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做贼心虚,可是汉威没有做贼,却也觉得心虚。

    自从杨家老宅发现宝库,全家上下貌似平静中却透着欢喜,但汉威总也高兴不起来,人也显得蔫蔫的。

    有时候大哥无意间提到这诡异的老宅宝物,汉威就觉得周身的汗毛都在蒸汽。

    大姐凤荣宽慰说,定是杨大帅这个当爹的在地下良心发现,觉得亏待了汉辰这个长子,才显灵指点了冥冥中的宝物,为汉威解燃眉之急。

    娟儿则说,一定是外公在地下不舍得卖掉这老宅,才弄出这么多金砖宝物来保留老宅。

    玉凝的娘家倪家也在做银楼生意,主动提出要帮杨家变现这些金砖。

    大姐凤荣却一口制止,说是倪尔杰曾经骗过杨家的钱,倪家是奸商,不可信。

    本来是喜事,闹得不欢而散,汉威看到玉凝姐赌气的拖着笨重的身子上楼,大哥却也装聋作哑的不插话。

    洽谈变卖金银宝物赈灾的事就被大姐夫储忠良包揽下来,声称一定以最好的价格解决了龙城灾民和堤坝加固问题。

    汉威虽然觉得这件事做的漂亮,也达到了目的解决了赈灾款的难题,可是每一想到那些鸦片烟砖,就心里忐忑不安。

    晚上睡觉前,汉威依例去大哥房里请安。汉威调皮的没有敲门就溜进大哥的寝室,这通常是要在大哥心情好的情况下才不会同他计较。

    汉辰一身睡衣从栉沐室出来。瞟了汉威一眼说:“闹够了?去睡吧。”

    汉威心头一颤,莫不是大哥察觉什么了?

    “你编谎话退了灾民请愿地事,此事不宜再提。今天毛兴邦打来电话询问我请愿流民的状况,大哥都没好意思言明这难民是如何自行退散的。”

    汉威这才长出口气,原来大哥是在担心他前几天让那五装难民的“诡计”。不管怎么说,略施小计竟然智退了那些被日本人愚弄而围攻省厅找大哥请愿的难民。这样不仅暂且为大哥解了修西龙铁路之围,大哥也不必为此天天头疼,夜不能寐了。

    大哥虽然表面在呵斥他,但似也对汉威剑走偏锋的妙计颇为嘉许。

    汉威略放下心,看来大哥还没察觉老宅藏大烟砖地事情,于是松口气逗趣说:“威儿哪里是闹,不过是效法古代圣君霸主的做法为大哥分忧解愁罢了。”

    “呵呵~你倒说说看,古代哪位圣人有你这种不上台面的做法。”

    看了大哥嗔怪的样子。汉威一脸坏坏的笑说:“秦始皇当年焚书坑儒,汉高祖往儒生的帽子里撒尿,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雍正年间的文字狱,不都是让百姓不要太过‘聪明’。太聪明了就不好管束,就会自以为聪明的闹事,傻傻地一骗就信,日本人踢到东,我们一句话支到西。掌权的人才容易控制。”

    汉威信口开河,其实这也是他从智破流民围攻省厅的事上得到的启示,就见大哥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忙知趣的趁大哥发怒前溜走。

    回到卧房,汉威心里还是为老宅子发现宝贝的事七上八下,如此大事。瞒了大哥多少不好。可又不能说,说了大哥非杀了他。

    第二天白天,大哥去西京开会。没了大哥在家,汉威寻了个借口推说头疼没有去司令部,家里就剩下他和一屋子的女人。

    大姐还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汉威厌烦的四处游荡,他看到露露姐总是落落寡欢地立在露台远眺,如一块望夫石一样发呆。

    汉威凑过去。露露姐就装作若无其事的笑笑。

    回到自己的卧房,汉威忽然想起被自己藏在了浴室肥皂盒下面的那锡纸包裹的残存鸦片砖,除去了表哥碧盟掰去一块儿找人去验货,这残存的半块还被他藏着。

    汉威小心翼翼地打开这块儿鸦片砖。对这看来象干狗屎一样黄棕色发亮的烟砖自信摆弄,又凑到鼻子前闻闻。他曾听小盟哥提到,通常鸦片烟膏是要用陶瓷烟锅里凑到灯前去烤,大烟鬼就去吸那些烤出的泛着奇特香气的烟,吸得如醉如痴。

