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龙邵文在“太平洋”摆下酒席,请众位兄弟过来相聚,眼见众兄弟基本到齐,却独独缺了章林虎一人。

    他知道章林虎与吴文礼素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就问吴文礼,“文礼,怎不见林虎?”

    吴文礼笑笑,“他在青田吧!没赶回来。”

    龙邵文问:他去青田干什么?

    “贩黄鱼。”吴文礼丝毫也没有避讳地说。

    “哦!”龙邵文应了一声,兄弟们都有自己的生意,他也不便于干涉太多,可心中却仍是惦记着放心不下。

    饭后,龙邵文对吴文礼说:过几天你等我消息,我处理完手边的事情,咱们去趟青田,看能不能帮得上林虎什么忙……

    ……章林虎望着即将起航的邮轮,心里舒坦多了,这么多年来,兄弟们都有各自的生意,唯独他全靠龙升公司的分红来养活自己,虽然每年的分红足够他好吃好喝好玩儿地过他自己想过的ri子,可他心里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龙邵文的确是一个好兄弟,月月都按时在他银行户头里打一笔钱,许多年来几乎从无间断,可章林虎越来越觉得这钱烫手,因为龙邵文几乎没交代过任何一件事情去让他办,哪怕是一点点的小事情……

    章林虎算了一笔账,这只邮轮拉着四十条黄鱼,平均每条黄鱼交给他三百大洋,除去费用及相关打点,他可净赚五千大洋。这个月到现在,他已经成功地运走一百二十多条青田黄鱼了,这比起龙升每月的收入虽算不得多,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独自的生意……

    看着邮轮逐渐远去。变成了一个黑点逐渐消失,章林虎才回身上了车,对汽车夫说:走吧……汽车夫给了一脚油门,车急速地驶离王家码头。自打干起这桩生意来,每送一批黄鱼出海,章林虎都是这样亲自来码头为黄鱼送别,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心里踏实一些。

    贩运青田黄鱼并不是章林虎的独创。人贩子之所以都盯上青田,是因为此地人杰地灵,百姓富庶,觉得家家户户都能拿的出足够的钱来支付人贩子的差旅费。

    章林虎的家乡就在青田。当他看到别的人贩子从他的家乡一车一车地组织黄鱼拉到上海,再由上海出海外运国外,开始的时候还义愤填膺,可不久他就发现,从国外归来的黄鱼似乎一个个都荷包鼓鼓。有钱的很,他非常好奇,找了一位曾经当过黄鱼的亲戚去打听,才得知他们只要能在国外辛苦地工作上五六年。所赚到的钱在国内一辈子都赚不回来,因此才不惜倾家当产。想方设法也要往国外跑。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章林虎随即开始运作起来。他先花银子买通了青田县当局,以及上海南市jing察总局护照股,以劳务输出的名义为每个出国打工的人提供了一份合法身份,接着他又联系上了法、意邮船公司的买办,以及葡、法两国劳务输入公司,还有南京当局派驻葡法两国公使馆的人员,开始以招工为名,引诱青田男女青年出国工作。

    对这些改变了身份的黄鱼,章林虎向他们每人收取三百元的“差旅费”,然后提供旧西装一套,由青田用卡车拉至上海,在王家码头送上邮轮,只要船一离开,这笔差旅费实际上就已经赚到手中,因为黄鱼乘船是不买船票的,他们只是住在邮轮的火舱里面。船到马赛港,由法国劳务输入公司负责接待,然后再设法乘火车到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由中国使馆人员接待,休息一段时间后,再签署赴法游历证,获得在法国留居三个月的权利,男的到了法国,由劳务输入公司推荐找活干,一般都选择用青田石代人刻图章或刻人像,每块可赚五到二十五块法郎,在三个月中,除了一切开支,每人平均可获五千多法郎。女的扭跳小脚舞,每人平均可获八千到一万法郎。三个月期满,这些人重回里斯本,向中国使馆每人交付一千五百法郎,再获入法旅游签证,名叫“树上开花”。这样循环不已,轮番前往,五、六年后回国。此时中国驻葡使馆人员,因zhèng fu常欠付使馆的经费,也都赖此维持生活。

    乍一听,出国黄鱼的似乎是收入不错,活也不累,但其背后却是充满了血和泪。青田虽然富庶,但轻易能拿出三百块大洋的还是少数,不少人为了出国,典房押地都是再寻常不过。更有不少人,将妻子租给别人以换取出国费用。女人要想出国赚钱则更是艰难,她们不但先要接受sè情培训,学会怎样取悦于客人,还得按照要求把脚裹的越小越好。到了国外后,在大跳小脚舞的同时,还要被迫兼卖中国古装chun宫图或满足个别客人的变态要求,人格受到极大侮辱,身心也受到极大摧残。另则由于黄鱼出行时都是隐蔽在邮轮的火舱里,被藏在煤炭堆中,不少人未等到地方就已经窒息而死,被抛入海中。剩下的人即便熬到了马赛港,如遇法籍jing察检查的时间过长,窒息而死的人就更多了,基于此一点,黄鱼在上船之前都要与劳务公司签订一份生死自负的合同。至于法国劳务输入公司,更是由一批法国流氓组成,在帮黄鱼介绍工作的过程中,更是极尽盘剥、敲诈、勒索之能事,黄鱼稍有反抗,就遭到暴力对待,期间死人的事常有发生,由于黄鱼打的都是黑工,再加上语言不通,很难得到被输入国法律的保护。通常一船黄鱼,能熬到地方并能顺利挣钱回国的,连一半都不到。

