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田中胜荣被押走,田成羙进来汇报道:“李主任,我已经奉您的命令把所需的东西运来了。调查孔文清家眷情况的两名属下也有了确切的消息:孔文清的母亲和弟弟返乡后,一直很低调。那一带本来就处在几方势力争取的‘拉锯地区’,上个月被重庆政府的八十九军占领了。经过调查,孔文清一家没有受到敌视、整治,也没有得到额外的照顾。”

    李士群说道:“我知道了。你和刘泽之带人布置一下。先等一等倪秘书的消息,晚餐后开始吧。”

    厢房里,刘泽之对着田成羙运来的的东西发呆,一见他进来,马上问道:“田队长,我还以为你运来的是什么好东西,你把76号的刑讯室搬过来了?何必大费周章?要审什么人,押回去审不是一样吗?”

    “什么都搬过来了?不就挑了几样常用吗?这可是李主任的命令。主任说了让你帮着我赶紧组装好,说不准马上就要用。”

    刘泽之的心沉甸甸的,这当然是为孔文清准备的。中午他以订餐为名和徐建雪取得了联系。如果没出意外,这个时候周成斌应该已经得到了他传递出去的两条消息:孔文清暴露在即;赵敬东即将由北平返回上海。

    孔文清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最后徐建雪说了一句:如果你觉得工作忒累,想来我这里歇歇脚,我随时等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提醒他考虑是否需要撤退。徐建雪提出这个建议在他预料之中。此时撤退回重庆,无论是军法家法,还是于情于理,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自从李士群审讯,孔文清露出种种破绽那一刻开始,撤退,这个词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李立、李智勇、阮波、段文涛的叛变,教训太深刻了。一旦知道你身份的人落入对手手中,不管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第一时间撤离。这是一个潜伏的卧底最基本的常识。他如何能不知道?

    一年前周成斌被捕,他已经违背过一次潜伏纪律,不仅没有撤离,甚至连保持静默都没有做到。反而和郭烜一起冒险抗命营救。那是因为他估算周成斌能抗住酷刑的的概率在七成以上。那一次也是冒险,用他自己的生命在冒险,他和郭烜,侥幸成功了。这一次,上苍是否会继续眷顾,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上海站第三次重建刚刚开始,这一次周成斌失去了第三纵队这个后援和基地,处在前所未有的困境中。如果他此时撤离,周成斌等于完全陷入了孤军奋战的不利局面。刘泽之横下一颗心:对于一个卧底,撤退后的价值等于零。杨爽、谢承新、侯鑫等人为国捐躯,他怎敢后人?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不就是一条命吗?这条命,没有周成斌在越南时因信任而高抬贵手;没有在犯下冲动杀人后的错误后,郭烜命令阮波善后掩护;没有在危机重重自顾不暇之时,周成斌派遣戴如杀了何永信灭口,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这条命,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看着几名警卫安装刑具,刘泽之看四周无人,对田成羙说道:“这些刑具是不是为了审讯孔文清准备的?”

    田成羙笑道:“又来了,你管这么多干嘛?主任让咱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刘泽之长叹一声:“他是我的同班同学,虽然……那以后,不怎么搭理我……可是……算了,不说了。”

    徐建雪和纪群来到普济寺,徐建雪笑道:“这么多的石阶,走累了。这里还有家素斋馆,纪姐,我们先喝杯茶再去找无尘大师商量做法事的事情吧。”

    纪群答道:“小姐,您在这里歇着,我先去买点香烛,来了这里总要给菩萨上香才是。我一会回来找您。”

    周成斌亲自奉茶,徐建雪起身双手接过:“罪过罪过,有劳大师。”看四周无人,这才低声把刘泽之让他转告的情报说了出来。

    周成斌微微吃了一惊,问道:“孔文清暴露?这是怎么回事?刘泽之应该马上撤离!他为什么只派你转送情报,自己却还逗留在76号?

    徐建雪说道:“我已经在电话里提醒过他,但是泽之拒绝了。我想他有他的考虑吧?他曾经说过:他接受的命令就是卧底76号,死也要死在那里。”

    周成斌叹道自己的这个兄弟,外表看起来温和儒雅,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固执地让人头疼。他问道:“你是以什么借口来的?还能回去吗?”

    “真正的徐建雪的前夫仓田中尉二十七个月丧期下个月就满了。我是以来普济寺预定法事为名来找你的。能不能回去我也不清楚,听你的安排吧。”

    如果刘泽之被捕,徐建雪必须撤离,就连自己和在意诚商贸公司卧底的杨君也必须撤离。刘无现在也无法主动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该怎么办?目前根本没有办法再次联系刘泽之,说服他改变观点。可是撤离……就意味着刚刚重建的上海站再一次瘫痪。

    他习惯性的闭目思索,终于下了决心:“建雪,从这里向东三公里,有一个尼姑庵,你带着纪群去那里借住两天。对外就说普济寺最近的法事都排满了,推荐你去那里。庵里的老尼姑静无很贪财,你多给她几个钱,告诉她你们两个借住几天斋戒吃素,为亡夫祈福,她一定会答应。如果泽之没有危险,四天后我会让他亲自去接你。如果四天之后我和他都没有露面,你和纪群马上离开上海,返回重庆。其他的事我来办。”

    徐建雪点头答应:“我知道了,那你怎么办?”

