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芬丹的白鹭宫,那恢宏的圆形办公室里面,皇帝朗贝尔三世正忧心忡忡地等候着几个人,这个五十八岁却仍旧精力旺盛的小老头,无比眷恋他的皇冠。

    他的皇位来得蹊跷,既不是从祖辈那里继承得来,也不是自己打下来的,而是依靠“贿选”被“民众”推举上来,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对手下的官员们很不放心。

    既然大家能够推选他当皇帝,当然也可能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或者推选另外一个“皇帝候选人”出来。

    正因为如此,自从上台的那一天起,他就拼命巩固自己的皇权,梵塞的各个角落都有他的暗探,政府的每一个部分都有他的眼线,他的耳目遍及大街小巷,街头的闲言碎语,酒馆里面的逸闻流传,全都会迅速传到他的耳朵里面。

    再加上他确实有几分本领,他的政治手段相当出色,外交手段极为高超,能够爬到皇帝的宝座上绝非偶然,而且二十年来对国家的治理,证明他在政务方面也有相当天分,在他任职的这段时间里面,亚法稳居大陆霸主的宝座,无论是财富还是工业总产值,都曾远在各国之上。

    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如果不是几年前还根本不存在的这个贝鲁帝国,他的皇权毫无疑问将是无比稳固的。

    可惜现在一切都已改变。

    朗贝尔三世早已知道,会有人想要将他从皇位上驱逐下来,自由思想运动以来,各国君王遭到驱逐的事情比比皆是,更有数十位君王被押上了断头台,就拿亚法来说,就有一位国王和一位王后被砍了脑袋。

    虽然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但是当证据突然间放到他的面前的时候,朗贝尔三世仍旧感到手足无措。

    特别是当名单上不但有预料之中的内阁、政府各部门和军方成员的名字,甚至他以往最信任的那几个情报机关里,也有人反对他。

    一时之间,朗贝尔三世不知道相信谁才好。

    现在的亚法各个情报机关错综复杂,视线互相重迭,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在他任职的二十年,情报机关从一个变成现在多达九个,人数从七百人扩展成为现在的将近八万。

    可以说,这些情报机关一直被他看作是统治亚法的最终保障,但是现在这个最终保障也变得不够牢靠。

    更让他烦恼的是,他根本就想不出,由谁来对情报机关中那些试图推翻他的人动手,难道让他的贴身卫队亲自去干这件事情?

    朗贝尔三世动过这样的念头,不过他最终还是暂时按下了他的杀机,这绝对是一件大事,所以必须听听智囊们的意见。

    宫廷的侍从对于他们的皇帝陛下绝对忠诚,所以被派去的侍卫们,忠实地完成着他们的使命,朗贝尔三世的名单之上总共有六个人,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四十多个侍从骑着快马分头而行。

    半个小时之后,六辆马车陆陆续续停在了白鹭宫门口。

    因为国王催得紧,那些智囊一到立刻被迎了进去,一路之上根本用不着通报。

    看到这情景,那六个智囊立刻知道大事不妙,不过等到他们看到那份放在办公桌上的档之后,他们的神情之中多了一丝淡然。

    对于这种事情,他们早已预料到了,只是时间比预想之中的要快一些。

    “坐,坐,坐,站着干什么。”朗贝尔三世连声说道,他硬挤出一丝笑容,对于这些智囊,他丝毫不敢怠慢。作为一个推选出来的君王,他可没有旧王朝的君王那种毫无意义的威严。

    这位皇帝偷眼之间,早将智囊们的神情看在眼里,他知道这些智囊十有**已猜到了他此刻的境况。

    “有人想让我下台,对此你们怎么看?”朗贝尔三世问道。

    那几个智囊面面相觑,他们倒是很想直接告诉眼前这位,皇位已没有什么可以留恋,在还没有被驱赶下台之前,尽快退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这种话只能够在心里说,绝对开不了口。

    看到没有人回答,朗贝尔三世不得不换了一个话题:“我知道自从战败之后,很多人希望我担负起战争失败的责任,最好的证明就是退位,我已想过了,我确实应该退位,在某个合适的时间,我会宣布这件事情。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将帝国引向稳定,现在的亚法绝对承受不起一场剧烈的动荡。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够帮助我渡过眼前的难关。”

