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九号上午八点,刘泽之在徐建雪的陪同之下,来到上海沪东医院,挂了皮肤科的号,医生让他先去化验,走进化验室,乔装成化验员的周成斌正在等他。一张白沙四扇屏风把化验室一分为二,作为病人家属的徐建雪在屏风外面警戒。

    “这里安全吗?”

    周成斌答道:“这是陈劲松新建的二号联络站,化验室的负责人是自己人,你的验血报告是之前早就做好了的。我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刘泽之随手拿过几张化验单,翻到背面,拼在一起,胸有成竹的画了一张示意图,说道:又写了几条备注,这才说道:“这是小岛上的地形图,仓库、车间、设有电台的办公室等的位置,还有警卫力量的配置、经纬度等情况。小岛东边是悬崖,我观察过,船只可以靠岸,用软梯攀上去。炸毁围墙,就可以直通药品仓库。日本人计划十一月十日把征集到的药品通过长江运到武汉,这一段由影佐祯昭负责,估计我有机会参与。从武汉走陆路,转运长沙。”

    长江航线是最难动手劫夺的,武汉到长沙不过三百多公里,那时药品应该已经被分到各个战地医院,由不同的部队各自负责运输,无论如何安排,想劫夺到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不可能的。何况那座无名小岛上还有上海站梦寐以求的盘尼西林生产线。除了突袭小岛了,别无他法。

    周成斌说道:“看样子只能武装突袭小岛,强行劫夺。”

    “劫夺得手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得手后如何把药品运出上海。”

    周成斌答道:“我不想瞒你,原本我的计划是亲自带队,在日本人开始转运药品之前两个小时,突袭小岛,杀掉岛上大部分人,特别是管事的,一个不留!另外一队人马会把所有的药品掉包,运走真的药品。至于那条生产线,只能放弃。但是我会以拆卸生产线为名,耽误到日本人闻风增援,而后……”

    “而后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力战而死,日本人惊恐之下,发现上海站站长周成斌死于枪战,而时间又不能容他们一一开箱细查,作为岛上幸存者之一的我自会被委以重任,负责监督运输这批假药品,而戴如等人借着日本人自认为药品并没有丢失,不会倾巢出动,追查到底的机会,借机运走。对不对——我不同意,你还记得执行财神计划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

    没等周成斌回答,刘泽之继续说道:“我们是军人,可我们不是炮灰!作为军人,国难当头,为国牺牲,是本分,但这不是一个长官,可以草菅人命的理由——我今天还要这么说,你的性命也不行!别忘了你的性命是我和郭烜抗命从鬼子汉奸手里抢出来的!”

    “你别激动,局本部已经驳回了我的计划,理由并不是你说的这些,而是因为这么做还有一个代价:你身份的暴露。你押运假药品,按惯例途中应该多次检查,却都没有发现,等于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在盐湖真的药品运出后,只能暴露潜逃。”

    刘泽之默然。周成斌又道:“我现在决定把第三纵队编成二十到三十个小分队,突袭小岛后,直接回到苏北,化整为零,分头运输。”

    刘泽之想了又想,答道:“我觉得不妥,药品丢失后,日本人一定全力追查,我估计……会有一半以上的小分队药品被查获,人员牺牲,第三纵队等于再一次基本上全军覆灭。而且丢失了一半以上的药品,局本部会追究你的失职之责。”

    “唉,我个人的生死荣辱,算不了什么,第三纵队……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

    二人相对无言,周成斌换了个话题:“你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因为倪新要回来,所以你顺便回来换班?”

    “不是,是因为我提前在每天吃的胃药里混进了几片磺胺,山木龙三从宿舍里给我拿了换洗衣服和胃药,你知道的我服用磺胺后会过敏,再加上吃了很多海鲜,情况格外严重。即使你……我想这几天也会有机会回上海。”

    “这么说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刘泽之正色说道:“老周,我昨天回宿舍后,听权菅祜说了,小野鹤子被抢劫、猥x,差点被……你怎么可以这样?”

    周成斌有愧于心,辩解道:“事先我已经特意叮嘱不要弄假成真……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想着只要把倪新调回来,以李士群和影佐祯昭对你能力的看法,不会让你独当一面,也许会换人和你搭档,更大的可能是让之前负责的山木龙三继续负责岛上的安全,而派你负责山木龙三的运输工作,我们就可以取得联系。这么做是有点过分,但是我们的对手是无恶不作的日本人……”

    “我不敢苟同!”刘泽之冷冷的反驳:“不能因为对手是恶魔,我们就没有底线!那我们和恶魔又有何区别?小野鹤子被两个大男人撕破衣衫,无所不用其极的羞辱……我几乎不敢相信,做出这一切的居然是我心目中那个知体识礼、铮铮铁骨的你!”

