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你过来。”皇帝坐在床沿,神色平静的对云王道。

    可云王怎会傻的过去自投罗网?他不仅没有上前,反而更加退后了一步。

    “景儿,你是在怕朕吗?”老皇帝神色突然变的慈爱道:“朕是你的父皇,你是朕的儿子。虽说这些年来朕对你着实失望,可今日你之表现,却叫朕欣慰。朕欲将你立为太子,以作标榜,你却视朕如洪水猛兽,实在叫朕心凉。景儿,听朕的话,过来。”

    云王的脸色白了几分。

    他的父皇是个什么性子,他早该知道。自己欲要逼宫,很显然也是失败了,失败了之后还能因祸得福得到太子之位?

    这样的谎话,怕是三岁孩童也未必会信。

    何况,刚才父皇开口叫的是‘景儿’?

    他自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听过父皇这么亲切的叫过他的名字。从前是叫他萧景,后来他被封了王,父皇就大多叫他云王。

    本以为听到这样的称呼是该感到高兴的,可是此刻他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

    景儿。这个名字,就像是死神在召唤将死之人一般,没有半分亲情的留恋,多的是隐忍不发的杀意。

    是的,杀意。

    父皇对他起了杀心,才会如此。就算这几十年来他从没有真的了解过父皇的心思,但是,此事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不足以被原谅。

    他并不怀疑父皇所说,哪怕只是敢于踏出逼宫的第一步也值得欣慰,但欣慰的前提是他成功了。或许这个江山的传承充满了病态,可就算那头怪物再强大,始终还是个人,是人,就还有喜怒哀乐,有喜欢有厌恶,有疼爱有杀意。

    任何一个人,在面对儿子想杀父,面对臣子想弑君的情况下,都不可能心平气和接受一切,除非现实迫使他不得不接受。

    所以,什么立他为太子之类的鬼话,就算是这宫里咿呀学语的孩子也都不会相信。只要他敢走过去,必定是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这一点,他一点也不怀疑。

    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曾亲眼见过父皇亲手扭断了一个太监的脖子。不仅如此,他是硬生生用手指的力度将那太监的脑袋从身体上摘了下来,虽然血腥,可父皇看起来却似乎并没有用多大力气般。自那以后,这件事便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于他的心开始变的狠辣,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转变的。

    而今日,他就不得不接受自己如同那个太监一样被扭断了脖子摘下脑袋的下场吗?

    不,他不甘心!

    云王一边防备着,一边飞速的思考进退之道。

    事到如今,能够救他的,只有那两个人。

    云王看向一副看戏姿态的方笑语和叶西辞。这二人,自一开始就没有过任何慌张的神态,甚至于那叶西辞看向他的目光中是根本毫不遮掩的戏谑,与那日他威胁叶西辞跟着他进宫时他的愤怒不甘的样子完全不相同。

    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就算他已经调换了宫廷的守卫,但此刻父皇如此轻描淡写,就证明了他必是有把握留下他的。

    可是,叶西辞与方笑语这夫妇二人又为何这般淡然?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已经落入了死局?

    就算他们武功高强,可父皇的武功也不差。且这里是宫中,宫中除了父皇之外,还有不少身手了得的高手,他们双拳难敌四手,兼之宫廷守卫千千万,他们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能够安然而退?

    但不管他们是哪里来的信心,这种信心对他来说或许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叶公子,只要你们能够救本王出宫,之前所提的一切条件,本王都可以答应。”云王也不得不放低了姿态。

    外头的守卫都被他换过,本来,如果拼死一搏还是有机会能够逃出宫去的,只是会死很多人,那些支持他的人最后怕是难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但是,他也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对。

    外头太安静了。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他还没有出去,竟是没有一个人来瞧一瞧事情的进度。明明他们的身家性命都绑在了他的船上,所以对于他提前吩咐过的那些事,若无意外,他们绝对不会违背。

    不待云王再继续想下去,反倒是老皇帝先笑了,他用一种略显古怪的目光看了眼叶西辞和方笑语,也惊叹于他们小小年纪倒是处变不惊,但也没有过多的在意,反倒是对云王道:“你倒是聪明,知道外头那些人靠不住,懂得向这屋子里足够强的人求助。你若是将这份聪慧心思用在争权夺利之上,又如何会不是萧出的对手?”

    老皇帝似乎是将云王贬的一文不值,是因为他一早就看出了蒙王萧出的秘密。他这个儿子,自小体弱多病,按照太医的说法,活不了几个年头。但他却一一克服,愣是这么挺了过来,而且还逐渐将原本光芒耀眼的萧景给压的始终无法出头。

    他曾经动过想要考察萧出,看他是否有成为帝王潜质的心思。但是,在考察中,他渐渐发现,萧出对成为帝王的心思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大。与萧景完全就是冲着那个位子在努力形成了某些对比,他发现,萧出的一些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在与萧景争夺帝位,还不如说是在给萧景争夺帝位的路上安置各种绊脚石。

    他们俩不像是兄弟,也不像是纯粹的对手,更多的像是敌人。只要萧景不能如愿,萧出就比自己当了太子都觉得高兴。

    这种感觉让他很是莫名,于是特意叫人查了两人儿时的经历,倒是叫他发觉了萧出可能会这样想的原因。他觉得倒是有趣,也不拆穿,就这么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斗了多年。

    若说心狠,萧出其实比萧景做的好。在一切开始之初,萧出一直隐在幕后,他拖了一个又一个人下水,就是为了给萧景设置障碍,也同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被他利用的人,看着他们被萧景一一击垮,下场凄惨,但他都无动于衷。而因为自幼便身患心疾,谁也不会认为这个可能连明日都活不过的人会是一手导演了一切的幕后黑手。