    “您很明智,陛下。”六个智囊之中为首的戴眼镜的老者连忙说道,虽然明知道皇帝满嘴鬼话,但是这种恭敬仍旧是必要的。

    “我们会竭尽全力。”旁边的五十多岁的胖老头说道。

    他是六个人里面唯一在政府之中任职的人,身为内务部长的他,是朗贝尔三世真正的心腹。

    “我就不跟你们兜圈子了,昨天,一个经常为我服务的政治掮客告诉我,他的一个同行打算卖一份情报给我,今天早上,他就带着这份东西来了。”朗贝尔三世敲了敲摆在桌案上的那份文件。

    “这两个人可靠吗?这份文件可靠吗?”为首的老头接连问了两个问题。

    “为我服务的那个人绝对可靠,不过另外一个人很难说,至于这份文件……”朗贝尔三世犹豫了一下:“我已让贡贝拉去查了,不过按照我的观察,和以往对各部门成员的了解,这份档的真实性可以保证。”

    “那里面想必是反对者的名单。”为首的老头说道。

    “如果只是反对者,我并不在意,我的心胸还没有狭隘到连反对者都容不下的地步。”朗贝尔三世故作宽容地说道。

    为首的老头耸了耸眉毛,对于最近梵塞的动向,他并不是一无所知。

    他很清楚现在的水有多深,如果有人要为这场战争失败负责,首当其冲的就是陆军部的人,所以陆军部非常希望有人能够“适时”地站出来,担下这个责任,这个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眼前这位陛下。

    可以说,陆军部的人为了切身利益必须让皇帝下台,最可怕的是,他们可以采用别人无法采用的手段。

    “陛下,您能够保证哪些兵团仍旧控制在您的手中?”一个面色阴冷的中年人问道,在所有的智囊之中,只有他是军事顾问,不过让他遗憾的是,这位皇帝从来就不听他的。

    在他看来,当初如果听从他的劝告,刚刚过去的那场战争的结果,或许会有所改变,至少不会输得那样惨。

    “我有信心仍旧控制在手里的军队,有直属的四个近卫兵团,驻扎在克曼的第二集团军,正在整编的第七快速集团军,以及损伤惨重的第五集团军,我相信海军也会站在我这边,因为有情报证明,那些反对我的人正打算和贝鲁帝国签订一项协定,这个协定将大大损害海军的利益。”皇帝信誓旦旦地说道。

    不过连他自己对这番话也有些动摇,因为那份名单上,罗列着不少他始终认为可以信任的人。

    “警察呢?”那位军事顾问追问道:“梵塞有近一万五千的警察部队,他们是眼前最容易,也是能够最快调动的力量。

    “我并不认为亚法会暴发一场内战,最多也只可能发生一场类似大革命之后那段混乱时期经常出现的动乱,反对您的人最多能够动用一到两个兵团,整个梵塞最多只能容纳这个数量的军队,要不然这座城就会被彻底打烂了,我相信,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任何人都难以承受民众的谴责。”

    “为什么不让我的军队全都开进来?”朗贝尔三世问道。

    “这并不是好主意,军队大规模进城肯定会引起恐慌,这对于民众的不利。如果再出点事情,最可能遭殃的,绝对不会是身处于梵塞之外的您的反对者,所以如果我是他们的话,肯定会想方设法制造麻烦,煽动民众对军队和对您的抵抗情绪。”军事顾问立刻回答道。

    事实上,他还有另外一个理由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谁能够保证那些军队里就没有反对党的者?这些人只要凑齐一个营,推上几门火炮,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的近卫兵团,根本就不可能是对手。

    这位军事顾问甚至已设身处地替反对党制订了一套计划,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攻打皇宫、议会或者国务院之中的任何一个地方,然后到处炫耀这个人死了、那个人起义了,总之将水搅得越乱越好。

    这样一来,眼前这位皇帝陛下就会对任何人都不再相信,反对党的军队甚至用不着进攻,这里就已乱成一团了。

    “警察部队恐怕抵挡不住正规兵团的进攻。”皇帝皱着眉头说道。

    那个军事顾问翻了翻白眼,他知道自己的建议又白费了,不过他并没有继续坚持下去,自从战争失败之后,他已对这位皇帝陛下失去了信心,这个人被赶下台是迟早的事情。

    御前会议正在进行的时候,在那座不起眼的旅馆里,撒多莫名其妙地看着手里的东西,那是一迭专营许可证,是他用老板给他的情报换回来的。

    撒多在他的那一行算是个顶尖人物,路子宽,眼光也毒,所以当初对那些情报暗自估算了一下价钱,起码能够卖个几百万克朗,没有想到老板居然什么都不要,偏偏要了这些许可证。

    他并不知道这些许可证到底有什么用处,唯一知道的一件事情,就是他不能够在其中上下其手捞一点好处了,这让他感到相当郁闷。

    对于他现在的老板,撒多并没有什么忠诚之心,他们这些人和雇主合得来,就多做两笔交易,合不来就各奔东西,所以他不由得为今后打算起来,或许再想办法弄点好处,就该另找门路了。

