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日十一点,带着手铐的绵贯义一被押了进来,刘泽之心道这个日本人怎么会是军统的人?是被胁迫?还是被收买?看着不像啊。

    平川新野冷冷的打量着绵贯义一,后者很平静。刘泽之说道:“给他搬张凳子,让他坐下说。”

    打手办过来一张凳子,绵贯义一依言坐下,平川新野说道:“绵贯义一,我们已经发现了原汇丰银行大楼金库里那眼竖井,也亲眼看到了军统一个叫戴如的人坐着工地往城外运输建筑垃圾的车,在途中停留卸货。我奉劝你识时务,老老实实的交代,尚可求得一线生机,否则……哼!日本人叛国资敌,罪加一等!”

    绵贯义一语气平和、态度却很坚定,答道:“我从来没有叛国,我爱日本。是你们,这些口口声声的‘爱国者’,把美丽的日本拖入了战争的深渊,是你们,让孩子失去了父亲,母亲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你们,才是日本的罪人!”

    闻听此言,刘泽之和平川新野都愣住了,刘泽之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水,掩饰自己的情绪。平川新野怒道:“巧言令色!军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为下贱的支那人效力?你,玷污了大和民族的荣誉!”

    绵贯义一冷笑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你口口声声说支那人下贱,口出秽言,你的教养哪?玷污了大和民族荣誉的人是你!是你们这些不计后果,崇拜武力的战争狂人!”

    平川新野猛地一拍桌子,骂道:“混账!大日本帝国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叛徒?今天我要让你知道叛国是什么下场!来人——”

    刘泽之开口劝阻:“平川君,稍安勿躁。我们是奉命审讯,不是来和他吵架、泄愤的,让我来吧。”

    平川新野悻悻然不再说话,刘泽之例行公事的问了姓名、年龄、职业等基本情况,而后介入正题:“今日凌晨有人发现从你负责监工的工地上开出的运输建筑垃圾的车,在途中停留,并卸下了一批货物,卸货的人就是重庆政府军统局一个叫戴如的特工,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三年前我参加了军统,是军统东京情报组的一员,此次奉命来上海执行任务,戴如是我的上司。”

    虽然早有准备,证据确凿,绵贯义一也确实很难抵赖,但是他的坦然还是让在场的刘泽之和平川新野等人,监听室里的李士群和小野平一郎都大吃一惊。

    平川新野很想问一问你为什么自甘堕落,为支那人效力,刘泽之摆了摆手,继续问道:“我喜欢你的坦率。戴如从车上卸下来的货物是什么?”

    绵贯义一答道:“金砖。”

    “很好。这批金砖被运到了那里?”

    绵贯义一很简洁的答道:“这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这是军统的秘密。”

    平川新野实在是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死人到了76号也要开口!来人——把他给我绑到老虎凳上去!”

    监听室内,小野平一郎皱起了眉头:“这个平川新野,怎么回事?太冲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来人,叫他出来!”

    绵贯义一毫不示弱,反击道:“对刑讯逼供这样违背法律,被现代文明所不齿的下作行径,你很得意是吗?”

    “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没听见我的话吗?为什么还不动手?”

    打手们很为难,两位主审官明显有分歧……还是听日本人的吧,只好上来准备动手。

    一名负责监听的电讯员进来对平川新野低声说道:“等一等,先别动手。平川君,小野将军让你去见他。”

    监听室里,小野平一郎拉下脸训斥道:“太不像话了,你是在审讯人犯,还是小混混打架?如此冲动,难当大任!李桑,我亲自审讯。”平川新野很不服气,却不敢顶撞,默然不语。

    李士群笑道:“将军出马,一定会有所斩获,我等伫听捷音。平川君,你陪我在这里监听吧。”

    小野平一郎走进审讯室,刘泽之起身相迎,小野平一郎示意打手退到一边去,说道:“刘桑,我们继续吧。”

    刘泽之应了一句“是”,坐回座位:“绵贯义一,你还是坐下说吧。那批金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刘泽之没纠缠这个问题,继续问道:“戴如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

    刘泽之看了一眼小野平一郎,又道:“那我问个你一定知道的问题:和戴如一起偷运金砖的人有几个?都叫什么名字?”

    “还有三个,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刘泽之又看了小野平一郎一眼,小野还是没有什么表示,只好又问道:“那批金砖被运走之前,藏在哪里?”

    “就是你们发现的那口竖井里。”

    “据我们的人亲眼目睹:戴如从车上卸下来的是大理石地砖,这是怎么回事?”

    绵贯义一答道:“我们做了伪装。”

    “谁做的伪装?”