    周成斌温和地笑道:“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好你自己,别忘了郭烜还在重庆等着你团聚。”

    听周成斌提到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丈夫,徐建雪感动之余,一阵心酸。郭烜,你的心里,除了家国天下,兄弟情义?有我的位置吗?你回去那么久了,有没有想过让我设法回到你的身边?

    二十八日晚上六点,76号安全房内,刘泽之等人陪李士群用餐。警卫进来报告:“李主任,倪秘书来了。说是奉了您的命令。”

    “让他进来。”

    倪新拿着一卷画轴走了进来:“主任,我奉您的命令,得到了影佐祯昭将军的许可,让影佐太郎看了这幅画像。这孩子刚开始很不愿意配合,我哄了半天,想方设法才套出了他的话。可是孩子太小,事情又过去这么久了,太郎只说和我比起来,画上的叔叔更像是送给他玩具绿马的叔叔。本来还想再套套孩子的话。影佐将军的夫人直接下了逐客令。属下没有办法……”

    李士群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这已经足够了。你辛苦了。”

    倪新请示道:“主任,76号目前还处在紧急状态,所有的人都在岗待命。温处长一个人……属下怕他顾不过来。特别是情报处,田中处长被关禁闭好几天了,属下也没有来得及办完交接。您看属下是不是先回去?”

    “不行!安全房的规矩你都忘了?”

    倪新不敢坚持,应了一声:“是。”

    李士群起身说道:“今天晚上就可以了结这里的事。你们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开始工作吧。”

    众人赶紧放下碗筷,一同起身答道:“吃完了。请主任吩咐。”

    李士群留下田成羙在身边,命令警卫押来了孔文清。刘泽之和倪新对望了一眼,悄悄回了西屋。山木龙三却转身离开了安全房。

    李士群问道:“孔文清,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在西餐厅外‘巧遇’刘泽之、倪新等人,是不是76号里的军统卧底提前告诉了你他们的行踪,周成斌设计的苦肉计?”

    孔文清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微变,随即答道:“李主任的话,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好,那我们继续说下去。倪秘书密电你传达我的命令,命令你参与营救田中胜荣。后来的事情是不是郭烜请示戴笠或者毛人凤后设的局,让你将计就计,有机会以营救功臣的身份,回上海卧底在皇军占领军司令部里?”

    这时,孔文清已经勉强平静下来,答道:“李主任您怎么会这么想?!什么局?我听不明白!”

    “那我就再说的清楚一点:毛人凤故意放了田中胜荣,就为的是你可以凭借营救他的功劳来上海皇军司令部里卧底,对不对?”

    “这怎么可能?我就算能进司令部,也是个小脚色。而田中君却是一条大鱼,放了他,就为了我可以潜伏。这是个赔本买卖,重庆军统局本部的人又不傻,不会连这个轻重都掂量不出来。”

    李士群冷笑道:“那是因为田中胜荣酷刑之下,已经变节,投降了军统,对不对?”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暴露了的卧底,其价值马上归零。田中胜荣这样的人也不例外。但是李士群已经对田中胜荣起了疑心,自动排除了这种可能。

    在场的田成羙吃了一惊。事先他想到了孔文清也许会有问题,但是没有联想到田中胜荣身上。

    西侧房间里,隐约听到的倪新也愣住了:有这种可能吗?他回头想看看刘泽之的反应

    ,只见刘泽之斜倚在床头,一边吃着兰花豆,一边翻着报纸。显然没有注意外面的动静。

    闻听此言,孔文清大吃一惊,赶紧分辨:“李主任,您的联想力也太丰……怎么可能?田中君是大日本帝国最优秀的武士。您位高权重,怎么误解冤枉我,都可以,我也没有办法。但是你这么揣测田中君,似有不妥吧?李主任,我不是76号的人,你要是觉得我有问题,也请您把我交给影佐将军处置,才合规矩。”

    孔文清这话,极为不敬。李士群并不动怒,冷笑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今天你不说实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师生一场,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给你提个醒:一影佐太郎已经认出你就是周成斌大闹司令部时,趁乱交给他那个玩具绿马的人。二你一到上海就匆忙送走了你的家人。而他们并没有因为汉奸家属的身份,在重庆政府的八十九军驻地受到苛责。你是军统的叛将,这合理吗?三以你的身手,如果郭烜不配合,你能劫持他吗?如果军统真的追杀,你和重伤在身的田中胜荣毫发无伤逃回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四阮波的藏身地点只有田中胜荣和倪新知道,周成斌是从何得知的?还用我继续说下去吗?”

    孔文清答道:“李主任知识渊博,总听说过邻人偷斧的故事吧?您现在就处在这种状态。无论文清做了什么,在您眼里都是可疑的。文清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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