    唯一让他感到有些犹豫的是,他并不知道老板的底细,不过干这个行当,各种背景神秘的雇主见得多了,他倒也并不怎么在乎。

    除了不能够得罪教廷,对于其它人,撒多并不放在心上,虽然很多势力号称自己手眼通天,眼线遍布整个大陆,其实大部分都是水分,一个人想要躲藏起来简直容易极了。

    就拿亚法来说,那个对情报有着极度偏执的朗贝尔三世,手底下替他搞情报的人,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万,这些人扔在整个大陆,简直就是大海之中的沙砾。

    更何况,这些人除了花钱收买一些眼线,也没有其它更可靠的收集情报的方法,要不然,刚刚过去的那场战争也不会输得如此难看,驻扎在贝鲁的几千间谍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撒多并不认为自己的老板比亚法皇帝的势力更大,他很放心,因为他曾计划过,在贝尔罗德买一个小渔场,那里离梵塞数万公里,一年只有三个月风和日丽,鬼才会在那种地方发展势力。

    唯一让撒多感到担心的是,老板好像打算搭上教廷这条线,一个想要逃亡的人,唯一担心的就只有教廷,因为教廷的高层可以藉由预言术找到某个人的踪迹。

    正因为有些犹豫,撒多最终还是将今天的收获通过那个隐秘的窗口,交了过去。

    在窗口的另外一边,费比同正拿着从官方途径高价买来的许可证,对撒多递过来的那些东西进行鉴定,作为档案管理员的他,当然学过鉴定真伪的课程,只是以往从来没有用到过罢了。

    从纸张、到签名,从图章到花签,费比同手里拿着一个高倍放大镜仔细比对着,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怎么可能是假的?我可不是和路边的小贩子做交易,对方怎么说也是一位皇帝。”撒多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这是我的工作。”费比同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同样也会卖力工作,不过首先得看有没有意义。”撒多拉过一张椅子靠着墙坐着说道,他在等这个呆板的公务员把活干完。

    “这当然是非常有意义的工作,这些许可证对于老板来说非常重要。”费比同嘟囔着说道。

    “你知道它们是干什么用的?”撒多突然来了兴致。

    费比同的脸上微微有些得色,这个问题如果是一个星期之前问他,他肯定回答不出来,但是现在,看了那么多报纸,他倒是有了一些想法。

    “上面不是写了吗?用来修建铁轨道路,每一份许可证可以修建长六十公里的一条铁轨道路,沿路的土地如果是国家所有,全都可以免费使用,但是路修出来之后,就是我们所有。

    “在德不利顿,这样的铁轨道路,已将所有的城市都连接在了一起,就连贝鲁也已走在了我们的前面,他们的铁轨道路一直延伸到了边境,所以在战争中,他们调动军队才会如此迅速。

    “这些许可证就算帝国崩溃、皇帝下台也不会失去作用,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任何人上台都会大造铁轨道路,老板只是抢先了一手,在这里的全都是一些黄金路线。

    “国外有一种做法,那就是造好铁轨道路之后,成立一个独立的公司,然后发行股票,这样铁轨道路马上就可以变成硬通货,只要留足够的股票,我们对铁轨道路仍旧拥有控制权,这东西很赚钱的,甚至比开矿建工厂赚钱更快。”费比同说道。

    听到这样一说,撒多那倾向于背叛的心思,又动摇了起来。

    “老板是否有消息过来,第三部分计划什么时候开始?”撒多变得有些积极起来。

    “按照原定计划,不是说,得先等保皇党有所行动之后,再决定下一步方案吗?”费比同有些莫名其妙起来,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撒多心里的盘算。

    “我相信两天之内,就会开始大搜捕,名单上的人都会倒霉。”撒多胸有成竹地说道,他不是一个谋略家,但是作为一个政治掮客,政治上的各种幕前幕后交易看得多了,大的政治风暴也经历过几次,自然能够猜到最后的结果。

    事实上他们的计划,也正是这样安排的,给朗贝尔三世的情报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只是在名单之中多加了一些人进去。

    他们并不害怕这件事情会被拆穿,因为增加进去的全都是一些不起眼的人物,他们管的也只是一些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不过撒多却知道,这些人对于他的老板来说,非常重要。

