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脸上的恨意几乎掩饰不住,那袁语白看了心情大好,自然不会去劝慰开解她,反而故意火上浇油地不时刺激沈怜两句。

    她们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攻击得热火朝天,但毕竟已经沦为配角——连桌案都坐不上,更别提有别人注意她们了。

    自谢安莹与朝薇一左一右随着老太妃坐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四人身上。

    帝师闲歌像老太妃拱手行礼,老太妃摆摆手,连应酬他的心都没有,显然两人已经熟悉到没有尊卑之分了。

    老太妃忽略了闲歌,转而对朝薇公主笑道:“我们朝薇知道赏花,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前一阵子听你父皇说你正把自己关在寝殿里钻研历法,可是把他愁坏了!”

    世人皆知公主博学,但许多人也只当是吹捧皇家故而夸大其词罢了,但这宫里人可都是知道的,朝薇早慧得厉害,**岁时就没什么能入她眼的事物了。

    说起来,研究历法才是她正常的举动,倒是这赏花什么的,成了她哄父皇开心的雕虫小技了。

    老太妃说完,瞪了一眼闲歌:“学弄什么历法,我看又是你的主意!”

    闲歌摸摸鼻子,两眼望天,气得老太妃抬手就要打他,朝薇轻轻咧嘴,赶紧哼哼唧唧地拉扯着老太妃的衣袖撒娇,又磨蹭了几句,总算是将这一事揭过。

    老太妃将他们二人各责问几句,这才转脸又看向谢安莹。

    这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谢安莹的身上。

    只见谢安莹坐在那里,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令她雪白的肌肤更显得耀眼。加上她气质恬静相貌美艳,这样温婉含笑静静聆听陪坐的样子,就像是一副美极了的仕女图,又像是鬼斧神工精雕玉琢的九天玄女一般。

    单是这样貌,就是少见的出色。

    老太妃心中又赞一声,对谢安莹温和道:“我的丑兰只有你能认得,可见是个有心的……你也不必拘着了。自在些与我说说,你是如何相中那一盆花的?”

    只要有心,万事不难。但难就难在能在陌生的场合陌生的安排之下处处用心。

    谢安莹仍旧起身福了一礼,老太妃亲自按了按她的手,她才顺势坐下答道:“回太妃娘娘的话,这也不过是凑巧猜到的罢了。”

    谢安莹谦逊了一句。更提起了众人的好奇。

    子鼠丑牛在座的谁知道。就连辨别兰花香味也人人都会,可别人怎么就没有凑巧呢?

    谢安莹本不欲多话,可老太妃慈祥的眼神却让她莫名心软,不自觉地就开口解释道:“前不久在府中整理内库房的时候,因着事物太多,不得已之下便要给内库房编号……”

    谢安莹挺喜欢这位老太妃,便与她讲起了自己在肃王府的事情。

    她的嫁妆虽说也是一百多抬,但每一台都塞得满满当当。陈蓉深知里子比面子重要,许多东西甚至连礼单都不上。就给谢安莹夹带了过来。

    说句难听的,完全是怕谢安莹在王府立不住,那些东西就当是给她拿出去变卖换银子使的。

    可她到了王府,虽说明面上是受了肃王妃不少磋磨,但她自有手段,一来二去也没叫肃王妃讨到什么便宜,目前两人至多算个平手。她自觉还隐隐压过肃王妃一些去。

    再加上李承霆对她的疼爱呵护,

    当然就更谈不上变卖私产为生了。

    只是这样一来,谢安莹的私房物件就有些多的吓人了!

    这些话,谢安莹当然没对老太妃说,她带着笑意说起了王府新苑的库房。

    “原是在后罩房之后又加了四间,起名甲、乙、丙、丁、四库。可东西实在太多,四库根本就装载不下,不得已,只能差遣了工匠又在东西厢房之后各加盖了四间——这样一来,便只好用子丑演卯这十二时来做库名了。”

    “原来如此,”老太妃觉得有趣,笑道:“十二间库房,用子丑演卯……这十二时来分辨的确是最合适不过了。”

    库房都要有个名头,一般都按甲乙丙丁来划分,将东西登记在册之后,取用的时候只需说一声“甲库”或者“乙库”就可以了。有些府邸大约也会按照梅兰竹菊,或是春夏秋冬来划分。

    谢安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谁叫她东西多呢……

    那几日红提几人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理出了十二间库房,还是细心的红莲想到第二间“丑库”名字不雅,怕将来谢安莹要赏人东西或者取用东西的时候不好开口,于是又费心做了调换,将“丑库”里放置得都是极不常用的物件。

