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去了前面。

    正厅被大大的开着,庄老实和陈大娘在里面陪客。

    一般有客人来,男客最高是庄老实陪着,女客最高是陈大娘陪着,而此刻他们都在。

    “……只是这几年……哎!当初那个刁奴……罢了,我和你们说这个没用,等安哥来了再说。”

    说话的是一个妇人。

    妇人身着浅色衣裳,抬头微笑间,显得雍容大气。

    庄老实站在边上,笑的很是尴尬:“郎君才刚回家,先前在用饭……”

    哪有吃饭时间来求见的?懂不懂礼貌?

    妇人微微一笑,眼角有几缕细纹,“中午也用饭?”

    大宋的规矩是中午不吃饭,早晚各一顿完事。

    庄老实笑道:“是啊!郎君说规矩规矩,自己过得舒坦了才是好规矩。至于那等桎梏人的规矩,可守可不守。”

    妇人保养良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阴霾,正好沈安进来,她凝视着,然后缓缓起身道:“你是安哥吧?果然像,就和你爹一个模子出来的……”

    沈安看了她一眼,拱手道:“还未请教……”

    有帖子,但沈安还是明知故问。

    妇人讶然道:“你堂伯沈靡……我是你婶子,姓梁。”

    沈安哦了一声,坐在了边上,目光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当初我兄妹初到汴梁时,并未有亲戚……敢问您是?”

    这话很冷漠,配合着沈安那张更冷漠的脸,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氛就出来了。

    梁氏愕然,然后爽朗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沈安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梁红玉,那位巾帼不让须眉,想必笑声会很爽朗吧。

    沈安一直没接茬,梁氏的笑声难以为续,就有些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她的眼中依旧没有什么羞恼之色,“安哥,当初你来时,家中的下人不认识,事后刁奴还隐瞒了此事,直至上个月才发作起来。你伯父从益州回京听闻了此事,怒不可遏,差点把那刁奴送去了开封府……”

    这一串说辞很是平稳,把沈安兄妹当初进京寻亲被拒之门外的事儿说的有理有条,而且还处置了当事人,算是为他们出了气。

    她在微笑,沈安也在微笑,然后问道:“为何没送?”

    梁氏的微笑凝固在脸上。

    这只是说辞,让双方下台的说辞。可你竟然追问,这是不要脸面了吗?

    一般人遇到这等事大多是含糊过去,可沈安却不同,直接追问为何没送。

    当然不能送!

    因为那是主人的意思,一旦真送去了,那下人就会把事情爆出来。沈靡一直在益州为官,可以用不知情来解释,但当时在汴梁的梁氏就要难堪了。

    梁氏的神色僵硬,然后又缓和了下来,说道:“这里面是有些误会,不过你伯父一直在挂念着你们兄妹……”

    “我们兄妹很好!”

    梁氏面色如常的道:“是吗?”

    沈安起身走到大门那里,说道:“不差钱,不差权,还有什么不好?”

    他站在门内,渐渐魁梧的身体遮住了大半光线,看着竟有些稳重之意。

    这是一家之主!

    他已经有资格自称雄州沈氏了,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打拼来的。

    这一刻,后悔就像是毒药,在腐蚀着梁氏的心。

    当初她若是接纳了沈安兄妹,现在沈家的一切她家都能借用……

    那么多钱财,那么多人脉……暗香的香露,富可敌国;包拯对沈安如父亲般的关切;还有当今官家,和沈安也是在潜邸时就相熟……

    最可怕的就是未来的太子赵顼,那人和沈安竟然是兄弟般的情义。

    这样的沈家是何等的金光四射啊!

    这些本来是她家的助力,可两家如今却变成了路人,这是何等的卧槽啊!

    梁氏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中,刚从益州回来,等待重新分配官职的沈靡正在喝茶。

    他泡茶的水准不错,那白沫在茶水的表面形成了玄奥的图案,看着赏心悦目。

    “官人……”

    “嗯!”

    沈靡抬头,目光冷淡的道:“安北没有理睬你?”

    他的脸比较宽,肤色微黑,一双眼睛漠然看着梁氏,威严自生。

    “是。”

    梁氏不复先前的雍容,坐下后苦笑道:“当初咱们家不差两口人吃饭,可沈卞才将失踪,外界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他投了辽人。妾身想着您在益州为官,不能被牵累了,所以才……”

    “所以才自作主张,所以才冷漠以对?”

    沈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眯眼说道:“安哥兄妹当时孤苦无依,老夫当时远在益州,不知这些变化,否则怎会坐视他们兄妹从雄州跋涉到汴梁来?那一路你可知有多危险吗?”

