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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苻坚犹豫了一下未答,王猛的气粗粗地喘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说:“我知道陛下……为什么要留下慕容垂,你明明知道……慕容垂与我有杀子之仇,你非但……不治他的罪,反而封他为……侯,陛下,你是想用他来钳制……我罢?”

    苻坚大惊,后退两步盯着王猛看,说:“景略,你竟是这样想的?”

    “陛下,也许您觉得您并不是这样想的,此是人之本能,人于高位之中,便有岌岌可危之感,低头看下面的万民,一两个挣出头来的,便可怕之极,须得有两个出头的人相互打压,这高位之人才能坐得稳!”

    苻坚微微冷笑:“这是你们汉人的逻辑罢?”

    “陛下!”王猛的泪迸出来,“如今的陛下与汉人并无二异!”

    “哈……朕明白了,这二十年来,你勤勤勉勉辅佐朕,就是想让朕与汉人无异?”

    “陛下,这个不是重点,下臣活不明天了,也不需要陛下让其他人来钳制我了,臣若去了,慕容垂就会在朝庭做大,他们慕容家族也会益发壮大,到时候就没有人再能与之抗衡了……请陛下三思!”王猛悲怆道。

    苻坚听他说起活不到明天的话,一阵伤感悲凉袭来,这几十年来,他在政治上、军事上十分依赖王猛,他的献言建议基本上都采纳了,大秦朝有今天的繁荣。王猛的确功不可没,若是他就此去了,当真如断了手臂一般疼痛,他低头说:“景略,你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了,太医丞说你得的是心病,朕从不疑心过你,也未想过叫谁来钳制于你,你放宽心,咱们徐徐图之。朕不能没有你在身边。我还想着要一统中原当真正的皇帝,如秦汉一般统九州大地……”

    “陛下!”王猛大惊,“陛下,万万不能攻打晋朝。只有先把北地安抚好了征服了。晋国才能做打算呀!”

    苻坚拍拍王猛的肩膀说:“景略。你对晋……仍有余情……朕能理解……”

    “不……陛下,不是这个原因,陛下听臣说……不是这样的……北地几个小国还没整治好。便去征讨晋国,魏曹便是如此作法……”

    “好了,你别说了,朕不是曹阿瞒,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朕只盼着你病好了,咱们共图大事……”

    “陛下……”王猛大叫一声,一口气上不来,眼白翻了上来,苻坚大惊,大叫:“来人,快来人……”

    太医丞进来一看,连忙施针,一人劝苻坚:“陛下,此处不干净,您不宜留在此处了,快回宫里,下臣们尽全力救治王丞相!”

    苻坚心里冰凉,知道王猛过不了这一劫了,失魂落魄回到秦宫,果然不久,便传来王猛故去的消息。

    苻坚立在太极殿东侧的明堂,宫人、宦官肃立两侧,静得听得见她们衣袂摩擦发出的声音,那个总在他身前指点江山、出谋划策的人走了,苻坚回过身去,那个悄悄站在他身后或发着呆,或频着眉,或亮着眼睛听他说话的人也没有了,这世界变得如何寂寞,再没有人听得见自己心里的声音了。

    苻坚觉得难过,在东堂中间站了一会,就出了殿门,在殿前又茫然了,如今哪里可以收留他的悲伤和失落?

    他提起脚,漫无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芳华殿,一进殿门,守在殿门的小黄门吃了一惊,正要报,苻坚手一扬,示意他不要叫,他回身一摆,叫跟着的人停步,他穿过走廓,向正殿走去,长廓有些长,以前苻坚喜欢逗他,大跨步走得特别快,那时他才十二岁,还人小力怯,非常努力在后面跟着,跟不上了,就小步跟着跑起来,还不失优雅气质。

    凤皇儿的袍裾似回龙云一样扬起又落下,使他看起来不似在走或跑动,倒像在飘移,他如此神俊飘逸,美好俊俏,叫人沉醉,苻坚回首看他一眼,心便不由地痒起来,他会猛地紧急刹住步子,凤皇儿因要着急赶上来,哪里知晓苻坚会突然停步,来不及刹住脚步,便一头撞上来,“咚——”一声,正正撞到苻坚的胸脯上,他是小小少年,身子还未长开,只刚刚触及苻坚的胸脯的位置,于是乎,在苻坚的胸膛正正偏左几寸的地方,就会“咚——”一下感觉到疼痛。

    这疼痛很奇怪,不似真正的疼痛,苻坚说不清楚,与他在征战时受到的任何一次疼痛都不一样,还有一种鼓胀的心酸,没有来由地想揽他入怀,想用尽一切办法去照顾他疼爱他。

    这种时候苻坚就会伸臂搂紧他,但少年凤皇儿总是不如他的意,他会不合适宜地挣开他,身子滑下来,伏倒在地上,他会小心翼翼地说:“凤皇儿该死没长眼睛,有没有撞疼了陛下!”

