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威心中窃喜,初战告捷,没想到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

    尽管胡伯在他耳边不停叨唠责怪,不厌其烦的诉说大哥汉辰这些年如何含辛茹苦的带大他并操持家业,汉威却极力为自己的决定找着各种借口。他心想,大哥原本就是冷血无情,残酷暴戾,不然如何爹爹去世时大哥一滴眼泪都不流?怕真有一朝他被大哥打死,大哥也同样的谈笑而过。如今,离开大哥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等拿到那笔巨款,就投靠胡大哥寻个机会出国学开飞机,彻底远离大哥和龙城。

    蹦蹦跳跳的从老宅跑回公馆,汉威心里幻想着那片白云飘飘的蓝天,那展翅翱翔的新天地。没有大哥的约束,他杨汉威一样能成功,一样能出人头地。

    当年门口的乞丐那五爷也曾被大哥看不起,如今不也是飞黄腾达了?

    有了这笔钱离开大哥,他或许可以和胡孝俊三哥一样,在北平花花世界、上海十里洋场酣畅淋漓的享受人生,也不枉此生。

    正在憧憬将来的美好时光,眼前两位表哥拦住了他的去路。

    “汉威,见到大表哥吗?”

    问话的是许北征姑爹的儿子,九表哥许凌傲,清癯瘦高的模样一如往昔;身边同行的是五姑妈的儿子梁碧盟,有着汉人同新疆人的混血遗传,浓眉、深眼、高挺的鼻梁有着异域情调的隽美。这两位表哥都是天之骄子,在美国名牌军校学习空军回国,飞行技术高超,深受汉威钦佩。如今碧盟表哥是汉威讲武堂的教官;九表哥凌傲则在胡子卿大哥麾下,带领一支飞行中队戍守东北内蒙交界处的断魂岭。

    这次来龙城一是为了贺爹爹的“福寿”,二是要代表西京中央空军大队去试飞墨国元首赠送的几架飞机。由此可见两位表兄飞行技艺高超在国内实属凤毛麟角。

    汉威一直想飞上蓝天,也坚信自己不会逊色两位表兄,但所有年少的梦想都被大哥的蛮横扼杀了。

    “我哥去了司令部。”汉威都奇怪自己此刻还能若无其事的说出“我哥”两个字。

    于是汉威压抑不住心中的得意对梁碧盟说:“汉威不回西南讲武堂了,要出国学飞行,胡子卿大哥答应了。”

    两位表哥面面相觑,碧盟摸摸汉威的光头问:“大表哥知道吗?”

    汉威得意的一扬头:“此事不必请示大哥,汉威日后自己做主就是。”

    顿了顿,汉威诡异的说:“不信,你们去问三叔公和姑爹。”

    夜间大雨倾盆,胡伯望着窗外暴雨劝汉威说:“小爷,小昭副官回来为大爷取药,你是不是跟了一起去看看大爷。兄弟如手足,哪里有的什么仇,各退一步就好了。”

    汉威嘟哝说:“装给三叔公他们看的吧?那么多人拍哄着他,我去锦上添花凑什么热闹。”

    哼着小曲,汉威晃回屋去睡觉。

    夜里,喀嚓一个闷雷惊得汉威从床上跳起,抱了枕头冲出门,打开门却踯躅了脚步,他怎么还能再往大哥的被子里钻?

    “小爷,怎么了?”小黑子从门口沙发跃起,揉了眼睛问。

    这时胡伯闻声跑了来,安抚汉威躺回床上,如哄一个受伤的孩子。

    汉威闭了眼,又睡不着。虽然有着翻身做主的快意,却对大哥总有丝愧疚,尽管心里安慰自己说大哥是咎由自取,但却辗转难眠。

    清晨,雨还在下,“雨脚如麻未断”绝怕就是形容此刻的雨景了,霪雨搅得人心烦意乱。

    汉威陪了三叔公和姑爹吃早饭,三叔公忿忿的说:“龙官一夜不归,是给我们脸色看吗?”

    “大堤决口了,乱石岗的泥石流又倾泻下来,把大路都给塞了。大少爷和省厅的官员连夜在组织抢险。”,胡伯解释说。

    “啊?”汉威惊叫,三叔公也一脸愕然。汉威知道,黄龙河环绕龙城,大堤决口,不仅是要淹毁田庄死人,怕汛情严重还会水淹龙城。

    “大少爷上堤坝指挥去了,军队都过去了。”胡伯安慰大家说。

    汉威猛记起他从贫民窟被大哥擒拿时,大哥曾带他去过乱石岗的贫民窟,还和流民发生的冲突。那天晚上还有人因为不想搬迁来杨公馆刺杀大哥。现在想来,也不知道那些人搬了没搬。

    “那乱石岗那些贫民窟呢?”汉威紧张的问。

    “早被军队强迫着搬走了,一群没良心的,起先四处骂大少爷;这些天报纸才报导说,那些搬去砖房的流民到了新居才感激涕零,年轻力壮的丁都被政府雇去修河堤了,也免去这些流民游手好闲的滋事。大少爷就是有这点横劲,才镇得住台面。这若心软些的由着流民胡来,怕泥石流一下来,可是要活埋死不少人了,造孽!”

