅文明,与商周文明极为相似,提出玛雅人是中华后裔的假设,因为两者的图腾神像,以及服装建筑,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不过玛雅文明是殷人渡海而建这一观点尚未得到认可,玛雅人就是一个祟拜太阳神的民族,射日则是一种起源于黄河流域战争的传说,这与恨天之国的来历非常吻合。

    在波涛汹涌的珊瑚螺旋海域里,这个崇拜巨箭、巨石、曾经达到青铜冶炼技术顶峰的古国,由于过度开采龙火矿脉和山石,导致山崩海啸,所有的遗迹都被淹没在了海底,其遗民沦为蛮居海上的疍人。海眼下鲸腹般的洞窟,应该是一座硕大无比的矿山,倒塌的石柱石台,也许是古时采龙火所搭建的设施,如今也被归墟之水淹没。遭到破坏的南龙海眼内,海气混沌迷蒙,海水涨落涌动无常,比起古墓中那些人为布局的机关陷阱,这大自然造化而出的绝境,更是令人难以捉摸,无路可逃。

    想到此处,我也无可奈何,只凭两艘救生艇,在归墟涌动的海水中都难自保,而且缺水少食,又如何能够穿越惊涛狂澜返回珊瑚庙岛?耳听山外洪波怒涛之声不绝,暂时也不可能划船出去寻找出路。我想起明叔那艘艇上还有阮黑的尸体,于是决定按其生前遗愿,先找块地方安葬了他。

    多铃还想把他师父的遗体带回珊瑚庙岛下葬,我说那可不成,死者口含的那粒“驻颜丹”,确有不腐不化之奇,不过也仅限于在吉壤善地。风水形势有优有劣,龙脉上生气最足,这样才能保证尸体不朽,要说风水龙气,普天下,又哪有什么地方比得了南龙尽头的归墟?从峨眉山沿江入海的南龙地气,都汇聚此处,把你们的蛋民师父葬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否则虽有口含,却未堵诸窍,天气这么炎热,在海上不出三日,便要腐烂发臭了。

    我对多铃和古猜说明情况,然后四处一看,这石殿极广极深,我们失了“魁星盘”和“司天鱼”,身处射日铜殿之中,一时也难辨认方向,在水面上兜了两圈,见石壁上有道被水淹没的小门,有斜坡向上,似有斗室相通,便以木桨划水,拨转船头直接驶了过去。

    这时水面上突然有数条为了躲避海涌而游进石殿的大鱼翻出水面,搅得水花飞溅,有的就紧贴在橡皮艇旁边跃水而出,溅得船上众人全身**的,黑暗中我们也看不清楚都是什么鱼,只恐小艇被大鱼拱翻,不免人人自危,觉得在救生艇上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在珊瑚庙岛的黑市里,军火是应用尽有,大多都是太平洋战争时期留下的武器弹药,我们在船上也买了一批防身。此时胖子抄起一支美式卡宾枪,对准有大鱼翻腾的水面扫了几梭子,只见探照灯的光束下,有一缕缕血水浮上,不等死鱼翻着白肚浮出水面,就见水面上有数道鲨翅破水接近,在水中撕咬抢夺死鱼。

    众人一看这石殿中也有鲨鱼,尽皆失色,都盼着赶快离开水面,匆匆划水,终于进了那道低矮的石门,穿过一间被水淹没的斗室。眼前地形豁然开朗,抬头可见血红色的苍穹,山中建筑倚山为势而筑。这里是山腹中的一个天井,当中堆起一座山丘,离到近处才看清,石殿水面中隆起的山丘,全都是蚌壳螺甲堆积而成,被海水淹了大半截,堆积如山的螺甲蚌壳中,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有许多人鱼做的皮灯盏。

    我们将橡皮艇拖上蚌壳山,看看四周墙壁被海水浸泡过的痕迹,便知归墟之水涨落的幅度如何,被海水彻底淹没的时间并不多,墙上的水线和凿刻出的壁画都清晰可辨。看那壁上斑斓剥蚀之中,尽是古人宰蚌取珠、斗杀龙鲸的情形,原来疍人的手艺确是从此流传出去的,恨天氏应该算是南海采蛋的祖师爷了。

    我告诉大伙,四周的山体和遗迹挡住了涌动的海水,也不用担心倒塌了被活埋在此,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咱们先在这里休息几个小时,然后我和古猜从艇里抬出阮黑的尸体,我对古猜和多铃说:“你们师父是个命苦的蛋民,他操劳一生,唯一的希望就是死后尸体不会喂鱼,可以口含驻颜丹安然入葬,咱们就给他做个蚌壳棺,把他葬在这青螺坟里如何?”

    多铃和古猜两人,都黯然点头,古猜对我说:“胡老大,我信你,师姐和师父掉下海,你救他们,那么危险,眼睛都没眨,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听他提到在海陷时我救回阮黑和多铃的事情,原来他出死力帮我们在沉船里打捞秦王照骨镜,是想感恩图报。我眼下心思杂乱,并不想对此事居功,就立刻让他和多铃准备为阮黑整理整理,然后找个蚌壳下葬。

    多铃带着古猜把裹住阮黑的白布拆开,用清水擦去他脸上残留的血迹,然后按照他们的风俗重新缠好尸体。南洋之人大多信佛,二人双手合十,为亡灵祈祷,祝他早日成佛。一想到相依为命,对待他们如同亲生父亲的师父阮黑就此死去,今后的岁月中再无相见之日,天底下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不禁再次泪流满面,抚尸大哭,哭了良久,在头顶如血的苍穹下,唱起了阮黑生前总在船上哼唱的一首歌,歌声哀愁凄苦,听得旁人也想落泪。

    我和shirley杨等人正在动手掘着蚌壳,听到这愁苦无边的歌曲,虽然听不懂在唱什么,但心中似有所感,生出一阵茫然若失的愁绪,不由得停下手来侧耳倾听。只有明叔听得懂这歌中词意,他叹了口气,低声告诉我们:“蛋仔们唱的是古时采蛋之人的曲子——我的那个神啊,救我苦男儿,不怕流血汗,只怕回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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