    恐怕萧景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萧出在与他敌对的这些年里究竟算计过他多少次,甚至不知道他曾经历经的许多次来自别的敌人的危险,有半数以上都是出自萧出的手笔。

    复仇的力量是最为强大的。萧出要报复萧景的母妃买通太医吓唬他多年害得他险些几次熬不过去的仇,所以对于萧景,恨屋及乌,他一样不会轻易放过。

    老皇帝默默勾起了嘴角。其实萧出很对他的胃口。杀伐果断,善于利用任何的阴谋诡计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恐怕萧景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母妃的死,萧出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的。

    他的仇人说到底第一个就是萧景的母妃,他要报复,自然第一个对象也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年的萧出年少体弱,就算放着不管,或许也活不了几年。何况他身患心疾,于帝位而言几乎是无缘的。可就是因为萧出的母妃曾经得罪过那个女人,她便狠心的想要报复,便拿着萧出开刀,一份死亡期限的诊断,吓的萧出夜不能寐,几次险些挺不过来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或许就是她了。若非是靠着对她的仇恨,萧出也未必会穷尽一切,就是为了活下去,而后报仇。

    或许那个女人也没想到,他的一念之差,会给他的儿子带来多少的麻烦与危险。

    但老皇帝是个很冷漠的人,即便他明知道蒙王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什么事,但是他不仅不会生气,反倒觉得萧出很有作为一个帝王的狠辣与腹黑的潜质。

    包括最近大承发生了些什么,他也都有一些了解。且他还了解了一出别人都不知道的大戏。恐怕就是现在站在他眼前的方笑语都不知道。

    与萧出有关。

    萧出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所以他的心中其实还是属意萧出来成为太子的。

    他其实也在期待,萧出会不会为了皇位来做一次逆臣,甚至他还故意的透露给了萧出一些信息,比如他有意立萧景为太子,就是为了刺激萧出让他做出某些他希望他做出的行动。可惜,萧出没有上当,反倒是借着各地洪灾的由头请求出京。

    萧出为何要出京,老皇帝也很感兴趣,所以不仅仅是云王派了萧遇跟着萧景而去,就是老皇帝也暗中派了人跟随。

    所以,庆州发生的一切事情,其实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的。

    包括宁王、萧昙、萧遇都死在了山洞中的事,包括是萧入引诱他们做出了这些事,包括山洞里引萧出他们进洞的萧入是其他下人易了容的。

    也包括萧入点火将这些人活活熏死在山洞中。同样包括萧出假死。事实上,洞中的蒙王早已经洞悉了一些事情,有了怀疑。所以,几乎用了和萧入同样的法子,找人易容成了他自己的样子,想看清这背后有什么阴谋。而那个人,便等于是代替他去死。

    而他自己,似乎并没有要回来的打算,竟直接抱着假死远盾的心思。

    而同时,又叫老皇帝发现了另一件有趣的事。

    一向在人前表现的淡然如水君子如玉的萧入,竟也有如此心狠手辣的时候。

    这叫他觉得十分有意思。对他而言,萧入唯一的不好,就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虽然开口依旧要叫他父皇,虽然族谱里写着的他的身份就是他的儿子,可他却心知肚明,萧入的出生,就是那对贱人背着他偷情生下来的。

    这些年来,他之所以装作不知道,其实是抱着一种猫戏耗子的心态在看着那对贱人私底下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他有足够的信心打压下他们所有的阴谋。他们的那点小伎俩,在他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大承的安王世子和世子妃竟然卷进了他们大周的储位之争。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将一切扼杀在摇篮之中,但他又觉得日子过的平淡无波,儿女们又如此的不争气,实在是无趣得很,倒不如叫外人来将水搅得混一些,如此,或许能够给死气沉沉的大周带来一些未知的改变。

    在他眼中,叶西辞与方笑语也不过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就算外头传的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儿去?除了武功强一些,但是他有自信,自己所练的功夫远不是一个黄毛丫头能比的。

    今日一看,果真如此。那方笑语身上的气息倒是很雄厚,可是与自己比起来,还略有不如,他有把握拿下她。而那个叶西辞,还不如方笑语,就更是不被他看在眼中。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说今日萧景能有一丝活路,唯一的依靠就是此刻一直淡定无波的站在一旁看戏的这两个人。至于外头那些布置,他既知道对方的阴谋,又如何会不做打算?

    此刻,他的兴趣多过杀意。他也很想知道,这一对在大承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夫妻该如何从他的手中逃脱性命?又如何带着萧景逃出皇宫?

    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可偏偏有人不得不去完成它。

    而他,最喜欢的就说看这些人无望的挣扎时的那些无助的丑态。特别是将一个‘神’从高高在上的神位上拉下来,堕入泥土,坠入尘埃,这种成就感,叫人痴迷。

    他很期待,大承的那些百姓,当他们得知自己信奉的神的使者如此不堪一击的惨死在他大周的皇宫之中,又会有什么样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愤怒与绝望。

    “你们,可以试着从朕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救出宫去。朕承诺,若是你们做到了,今日之事,朕便当全没有发生过,自此也不会再追究萧景的过错。他依旧是大周的云王,拥有着争夺储君的的资格。”老皇帝加重了筹码。这应该是云王最想听到的话。

    “出宫?为何要出宫?”似乎是听了一个笑话般,方笑语却一脸茫然。

    老皇帝和云王皆是一愣。

    叶西辞抱着手臂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对年迈的父子上演着一出不明觉厉的戏,随即笑道:“你们可知,我夫妻二人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入宫?什么都还未做,为何要出宫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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