    这天章林虎正在青田组织黄鱼外运,见龙邵文与吴文礼突然来到,非常意外。惊喜之下把二人请回了自己在高湖镇的老宅,杀鸡杀鸭招待二人。

    吃饭闲聊时,龙邵文得知在青田县,做黄鱼生意的人绝不止章林虎一人。杜月笙的门生,温州人陈鹤明就是另一个贩黄鱼的大户,他因为黄鱼生意还曾跟章林虎起过纷争,陈鹤明虽然先入行,且早已趟开路子,但青田乃是章林虎土生土长之地,知民情、人脉熟,因此二人分不出胜负。最终相互妥协,约定各拉客源,杜绝恶意竞争,互通有无。

    吴文礼听后说:自家的买卖岂容别人染指。林虎,这不阿文也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陈鹤明给弄死了,独占青田县的黄鱼生意。

    章林虎还没说话。龙邵文笑着从衣襟里摸出一张报纸,铺在了桌上。二人见龙邵文突然拿出报纸,都大为不解,凑头去看。见报纸上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法文。

    吴文礼笑着说:中国字我二人都好好的认不全几个,你拿出法文报纸来。这谁能看的懂!

    龙邵文指着报纸说:文字看不懂!图片总能看的明白吧!

    二人闻言,只把眼睛向图片上瞧去。图片是一张小脚女人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一看就是华人,穿着极为暴露,全身上下只围着一个肚兜状的布片,却把一只小脚高高抬起……

    章林虎看后“哈哈!”一笑:这好像是青田黄鱼,触他娘,没想到青田黄鱼这么有名,居然韬光养晦地上了法国人的报纸。

    吴文礼听后也跟着大笑起来。

    龙邵文把手一摆,“你们要知道这照片是什么人拍的,又为什么拍,怎么就上了法国人的报纸,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阿文!你就快点说吧!这我们上哪儿知道去!报纸上那歪歪扭扭的洋文,我们又不认识一个。”

    龙邵文神sè一懔,口气沉重地说:这照片是东洋人拍的。

    章林虎骂了一句,“他***东洋鬼子,不去拍他们的东洋ji女,却来拍我们的小脚女人,真是庸人自扰,梧鼠五技。”

    “他们拍我们的小脚女人可是用意不浅啊!你们两位素知我的底细,这报纸上的字你们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可是有人认识啊!报纸是林先生的朋友从法国给寄回来的,林先生当时给我读过,不过我记xing不好,只能记个大概,这报纸配上图片,意思就是我们中国女人都是这样的小脚残疾,只能靠哗众讨生活。”

    “放***屁!”章林虎怒道,“这些有眼无珠的东洋人在污蔑我们中国人。”

    “没错!这些照片都是驻在法国的东洋新闻记者拍下的,这些记者拿着东洋zhèng fu给的钱,整ri什么也不干,就找咱们中国人最见不得光的东西大肆宣扬,以此来污蔑中国,把中国人都丑化chéng rén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用来宣扬他们狗屁的大东亚圣战,并美化战争,说什么战争是为了帮中国人进化……”

    “我x他东洋鬼的nǎinǎi!”吴文礼破口大骂。骂完抓起报纸就要撕掉。

    龙邵文赶忙把报纸从他手中夺回,“东洋鬼向来居心叵测,也没必要生那么大的气,我给你们看这张报纸,并不是让你们去骂东洋鬼的,你们从中看出一点什么没有?”

    二人一起摇头,“还有什么?”

    龙邵文笑着说:你们想啊!这报纸我都可以看见,那法国人看不看得见?南京zhèng fu的外交部官员看不看得见?南市jing察局看不看得见?

    吴文礼已经听出点弦外之音,“看来这生意已经引起不少人的主意了,估计有人要追究!”章林虎却兀自没反应过来,还一劲儿地追辩解:这可是有合法手续的,就是追究了又能怎地!我的黄鱼可全都有上海南市jing察总局护照股颁发的护照,根本不怕人来检查。

    龙邵文笑着说:当然不怕!不过,这生意毕竟还是见不得光的,被人知道了,面子上也不怎么光彩,人人都说你是一个黄鱼贩子,恐怕名声不大好听吧!这些年我身上一直背着个大烟贩子名头,其中的滋味,嘿嘿!那是说不清楚的。”

    章林虎点头说:那倒是!阿文,你的意思是一拍两散……这生意我不做了?