    这样以来,至少谢安莹以后要拿什么用什么,总不至于说“你们去丑库里拿了来”。

    几个婢女为了这事,还笑闹了一番。

    谢安莹就将这段故事又讲给了老太妃,随后又道:“有了这事情,我听见‘丑’字自然多了个心眼,再加上我眼睛不好,鼻子却灵,循着味道闻过去,一摸便知自己猜得七八不离了。”

    谢安莹与老太妃说话时,脸上神态温柔,语调也少了些冷冽多了些温暖。

    她自己也觉得诧异,想来是因为两世为人,从平阳侯府到肃王府都没有一个能令她全心信赖的长辈,故而看见老太妃,觉得连李承霆都那样依赖她,自己也情不自禁想要粘上去似的。

    谢安莹想起平阳侯府老夫人,心中一声叹息——若母亲还在,若没有柳氏,她说不定也会对老夫人孺慕万分的。

    可惜一开始就注定带着企图和利用,而后又见识了老夫人将儿媳当成摇钱树聚宝盆的行止,虽然这一世老夫人待她不错,但若放在侯府利益前,照样一文不值,她又怎能全心依赖呢?

    谢安莹轻轻嘘了一口气,现在还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老太妃的目光从谢安莹脸上略过,见她先是笑语嫣然,随后似想到什么一样带上了一丝落寞,可只一瞬间,她便自己排解了那些忧郁,又换上坚韧的笑容。

    老太妃本就挺心疼她这眼睛看不见的缺陷,但见她性子强韧,更多了两分爱怜。

    “照你这样说,倒的确是因为凑巧,而不是因为她们都比你笨,”老太妃半开玩笑指了指围坐在弥南亭周围的贵女们,惹得大家都吃吃地笑。

    谢安莹方才说的话,大家也都听见了,她的聪明和风度,令大家都十分心服口服——不管是凑巧还是聪明,这道谜题她们都答不上来。

    而且按照之前的约定,输的明明是沈怜,谢安莹却丝毫没有咄咄逼人,而是退了一步成全了所有人的面子。

    贵女中便有人笑着提议道:“既有太妃娘娘主持公道,那这一局便是郡王妃赢了……帝师大人的彩头是什么?快让大家都瞧瞧呀!”

    有人这样说了,场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众女都想欢快的鹂鸟一样叽叽喳喳,个个伸着雪白的脖子等着看帝师大人能掏出什么好东西来。

    适才听着谢氏讲述这些的时候,闲歌一直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目光落在虚空,像晒够太阳的猫。

    谢氏并非不懂花草,也比他那坏脾气的师尊要温柔多了。可这些都不能证明她是,或者不是……

    闲歌想了想,终于将目光收回,他将修长的手伸进袖带,摸到一块沁凉的石牌——这是师尊老人家的东西,便拿出来试试吧……

    闲歌带着微笑将手缓缓取出,周围已经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视在他的手上,就等着看他会拿出一件什么东西。

    “事先没什么准备,不知这件东西能否当做彩头?”

    闲歌语气散漫,似极不经心地将手上的石牌往桌案上一抛……

    众人瞬间都傻眼了,只见一块寸许大小的墨黑牌子“噹”地一声砸在桌子上,然后就没了动静……

    那牌子黑漆漆的,没什么光彩,也看不出什么材质,听落下那一声像是石料,可石料玉料都最忌磕碰,若这么扔一下,就算是再好的料子,表面上没什么,只怕内里也磕出冰裂内伤来——这以后遇到个天冷天热,保不齐就要四分五裂的。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帝师大人赏的彩头,不拿肯定不合适,可要是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收下?

    坐在一旁一直给谢安莹吆喝叫好的袁语白一时也愣住了,沈怜则是又得意起来,冷笑道:“我还是跟你们再争一争那套青空吧,帝师大人这手笔,一般人可无福消受。”

    袁语白气结,眼睛瞪得大大的,只盯着谢安莹,仿佛谢安莹要是接不住这份礼,便是对不起她的支持一样。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望着谢安莹。

    谢安莹却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眼前那块玄黑的牌子,她双唇微张,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这样震惊生硬的表情出现在她那看起来就很从容温柔的脸上,令所有人都觉得十分不适应,就连老太妃和朝薇公主也对她投来了探究之色。

    谢安莹却顾不得那许多,她缓缓伸出手又忽然一把将那玄黑牌子夺在手里,拼命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过了好一会,一句几乎走了调的喃语才从她的嘴里念出:“这是……墨莲……是师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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