    梁氏低头。

    沈靡冷冷的道:“那一路民风不好,拐卖孩子屡禁不绝。安哥那时才多大?还得带着一个不懂事的妹妹,堪称是历经风险……可当他满怀希望来到汴梁时,你却把他们兄妹拒之门外……”

    梁氏抬头:“官人,妾身……”

    “住口!”

    沈靡的面色铁青,一巴掌把茶杯拂落在地上,霍然起身道:“益州本是偏僻之地,老夫的仕途还能更差吗?你自作主张,险些让沈卞那一支断了香火,若非看在夫妻多年的情分上,老夫……”

    他站在那里,目光冰冷。

    梁氏缓缓跪下,眼中不知道是悔恨还是什么。

    沈靡大步出去,一个仆妇进来扶起了梁氏,说道:“娘子莫要生气,那个沈安……算是武人吧?好些读书人都说他是武人,武人没出息呢!”

    梁氏叹道:“可官家说他是名将。”

    仆妇笑了:“娘子,名将名将,当年的狄青不也是名将?当年的官家还不是倚重他?可后来呢?”

    梁氏缓缓坐下,顺手捡起了茶杯,看着上面画的鸟儿,喃喃的道:“当年我是怕被连累了,官人在益州为官本就不易,加之大郎以后还得读书,若是能出仕,总不能带着个沈卞亲戚的名头吧?所以……这几年我也时常听到沈安的消息,做梦都不安宁,我……却是悔了。”

    仆妇闻言就劝道:“那沈安是晚辈,您亲自去说他难道还敢拿乔?”

    梁氏苦笑道:“当初说不认识他兄妹,仆役回报,说沈安当即就捂住了果果的耳朵,挡在她的身前,可见是个疼爱妹妹的哥哥。如今他发达了,扬眉吐气了,怎会轻易原谅我……”

    仆妇听到这个就说道:“娘子,先前听说辽人恭贺大宋胜了西夏呢!还说包拯和沈安都是名将。连辽人都佩服他,可见是扬眉吐气了。”

    梁氏抬头,目光茫然:“辽人……辽人才厉害,大宋最怕的就是辽人……”

    ……

    坝上草原绿草如茵,小河如同玉带般的,划着弧形,弯弯绕绕的在草原中流淌。一群羊在水边啃食着牧草,不时咩咩做声。

    就在对面,密密麻麻的帐篷密布在草原上,一队队的骑兵在缓缓游走。

    再更远的地方,一座行宫矗立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么说……李谅祚败了?”

    手握着一本书的耶律洪基很是温文尔雅,可下面站着的几个官员和将领大气都不敢出。

    “是。”

    “怎么败的?”

    “李谅祚统军四万,宋人那边是包拯领军,沈安为辅,领军六万余,不过骑兵只有一万,双方在原州城外决战。宋军弩箭凶猛,不过李谅祚坚持冲阵,关键时刻,原州城城门大开,宋人竟然伏兵在内,数千骑兵出击,一下就击溃了李谅祚。”

    一个武将贪婪的道:“陛下,西夏虚弱了,咱们是不是……”

    耶律洪基淡淡的道:“李谅祚是在借刀杀人。见势不对,就顺势逃窜。谁以为西夏弱了,那谁就会倒霉。”

    “包拯可知兵吗?”

    这个是他比较关切的问题。

    “不知道,不过据说此战是沈安在前方。”

    “那包拯就是掌总的!”

    耶律洪基微笑道:“南人竟然出了个名将,不错,以后若是有机会,朕希望能亲自斩杀了他。”

    “陛下,宋人不敢北窥,除非大辽铁骑南下,否则您这愿望怕是没法实现了。”

    “是啊!宋人也只敢和西夏人纠缠,哪里敢和大辽厮杀!”

    众人一阵唏嘘,只觉得无敌是多么的寂寞啊!

    这时一个内侍进来,左右看看。

    “臣等告退。”

    等人走了之后,耶律洪基问道:“那父子俩在做什么?”

    内侍说道:“陛下,在密议,还有几个逆贼也在。”

    耶律洪基淡淡的道:“他从皇太弟到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他的儿子涅鲁古如今是南院枢密使,竟然还不够吗?”

    他只是抬眸,那没有感情的眸色就让内侍颤抖了一下,然后躬身道:“陛下,逆贼总是贪婪的。”

    “是了,贪婪,这便是他的罪。”

    耶律洪基淡淡的道:“如此……稍后朕这里的防御就松懈些吧。”

    内侍点头:“是,陛下放心,明着松,按理只会更紧。”

    耶律洪基重新拿起书,说道:“浚儿那边要看好,若是出事,你等罪不可赦,带累家人。”

    “是。”

    冷汗从内侍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知道耶律浚目前就是皇帝的心头肉,也是未来的太子。若是耶律浚出了事,谁都跑不了。

    ……

    第三更送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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