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甩开他的手,往回跑了两步,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景旡向她走了一步,终究不敢伸手去扶。

    看着她将自己的头深深低了下去,原以为她会哭出来,结果等了一阵,却不见她有何动静,忍不住蹲到她面前。

    她的黑发散落下来,将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景旡的目光触到她手背上、衣襟上一片泪水,拨开她黑发时的手禁不住抖了一抖。

    永明的脸色如死灰,往日里就不大有精神的一双眼,此刻更是骇人的很,直勾勾地看着景旡。

    景旡别开脸,重重叹了一声道:“你是要回去吗?”

    永明没摇头也没点头,就在景旡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永明突然沙哑着声音问道:“我是不是很傻?”

    景旡目光微微一沉,正要开口安慰,永明忽然冷笑了一声,景旡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但凭我有凤明长姐一半的聪颖,父皇就不会死了,鲁国也不会陷入两难之地。”

    “这和你聪不聪颖有什么关系呢?这是君主之间的战争,你……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景旡的声音十分温和,温得似清风吹拂到人身上。

    可永明却觉得心里如刀搅般的痛,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双目一闭又流下了温热的眼泪。

    一瞬间又猛地睁开眼,牢牢拽着面前的人的袖口,语气灼烈道:“我要回去,你让我回去,我的国要亡了,我的皇兄长姐们还在宫中抵抗,我却只顾逃命!我鲁朝阳是鲁国的公主,是父皇亲封的永明公主,我为什么要逃!”

    景旡拧眉看她,看了半晌才沉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不想做**吗?听我的话,现在就走,鲁国也好,南宋也好,这些都与你无关了。”

    对上她有些动容的眼神,景旡继续道:“如果你回去,你知道的,你逃不过嫁给刘衍的命运,你这一辈子……”

    永明目光一颤,情绪忽然失控,失声恸哭道:“我那么欣赏他,信任他,他怎么可以那么残忍,害死我父皇,还要逼我嫁给刘衍。如果我能早些意识到这场和亲不过是两国之间的阴谋,我一定……一定不会对他动心。”

    见她终于哭出声来,却又听她字字提到楚沉夏,心里不由得一酸软,正要扶她起来,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呼唤,依稀可辨喊得是“公主”二字。

    景旡忙拉她,永明抹了抹眼泪,却没有起身的意思,目光避开景旡,低声道:“你让我回去吧,我必须得回去。”

    “你……你明知回去……”景旡心一沉,抓着的手也被她不动声色地抽离。

    呼唤声越来越清晰,星星点点的火光也依稀可见,永明扭头急道:“你快走吧,就算嫁给刘衍我也认了,到了现在,我也不奢求什么自由了,反正我这一辈子也没有几年可以活了,如果皇兄没死,我是一定要助他重复鲁国的,景旡,求你了,你走吧。”

    景旡越听越气,咬了咬牙,狠心抛出一句话,“永明,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他日莫要后悔。”

    永明心口一震,待反应过来再抬头时,景旡的身影已不知所踪,而搜寻的人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

    为首的人正是,楚沉夏。

    饶是楚沉夏对上永明这般愤恨的眼神,也忍不住移开视线,他心里以为永明如此恨他是因为他害死了她的父皇,殊不知,还有一层是,永明对他的心思。

    “公主!”原清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不远处,一路飞奔了过来,还未站稳,便扑进了永明的怀中,放肆哭了起来。

    永明只觉得鼻尖一酸,泪水又要跌落,忙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别哭了,别哭了,害我也要哭了。”

    原清听闻忙强忍泪水,将她从地面扶起来,看也不看楚沉夏,径直从他身边过去。

    马车摇摇晃晃,永明几度险些跌出车厢,原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马车忽然停了一下,不出片刻又行驶了起来,永明缓缓闭上眼,终于进宫了。

    车帘一掀,夜风窜到身上,永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微微侧身往后望去。

    楚沉夏果然站在马车边上,见她回头,忙躬身行礼。永明秀眉一拧,强忍住胸口的翻腾,疾步往宣集宫走去。

    宣集宫内如从前烛火通明,内监宫女见到永明,纷纷下跪行礼,屏风后面的人听到动静,也未起身,只是轻轻说道:“是朝阳吗?过来吧。”