    汉威想,无论如何也要把手里这忘掉的罪证销毁,但还是忍不住的好奇,不知道这鸦片烟有什么神奇,勾引得那么多人为了吸烟而倾家荡产。

    汉威喊来小黑子,弄来一个鸟食罐,将一些眼膏塞进瓷罐儿里,用油灯烧烤。

    一股怪异的味道,并不象传说中那么香。

    汉威对小黑子吩咐说:“你尝尝。”

    小黑子摇头说:“黑子的祖宗小爷,你可玩这个要命地东西做什么?快扔了吧,再不然交给表少爷。”

    汉威不甘心,用木签尝试着挑起一点粘稠的黑色汁糊,放在嘴里品了品,皱紧眉头噗噗的吐着:“恶心死了,什么东西呀!”

    黑子被汉威的窘态逗笑,太有趣了。

    小盟哥又回到了杨家,同露露在屋里关了门似乎在争吵,汉威听不清她们吵闹些什么,猜测是露露姐一定是形影孤单,想小盟哥回来陪伴他。

    争吵过后,汉威就听到一声摔门声,小盟哥从屋里一脸怒容地出来,停在门口头一不回的对露露说:“我说过,男人的事,你们女人少多嘴。你自己掂量了办!”

    听得汉威立在楼道里愣愣的不知进退。

    汉威寻了个左右没人的机会偷偷对碧盟说:“小盟哥,吓死威儿了。下次可不敢玩险了。我大哥一件件翻看那些金银不说话,我直怕他察觉出马脚。”

    “你什么都不知道,要做也是表哥做的。”碧盟说。又补充一句:“我就料定表哥会疑心,特地让人把底库地宝物和新来的金砖宝器调换了箱子。那些烟砖,是上海蓝帮的洪爷收的,大手笔,没问题。他们见了这批好货高兴得不得了。”

    “可是小盟哥,这是贩毒呀!”碧盟紧张说。

    “谁看见了?你见到表哥搬毒品走吗?怎么不见得就是表哥给扔进黄龙河了?”碧盟沉下来责备说。又堆出笑,安稳汉威:“只要你守口如瓶,你看看,如今龙城的燃眉之急不就是解决了?”

    汉威拉了小盟哥来到他自己的房间,将那剩下地半块儿烟砖偷偷递给小盟哥说:“小盟哥,这个还是给你吧,上次剩下的。”

    又

    脸抱怨说:“什么怪怪的味道,真难吃。”

    汉威拿出那个鸟食罐。给碧盟看那黑黑的刚凝结的糊糊。

    碧盟沉下脸,揪过汉威就着了屁股打了狠狠的两巴掌。

    “谁让你碰这东西了?你不要命啦!”

    “我,我就尝尝,就尝了一口。”汉威委屈的分辩,心想你装什么,你把老宅那几百箱的鸦片都贩卖走了,还在乎我手里这半块砖?

    “汉威,我警告你,这个东西你不能沾,沾了就别想活命。你看看你子卿大哥。你知道他这些天怎么一直不来龙城吗?他地烟瘾越来越大,日本人自从给他打剧毒的吗啡,他每二十分钟就要注射一次,不然整个人就跟被抽掉筋骨一样。”

    汉威听说过子卿哥吸大烟,但不知道又小盟哥说得这么严重。心里却不屑的埋怨,小盟哥这才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呢。

    小盟哥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定是英明绝伦,特地带了汉威驱车去设在西城门外的难民营。

    妇女会和一些民间自发的慈善组织已经有序的组织为灾民发放食物,而几辆军车穿梭着往这里拉物资。

    碧盟又到了汉威去黄龙河大堤去看,很多民工在搬运砂石。

    —

    碧盟指点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干得热火朝天的人群对汉威说:“汉威,这就是我给大表哥建议的以役代赈。不劳者不得食,只要参加了修河堤,就可以得到干粮食物。”

    汉威又看到一些老人妇女三五一群的忙了缝制帐篷,人群中他竟然看到了福全哥地娘。忙跑过去喊了声“娘~”,大娘一见是汉威,高兴的说:“三儿,你也来这里帮忙了?杨少帅真是好人。自己掏家底出了这么多钱来周济这些难民。娘也是拿些家里用不上的衣服被子给他们送来,谁没个遭难的时候。”