    在此之前,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收集的那几百个杂七杂八的秘密机关,被精心地筛选了一遍,挑选出四十多个非常不起眼,没有什么人愿意待,但是任何人上台都不会将其裁撤掉的部门。

    这些就是最适合寄生的地方,而那十几个硬塞进名单里的人,就是专门负责管理这四十多个部门的人,他们有的是政府小官员,有的甚至是和费比同一样的普通公务员。

    “总算检验完成,这些许可证没有任何问题。”费比同轻松地吐了一口气,他将所有的档全都装进了一个档袋中,然后凑着蜡烛,在封口处点了些火漆,并且打了个鉴印。

    做完这些,费比同将档袋重新递了过去,这东西太过重要,他可不敢让底下的小厮帮他把东西邮递出去。

    “辛苦你跑一趟。”费比同说道。

    “直接邮寄?还是送去得菲德路八十五号?”撒多接过文件袋问道。

    得菲德路八十五号是另外一伙人的据点,这些人是十天之前到达梵塞,总共十五个人,其中大部分拿着哈朗的护照。

    连撒多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不像是亚法人,虽然都会说亚法语,但是音调却非常怪异,彷佛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一般,除此之外,这些人对于日常的礼仪也不熟悉。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些人全都是魔法师,而且是相当厉害的魔法师。

    费比同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你把东西直接交给贝尔姆斯,昨天他就已到梵塞了,不过他现在的身分是贝尔·亚当斯,英克莱钢铁公司的特别代表。”

    “他也住在得菲德路八十五号?”撒多问道。

    费比同的回答是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便盖上了那边的画框。

    得菲德路八十五号是一幢靠街面的三层楼公寓。为了买这幢楼,赫尔颇花费了一笔钱,因为很多人涌入梵塞的缘故,这里的房价飞涨,所以卖楼的那个家伙简直就是在漫天要价。

    不过撒多倒是知道,他的老板虽然花了不少冤枉钱,但是在公寓的所有权过户之后不久,那个贪婪的原房主就蒙神的召唤,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听说是出门的时候突然间心脏病发作暴毙身亡,那个家伙才二十几岁。

    撒多当然不会去管这些闲事,这种事情他看得太多了,再说身为一个政治掮客,他自己的手也不干净,虽然他没有亲手杀过人,不过雇佣杀手的事情,也做过那么一两件。

    他已不是第一次前往得菲德路八十五号,底下看门的人知道他是自己人,直接将他放了进去。

    底楼仍旧是那样凌乱,到处都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零件,地上是一滩滩油污,空气中满是润滑油的味道,这里简直就像是修理马车的车铺。

    不过那绝对不是马车,撒多对这件事情确信无疑,因为上一次他到这里来的时候,曾看到过一根如同手臂一样的东西。

    “贝尔姆斯在吗?我有东西要交给他。”撒多问看门人道。

    还没有等到看门人回答,楼梯上就传来了齿轮贝尔姆斯的声音:“撒多,上来吧,我在二楼,你刚才还在街对面的时候,我就已看到你了。”

    上了二楼,撒多微微一愣,只见走廊上放满了一具具奇怪的人偶,这些人偶制作得相当粗糙,甚至不像是正常人的比例,它们的脑袋很小,而且长长的就像是一个放倒了的罐子,那狭小的脸上只有一个圆孔,里面镶嵌着一块镜片,他猜那十有**就是眼睛。

    人偶的手臂很长,只有三根如同鸡爪般的手指,它的身体就像是一枚梭蚌,细细长长的带着优美的弧线,这东西的上半身像人,但是下半身,却像是一只狗,长着四条小短腿,看上去非常稳,但是肯定跑不快,腹部还有两排滑橇。

    “这是什么?”撒多不由得问道。

    “别看不起这些东西,它们是我们的无敌兵团,接下来的计划可就全靠它们了。”齿轮说道,虽然嘴上这样讲,不过他的心底却并不放心。

    这些被称作“勇士”的怪东西,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实验品,齿轮曾看过它们的“表演”,说实话,这些家伙很笨,只能接受一些非常简单的命令,比如用来防守某个地方,或者攻击某样东西。

    他同样也清楚,带这些东西来,主要是为了制造混乱,事实上他们打算让贝鲁人背这个黑锅,所以制造这些人形魔机,所使用的金属零件,全都是用贝鲁帝国的钢铁联盟出产的钢材制造而成,这只要化验一下就可以知道。

    而占据魔机机体百分之八十的木料,同样来自贝鲁帝国的森林。

    对于这种事情,齿轮当然不会对撒多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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