    只是这屏风后的人由父皇转为了皇兄,永明微微有些不习惯,脑海里闪过白天父皇中刀的模样,只觉得心口一慌,整个人微微晃了晃。

    鲁炤熹离开桌案,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一边的榻前,扶她坐下后才道:“回来了就好,别的不用多想,皇兄……皇兄……哎……”

    话锋一转,鲁炤熹有些哽塞,猛地起身背过身,语气沉痛道:“皇兄对不起你,朝阳你别恨皇兄。”

    永明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他说的是和亲一事,明知这是他南宋的手段,偏偏没人能逃脱,其实一开始,她是可以逃脱的,正如景旡说的,什么南宋什么鲁国,从此都与她无关。

    是她自己不愿意逃,这么多年,她总觉得自己活得不像一个公主,既没有建康的身体,也没有过人的机智,整日抱着药罐子,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

    直到国破人亡,自己欣赏的男子又是如此铁石心肠,天下之大,她竟找不到一处让她觉得自由的地方,心早被爱恨桎梏了,无处不是囚牢,哪里还飞的出去。

    她鲁朝阳,从现在起要活得像一个公主,不,她本就是公主。

    “皇兄,朝阳不怪你,朝阳愿意嫁到南宋去,不光如此,朝阳还要帮皇兄将鲁国江山重新夺回来。”永明目光烁烁地看着吃惊的鲁炤熹。

    也难怪他吃惊,在他的印象中,永明如瓷娃娃一般,脆弱得需要人小心捧着,也永远记得她与她的宫女原清在后花园玩追逐游戏,好不天真。

    仍然有些不真切地看了她半晌,末了才叹息了一声道:“你跟皇兄来。”

    永明跟着他重新走到了屏风后,不解地看着他的手指在茶水中蘸了蘸,在桌上写起字来。

    “内监,南宋。”

    永明皱着眉看他写下四个字,目光不由得往外飘了飘,难怪自己方才觉得这些人有些眼生。

    那她刚才还说要帮皇兄重夺鲁国江山,传到刘衍的耳中,会是……永明有些慌张地看着他,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又写下几个字。

    “刘衍,杀。”

    永明有些不明白,刘衍要杀谁?自己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娶自己?十分不解地摇了摇头。

    鲁炤熹用袖口擦去那些水渍,又重新写道:“刘衍,你杀。”

    永明目光一跳,一颗心极快地跳了起来,虽说自己有心助皇兄夺取江山,可是,她从未想过杀人啊。

    想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杀的了一身武艺的刘衍,忙连连摇头。

    鲁炤熹的目光在她脸上一顿,似乎有些后悔选了永明,微微皱眉,在旁边又写了一个字:毒。

    永明反应过来,鲁炤熹已将水渍擦去,起身道:“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有些事,好好想想。”

    永明十分感激他这番话,迅速退了出去,鲁炤熹的目光在她背影上一锁,缓缓摇了摇头,看来不能将所有赌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太危险。

    清晨,曦阳初升的时候,宫殿前已看不到半丝血迹,永明一面感叹内监们的动作,一面惶恐即将与刘衍一起回南宋。

    这不是她第一次去南宋,显然,这一回要比上一回紧张得多,肩上也沉得多。

    来时的十万兵马,大半留在了黄陵,皇宫大换了一次血,到处都是南宋的人和眼线。

    奔波赶路,累得她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她真希望就这么一直在路上,永远也不要到南宋。

    到建康的时候,已是五月底了,建康城内一切早已备好,刘衍与永明不带停歇的齐齐赶往宫中,举行完大婚典礼,俩人已累得不愿多说一句话。

    永明回到房内,连头纱都未除,倒下便睡,那些宫女踌躇着想要上前叫醒她,却被原清拦下。

    她瞪着一双眼气冲冲道:“公主已经多日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你们都不许去打扰。”

    “可……今天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大喜之日啊。”宫女显然十分为难。

    “那又怎样?成亲了,公主就不可以睡觉了吗?你们南宋的人也太过分了!再说太子不是还没过来吗?急什么!”

    众人被她塞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面相觑看了一会,一个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

    一身朱雀红袍,正是刘衍,几人矮身行礼便往外退去,唯独原清警惕地盯着他,没有出去的意思。

    刘衍淡淡一晒,道:“你也出去。”

    原清眨了眨眼睛,冲口就道:“我出去了,公主可怎么办啊?”

    半退出去的宫女们忽然冲了上来,一边拽着原清手臂便往外走,一边低着嗓音道:“小心太子殿下治你的罪,快随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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