    龙邵文笑着说:发财的生意岂有不做的道理。做还是要做的,不过必须想一个闷声大发财的办法才行。咱们只图财,不求名。”

    章林虎寻思了一下,觉得在云里雾里。他问:怎么个只图财不求名,阿文你快说吧!这种瞒心昧己的主意我是想不出。”

    龙邵文站起来伸个懒腰,说:你不是说在青田绝不止你一个人做这个生意吗?我的意思是,你看谁做这个生意做的大,然后你就去参与谁的生意。

    “我百无一能,又如何参与?”章林虎急着问。

    “还是起先做烟土生意的老办法。不贩卖,只保护。”

    吴文礼拍着桌子说:这办法好!咱们不参与黄鱼买卖,只跟贩黄鱼的人收平安保险费。给咱们交了保险费的人,咱们就保他的黄鱼平平安安地运到上海,敢不买账的人,咱们就让他做不成这桩生意。妈的。凭咱们的名头,这些黄鱼贩子还不得乖乖地任凭咱们摆布?

    “这招损人利己高明的很……”章林虎喜道:如此就不用愁没有黄鱼肯上钩了!阿文,你说吧!先拿谁开刀!

    龙邵文笑笑,“人选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嘛!就陈鹤明吧……”

    ……这天,陈鹤明的三十条黄鱼刚要登车启程。一群青田当地流氓过来就把卡车围了个水泄不通。陈鹤明知道遇上了麻烦,忙上前找流氓头目递烟说好话,岂知流氓头目却不买账,坚持要从中抽利。陈鹤明不干。想要开打,但一想自己手下只带了五六名兄弟。对方却有数十人之众,只好妥协让步。经过几番商谈,最后确定每名黄鱼抽利一百大洋!

    陈鹤明付了钱,送走黄鱼,越琢磨越是不忿,返回上海后,去找杜月笙诉苦。杜月笙门徒万余,像是陈鹤明这样的记名徒弟也多达两千,实在是管不过来这么多的闲事,但他每月从中也吃不少孝敬,现在门徒有事来求,他又不好拒绝,就打发钟锡良带了几名手下去青田帮陈鹤明摆事体。

    章林虎听说是杜月笙派人前来说和,极给面子,当下打个对折,把黄鱼抽利从一百大洋降到五十大洋,并允诺:但凡陈鹤明的黄鱼出了问题,这五十大洋分文不取。

    虽然抽利降了一半,但陈鹤明依旧觉得太高,心生不满,召集人手想与章林虎干仗,但一打听,威震黄浦滩的杀人魔王叶生秋派了杨忍、林奕浦等几位舵主前来给章林虎助阵,且章林虎也仗着地利人和,在青田广招流氓,扩大势力。陈鹤明知道如果打起来,怕连现有的利益也无法保障,也只能认了。为了弥补损失,陈鹤明更加疯狂地引诱出国务工人员,本来邮轮的小火舱装三十人已是上限,陈鹤明却与邮轮公司买办勾结,硬塞进五六十人,致使途中死亡人数大增……

    又过了一段ri子,青田贩黄鱼死难不断的消息逐渐被披露,黄浦滩报业大亨史量才在自己主办的《申报》上对这件事进行了批发和揭露,引起法国当局的主意,上海法租界捕房政治部奉令查办,经南市jing察总局局长文鸿恩协助,先是彻查了护照股,接着又在南市王家码头将陈鹤明逮捕,移交上海第二特区地方法院量罪判刑。而在期间包运黄鱼的意、法邮轮公司的买办,也受到了相应的jing告,章林虎由于早就收手不干,故而得以置身事外。为此,他不禁更是佩服龙邵文。

    只是刚开辟的生意又中断了,章林虎还是郁闷不已。龙邵文笑着对他说:在黄浦滩做运黄鱼生意的何止一家,你既然能收的了青田黄鱼的平安保险费,为什么就不能收别处黄鱼的保险费?”

    一言惊醒梦中人,章林虎经多方打听,得知洪帮组织三合会已经参与贩运黄鱼生意多年,只不过他们的黄鱼目的地却不是欧洲诸国,而是南美。南美地广人稀,劳动力奇缺,三合会就与南美来华的流氓政客勾结到一起,大肆贩运黄鱼到南美巴拉圭、乌拉圭等国开垦荒地,由于这些黄鱼的到来,大大缓解了当地劳动力紧张的局面,因此受到两国zhèng fu的支持,黄鱼运送的一切费用均由两国zhèng fu承担不说,但凡每贩出一名黄鱼,三合会还能得到两国zhèng fu付给的一百美元报酬。

    章林虎打听清楚这一消息,随即组织人手去抢三合会贩运黄鱼的码头,经过数场火拼,双方终于达成妥协,章林虎从每名黄鱼身上抽头十美金,并负责保护黄鱼的安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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