    “不知道。”

    刘泽之问不下去了,再次看了一眼小野平一郎,小野平一郎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你说你不知道金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戴如去了哪里,这我都相信。试想你一个日本人,军统怎么会真心相信你哪?他们不过是蒙蔽利用你罢了。刚才你说你是军统东京情报组的,这个组都有些什么人?是谁介绍你加入的?”

    绵贯义一还是很平静,答道:“这是军统的秘密,一个职业特工,最基本的操守就是保守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小野平一郎并不动怒,笑笑,问道:“绵贯义一,我喜欢你的淡定和坦率。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或者又什么把柄落到了军统手里,被他们胁迫?如果有,不妨直言,我一定尽力帮你走出困境。”

    绵贯义一答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没有什么难处,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对日本的爱。”

    小野平一郎哑然失笑:“这话怎么说?我实在是不明白。”

    “自明治维新后,日本进入了现代化国家的行列,国力日增,这是事实。可是很多人被一时的强盛冲昏了头脑,走上了对外武力扩张的不归之路!现在的世界,早已不是丛林法则的中世纪了,要想走在世界前列,国家昌盛、国民幸福,靠的是民心,靠的是素质,而不是武力,武力只可得逞于一时。穷兵黩武必将把日本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野平一郎极为不悦,冷笑道:“危言耸听!你不过是在为你的叛国找借口。”

    “我不需要借口,落到你们手里,我就没打算活着!对我所做的一切,我绝不后悔!以区区日本四岛,挑起日中之战,若不悬崖勒马,必将付出最惨重的代价!早日战败,或者还有机会浴火重生,如果一意孤行,进一步扩大战争规模,亡国灭种之祸就在眼前!那个时候,我们这一代人,就是大和民族的千古罪人!”

    一番话,义正词严,刘泽之被深深的感动了,这样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容赴死?

    小野平一郎强压怒火,几乎同样的说辞,他曾从周成斌嘴里听过一次。那一次的愤怒也不能和这一次相提并论,因为此次说这番话的居然是一个日本人!他冷笑数声,说道:“你用不着和我讲这些大道理!日中之战之所以旷日持久,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败类!哼!我不管你如何口如悬河,你总不能否认日、中处在交战状况之中吧?你协助军统,让这么大数量的黄金落入交战的敌对国之手,你还敢说你不是叛国?不是资敌?”

    绵贯义一冷笑着反击:“这批黄金是日本人的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英国汇丰银行的黄金储蓄,亏你还有脸在这里大言不惭。一个小毛贼,被金钱晃瞎了眼,起了贪念,这很正常!你是一个军人,是大和民族的将军啊,居然堕落到与毛贼为伍,觊觎他人的财产,不择手段的企图据为己有,你真让我恶心……”

    “混蛋!”小野平一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抄起桌上的文件夹砸了过去!“来人,把他给我绑到电椅上去!我要教训教训这个数典忘祖的叛徒!”

    四名打手不敢怠慢,七手八脚的把绵贯义一拖到了电椅上,用四个铁环铐住他的四肢。小野平一郎走过来问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你知道的所有情报:你认不认识周成斌?知不知道他的下落?是谁介绍你加入的军统?你所在的情报组都有哪些人?你和戴如是怎么联系的?”

    绵贯义一轻蔑的看着他,不屑的呸了一声,骂道:“你们也只剩下这点龌蹉的伎俩!用刑逼供,哼,日本和大和民族的脸都让你们这些不肖子孙丢尽了!”

    小野平一郎气得浑身乱战:“好,好,骂得好!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血肉之躯,来人,接通电源!”

    打手接通了电源,绵贯义一的身体剧烈的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眼珠突出,随着他的挣扎,电椅咔哧作响,两分钟后,小野平一郎挥挥手,打手关上了电源。小野平一郎问道:“感觉怎么样?这是最低一档的电流,还想不想尝尝高档电流穿过你身体的滋味?”

    绵贯义一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缓过一口气来,叱道:“大和民族的败类……科技的进步,让你们用来害人,猪狗不如……一定会有报应的,会的……”

    小野平一郎恼羞成怒,厉声道:“给脸不要脸!来人,调高电流!”

    打手调到中档电流,绵贯义一眼前一黑,口鼻流血,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泼醒他!”

    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绵贯义一没有任何反应,打手吓坏了,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小野平一郎,没敢说话,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刘泽之起身拉开门,军医老彭在门外待命,意外的是孟霄杰也在。刘泽之低声说道:“老彭,进来看看人犯会不会有危险?”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抢救,绵贯义一悠悠醒来,已有些散乱的目光渐渐聚拢起来,轻蔑的看着小野平一郎,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刘泽之示意老彭去向李士群汇报。

    小野平一郎再次问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

    “好,我成全你!来人——”气急败坏的小野平一郎命令道:“把电流调到最高档!”

    “请等一等——”李士群走进来说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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