    “李婶子,快来看看。”有人呼唤,汉威就见大娘痛块的向后面应了声:“哎,就来了!”,嘱咐了汉威有空来家里玩耍,就匆匆跑掉了。

    看到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又对比前些时候难民黑压压如雨前地蚂蚁一样聚集在省厅门口聚众请愿的场景,汉威犹豫了。或许小盟哥的见地有道理,但汉威总觉得这种方法令他不安心。

    这一路走来,很多难民都对龙城省政府和大哥杨汉辰感恩戴德,交口称赞,可大哥可知道这飞来横财背后有这不可告人的秘密?

    碧盟回到家,冯暮非夫妇早已经在等他回来吃饭,依旧是那么慈爱热情,他们也知道同儿子小聚的日子不会太多。

    自从来到冯家,碧盟最爱做的事就是躺在自己的卧房床上,仰看天花板,他在耗时间,直到耗到去东北军就任。

    今天,碧盟吃过饭刚要告辞回房,冯暮非却喊住他,带碧盟去看他书房台子上的一排照片。

    一张张年轻朝气地脸,可惜英年早逝已经作土。冯暮非怅憾的一一介绍说:“这是你大哥,民国元年随了我去起义,他去帮忙送一封重要的信,才十六岁,就没再回来。从他出生,我就没有管过他,对他很亏欠。不想我才回国,拉了他去执行任务,却让他送了命。他的尸骨都没有找到。”

    冯暮非说得神色黯然,哽咽着声音,又端起另一个镜框。照片里地年轻人笑笑的,一身学生装。

    “你二哥呀,更是可惜。闹学运,被军阀乱枪打死了……这是你三姐,花一样的年龄……”

    碧盟不动声色的听着冯暮非老泪纵横的哭诉,似乎在自责对子女的不尽责和苛刻,他的父爱还没等让子女们领略到,而孩子们就已经撒手而去。

    两鬓苍苍的老人,白发人悲黑发人。任是过去千般怨恨,此刻也不由心软。

    冯暮非试探问:“盟儿,你和你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一句话却打乱了碧盟本来平静的心,冷冷的从下到上扫视了冯暮非,冷哂一声:“您想知道些什么?猎奇吗?想知道我和她怎么去刨垃圾堆找食物,还是如何在唐人街去舔人家剩下的残羹冷炙。呵呵,那都是命好的那些日子,命不好的时候……您还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我娘怎么和黑人嫖客演春宫大戏?”

    冯暮非骇然的目光瞪着碧盟,那目光满是被羞辱的愤怒。

    碧盟嘴角抹过冷笑,摇头说:“碧盟来到了冯家,你的心愿达成了是吧?做人不能得寸进尺,你我各退一步,相安无事,过了这几天,演一出父慈子孝,好好收场就是了。总不想把一场好戏闹得不欢而散吧。”

    冯暮非握紧拳头,那拳头缓缓抬起,又放下。

    碧盟嘲弄的一笑,摇头说:“怎么,不敢打?你有什么资格管教我!算你还明白,我肯回来,已经是想息事宁人了。你费尽心思把我找回冯家是为了什么?该不会把这仅存的一层面皮纸撕破吧?父亲!”

    碧盟转过身,缓缓的向门外走去:“‘父亲’这个词,对碧盟来说,不过就是个称谓,像‘长官’‘先生’一样的官称。冷冰冰没温度,但这词总要在世上存在,总要被人叫来唤去。”

    碧盟踱步到房门口,冯夫人一脸的嗔怪里在门口,眼泪在目眶中滚动,泪光莹莹。

    “盟盟,你从小受了不少活罪,我和你父亲都知道,但过去的事再纠缠也无益;你出言不逊伤你父亲,你心里就那么好受吗?你解气吗?”

    见碧盟沉默不语,冯夫人宽慰他说:“盟盟,你爹脾气不好,但从来不打骂孩子。这个你放心,但你对父亲基本的礼貌总要有的是吧?盟盟~”

    碧盟勉强的笑意浮在嘴角,躬身说了句:“妈妈,碧盟先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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