    宦官和侍婢们都在后面不远处跟着,苻坚只好背着手,看他伏在地上的身子,梳着一个冲天发髻,发间插着一件小小碧玉,头发浓密,乌黑发亮,只在锦袍领口露出一小段皮肤,亮得晃人的眼睛。

    白日里,凤皇儿总是这般与他疏离,小心翼翼,像一位臣子,不像夜里,他做凤奴儿时那般妩媚动人,对他倾情相向,撒痴使媚,好似两个人,不过,真叫人欢喜呀,不管他是白日里的谨慎还是黑晚的婉转欢悦,他都爱极了这个叫慕容冲,小字凤皇儿的小童。

    于是,苻坚温言问道:“凤皇儿,你撞疼了么?”

    “奴不疼!”少年凤皇是这样答的。

    “你抬头让朕瞧瞧看!”人在面前还相思,就是这样的感觉。

    慕容冲只微微抬起起,能看到他雪白的额角因为刚才的撞击而红了起来,苻坚拿两指抬起他的下巴想看清楚,又被他闪开,这时就会直接站起来说:“陛下,凤皇儿不疼不碍事,姐姐在等着我们呢!”

    这样的若即若离叫苻坚心痒难耐,又无可奈何,只好走前一步调笑说:“不疼么?真的不疼么?凤奴儿,你晚上很怕疼,可是又很爱疼……你会说陛下,饶了我,疼……”

    “我不是——凤——奴——儿!”慕容冲逼着后退一步,咬着牙竖着眉表示强调道。

    “可你会说:‘陛下,饶了我,疼……’”苻坚不死心,又逼近一步道。

    “我不是凤奴儿——陛下——”慕容冲又后退一步,再次强调,他的脸上涨得通红,神情激动,却更增强他的美好俊俏。

    苻坚向前一步,拿手一伸一抱,空的,什么也没有,凤皇儿离开秦宫已整整两年,每次经过某个与他相关的地方,他的一频一笑便莫名其妙地跳进来,叫苻坚欲罢不能,凤皇儿真的已经离开他了吗?那个倔强、爱使小性子,拼命强调自己不是“凤奴儿”的少年郎,他在哪里呢?

    苻坚心潮起伏,不能自己,加快步子一脚跨进主殿,突然迎风一阵劲风吹来,带了凌利之气。

    “不好!”苻坚暗叫一声,扎稳步子,头一偏,一支箭从左耳边上飞了过去,然后一支箭斜斜地插在门框上,苻坚站定了向身旁看去,一个巨大的箭牌立在那里。再回身看,只见一人呆呆地站在正前面十几尺的地方,旁边的侍婢们早就跪下了一地,只他拿着箭怔在那里,他穿着窄袖束腰的短衫,小腰不盈一握,一条肥大的胯裤,下面小腿处用白缎子束起,看起来似细脚零丁的鸶鹭,别样地优雅地站在那里。

    苻坚瞬间停住了呼吸,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他停了一会,才低低地叫了一声:“凤皇儿——你——”

    那细脚零丁的“鸶鹭”突然跪下了,在地上叩了个头道:“陛下请恕罪,妾身不知道陛下要来,箭失了准头,吓着陛下了吧。”

    分明是慕容婉柔的声音,原来是慕容婉柔拿了弟弟慕容冲练箭时的一身行头,每日在殿中习练,只不想差点射到了苻坚,惶恐之下忙叩首请罪,声音里发了抖,哑哑的,苻坚却出现了幻觉了,我的凤奴儿——苻坚在心内轻喊了一句。

    “过来!”苻坚直直地站着,突然觉得原先冲到头顶上的血又全部冲回到全身上下,血脉奔涌得没有办法控制得住。

    慕容婉柔听到苻坚一声低喊,看苻坚铁塔一般站着,面色沉郁,两只眼睛却火光四射,她害怕到极点,但是没有法子了,只好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向苻坚走过来。

    这身射箭的短衫胯裤是慕容冲亲自挑选的,短衫是湖青色,中间束一条桃红色的丝带子,束出纤腰一把,那肥大的胯裤却是苻坚为他选的,乃桃红色丝锻所做。

    慕容冲当时才十二岁,身子还未长开,穿上去略为肥大,裤脚拖在地上,走路极不方便,慕容冲便自作主张裁了一条白色帛巾,将胯裤拖地的那一小段,连带着小腿一起扎起来,然这一改动,穿在慕容冲身子分外好看,站起来亭亭玉立的,与其他的侍卫站在一起,虽然年龄最小,身量最小,却显得卓而不群,就如一只不染风尘的小鸶鹭,衬得他唇红齿白,好看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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