    屏风外徐建雪很不以为然:费了这么大的周折,见了面,没有商议出一个可行的办法,为了一个日本女人,在这里争个不休。她轻咳了两声,里面的两个人却没有停止争论。

    周成斌叹道:“你说的在理,可是小野鹤子也曾是个军人,虽然她只是影佐祯昭的中文翻译……”他何尝不知道刘泽之的心结所在:姐姐受辱,惨死在日本禽兽手中,刘泽之和日本人不仅有不共戴天的国仇,还有切齿难忘的家恨。正因为如此,对乱世中受辱的女性格外的矜怜悲悯。

    “且不说她已经辞职,就算她还是现役军人,你可以一刀一枪的和她拼个你死我活,也可以和她堂堂正正的斗智斗力,但是你不能羞辱她,人人都有母亲,有姐妹女儿,对一个弱女子,即使他是日本人,也应该有一份恕道……你想过没有?以小野平一郎的权势,他能善罢甘休吗?为了推卸责任,讨得日本主子的欢心,市警署那些人一定会大肆抓捕,不知道有多少无辜市民会受牵连?”

    “意料中事,这是鬼子汉奸做的孽,你不会把这个罪过也加到我的头上吧?”

    “如果你不这么冲动,这些事情都是可以避免的。”

    周成斌冷笑道:“是啊,如果所有的中国人都逆来顺受,甘做顺民,日本人就会少做很多杀人放火的事情,所以日本鬼子、汉奸屠杀中国人,是我们这些不甘心做亡国奴的人反抗的错,对不对?”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建雪进来说道:“原来刘先生如此堂堂正正,如此知体识礼,恕我多嘴:你的恕道是只针对你的敌人,那些占领了我们的国土,屠杀我们父老乡亲的日本强盗?还是也针对你的战友?郭烜被捕牺牲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和日本人讲讲你的大道理?”

    刘泽之愕然,周成斌沉下脸教训道:“建雪,不许这么对泽之说话!他是你的长官。”

    徐建雪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仰头向天,倔强的不肯落泪,说道:“你们是来这里讲道辩论的?还是来商议盗火计划的?长沙大战在即,盗火计划关系到多少将士的性命?还用我对两位长官喋喋不休吗?”

    刘泽之温颜劝道:“对不起,建雪,是我过于拘泥,不顾大局。”

    徐建雪扭过头去,声音颤抖:“我去门口看着,这间化验室不隔音,注意说话的音量,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屏风内,刘泽之突有所悟,说道:“老周,武装突袭小岛,劫夺药品,这一点我们是有共识的。”

    周成斌答道:“是的,陈劲松为此花巨款购置了三艘新式渔船,已经改装完毕,藏在一个修船厂内,随时可以出发。第三纵队的四十个人已经潜入上海,上海站的四个行动组,一共二十个人,也做好了参与战斗的准备。还有我和陈劲松直属的两个行动组,也将参与战斗。”

    “药品从上海运到长沙,如果途中一切顺利,需要多长时间?第四次长沙会战你觉得会在什么时候打响?”

    周成斌边想边答:“一千二百公里,大致需要十到十五天的时间。今年六月,双方已经交过一次手,日本人没占到便宜,下一次……虽然势在必然,具体时间,现在很难判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日本人和我们都是未雨绸缪。”

    “你说得对,运输需要十多天的时间,现在无法判断战争爆发的准确时间,这一点不奇怪,随着形势的发展,提前半个月到二十天,判断出长沙会战爆发的时间,应该不难吧?我有个提议,不妨唱一出空城计。”

    周成斌似有所悟,说道:“具体的想法哪?说来听听。”

    “在日伪汉奸高度戒备的情况下,运出药品,不啻天方夜谭,但是在偌大的上海和苏北,藏起药品,不被敌人发现,只要策划周密,这一点应该不难办到。”

    “不错,俗话说十个聪明人也很难找到一个笨蛋藏的东西。”

    刘泽之继续说道:“这一出空城计需要局本部配合……”

    周成斌答道:“大家都是为国效命的,局本部没有不配合的道理……你的意思是……局本部密电药品安全抵达长沙占地医院,并且通电嘉奖相关立功人员……”

    刘泽之补充道:“不仅仅需要军统局本部的配合,长沙战区薛长官部也必须配合。”

    “军统安全运送药品到了前线,有实物为证,记者可以采访,薛长官宴请相关人员,并为之请功……日本人这里一定会以渎职罪处理一大批人。等到他们完全放松警惕,我们再动手运输药品。”

    刘泽之点头道:“一定要计划周详,不能露出一点破绽。我建议最好真的安排几艘船、几辆车运输,遮遮掩掩的,遇到小队日伪的拦截检查,不妨开火打一两次小仗,反正真的被查获,船上、车上什么都没有,日本人只会觉得又一次跟错了目标。”

    周成斌点头道:“我来安排,空城计……诸葛亮能玩的把戏,军统也未必会逊色。泽之,还有一个问题,突袭小岛后,你的安全怎么办?会不会引火烧身,暴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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