    三叔公和姑爹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吟不语。

    那天大哥在乱石岗带兵逼流民搬迁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汉威当时恨死心狠手辣、恃强凌弱的大哥。可此刻心里却如打翻了五味瓶,难言的感伤。

    汉威起身说:“汉威的团队驻守在青石滩,汉威也去大堤看看。”

    “咳,小祖宗,你去添什么乱。有大爷在前面闯,小爷你在家好好歇着吧。”

    汉威一听胡伯的话,显然对他不屑,更是倔强的喊了小黑子说:“备车,去堤坝看看。”

    漫天的瓢泼大雨,尚未入夏气候竟然如此反常。

    军队繁忙的扛了泥沙袋子去堵堤坝缺口,百姓也在雨幕中喊了号子扛麻袋,往竹筐里填石块。

    混乱中,汉威寻找着大哥的身影,忙忙碌碌的人群中,汉威发现了副官小昭。

    “汉威,你怎么来了?”小昭惊喜的拉了汉威说:“你快去,快去把司令劝回去,他撑了一夜快不行了。”

    大哥的腿有痼疾,持续阴雨的天气后,有时会疼痛得不能站立;大哥还有咳血的旧病,不能太过操劳,但这些年似乎久病成医,也没有大犯过。

    汉威延了小昭手指的方向望去,大坝上,人群中一个巍峨的身影,黑色的油布雨披,拄着根棍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却喝吼着指挥着大家拦洪。

    一个浪头拍来,汉威惊叫一声“大哥!”冲上了堤坝。

    大哥嘶哑的嗓子对了下面的军队喊:“守住,不能撤!”

    一边指了汉威对小昭说:“把他带走!”

    旁边的副官和官员都急得哭了跺脚说:“杨司令,你快离开,危险!”

    “报告司令,一六八旅二零三团团长杨汉威报到候命。”汉威眉头一挑,神色中充满顽皮。心想我的部队也在黄龙河,你总不能赶我走。守卫黄龙河保护龙城人人有责,你凭什么要我留在家里做少爷。

    大哥忿然的望了他一眼,无可奈何,“还不去扛竹筐堵缺口!”大哥一句骂,汉威“唉”的应了声,加入抗洪的队伍。

    学生志愿队赶来,被大哥蛮横的喝令离去,理由是学生的任务就是回去学习,抗洪的事有军队和百姓可以做。

    “杨司令,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是年纪小,可我们人多力量大。同学们说,是不是?”打头的一位女学生慷慨激昂的说,雨水顺了辫梢流下。

    “去救护伤员吧。”杨汉辰随口说。

    汉威对大哥的英勇才有的一丝好感也被这几句冷漠的话冲释,喊了学生们说:“跟我来。”

    带了一队学生兵去加入搬竹筐麻袋的行列。

    泥土多是泥石流冲下的石块浮泥,年长的士兵们阻拦着学生近前,因为随时还会有崩山滚石的危险。

    这样学生们排在后面,在拥挤的小路上抢着帮过往挑夫们搭把手,但有时却忙里添乱,相互间碰碰撞撞。

    “这样不行呀!”汉威擦了把脸上的泥水,对身边带头的学生会主席方文娉说。

    路就这么窄,学生的气力也不如挑夫,如果帮不上忙反成了添乱,真如大哥预料的一样了。

    “我们排成一条队,一个筐子一个筐子的传。”汉威灵机一动提议说。

    果然方法奏效,学生也听从指挥,就见筐子一个个在众人手中从山边一路传上了堤坝,妇女们也加入了传竹筐的行列,一时间浩浩荡荡的长蛇阵横亘了危谷和大堤间。尽管大雨肆虐,众人激情不减,学生们唱着歌鼓气,场景壮烈感人。

    另一个难题就是扛麻袋,麻袋远无竹筐好抬,而且没有地方可以揪拽。

    方文娉出主意说:“我爹爹当年是伐木工人,他们通常用大树干接连在一起当轨道,把沉重的物件顺了轨道滚到目的地。刚才见山里有很多伐好的树木。”

    一拍即合,众人立刻去山里抬木头。

    “不许动,这是我们王老爷的林产。”看山的人强横的说。

    方文娉火冒三丈,申斥说:“现在是要抗洪救堤,大水冲来,你们的木头一条也剩不下。再说了,这些树木本该是防风固沙用的,就是你们这些人贪财伐木,才会有泥石流的灾难。”

    学生们异口同声的指责。汉威也义愤填膺,上前一部说:“我是二零三团的团长杨汉威,这些木材军队征用了。若有什么意见,去大堤上找杨司令说话去。”

    学生们惊愕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汉威,一起打拼了几个小时,竟然没发现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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