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节郡王薛崇简是薛崇训的亲弟弟,一个爹妈生的,但关系并不亲密,特别是立节郡王住到河东老家之后更是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他在以前的政治斗|争中站位错误,虽然太平公主比不上武则天一样凶狠,没把他逼上死路,却在内心里对他十分疏远了。皇室的亲情和民间有些差别,不是什么错误都能容忍的,皇子因为对父母的权力构成威胁时被处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亲弟弟尚且如此,薛家的两个妹妹就更和薛崇训不怎么亲密了,她们十三四岁出嫁之后,也是难得见上一面。武家的四个弟妹同样如此,要不是太平公主在,薛崇训是不是真会把他们当兄弟妹子也难说,连姓都不同。武则天政权失落之后,武家唯一能出现在宫廷庙堂的时期便是武三思那几兄弟,不过是当时的李唐皇帝认为自己实力太浅,想拉拢一批盟友而已。而现在武家兄弟早已退出了权力场,挂着萌封的官职爵位享太平富贵,太平公主还在他们倒是没有多少生活之忧;其实武家二兄弟和薛崇训的私人关系也还不错,显然以前无意中给自己谋到了一处好退路。

    至于武家的两个女儿,薛崇训甚至长什么样都不太记得清楚了,毕竟女大十八变。而且她们和薛家妹子也有差别,这也是薛家妹子封了公主,她们仍封县主的原因。

    不过太平公主的儿女们能聚在一起向她问安,她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只是还称不上团聚,人没齐。儿子也少一个,可能在太平公主眼里有这三个儿子就可以了,武家兄弟虽然没帮上她的大忙,胜在听话也算忠诚。当然薛崇训对她最特别,母子俩是生死之间携手过来的。

    这确实是场家宴,除了薛李两家的亲戚,只有翰林院的几个号称名士的文官作陪,没有外朝的大臣也无使节。不过座位上就分了高低秩序,和百姓家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光景大为不同,这些礼数大约也是造成皇室亲情比较淡薄的原因之一。太平公主坐的台子上的座位,其他后辈都在殿中列席;薛崇训也属于后辈,但他是皇帝,家国天下的传统使得他与兄弟姐妹们完全不同,也是和太平公主并排坐在中间的正位上,一旁坐的是皇后李妍儿。平辈的亲戚要自称臣,也可以跪拜,与对长辈的礼节相差无几了。

    本来大殿中嘻嘻哈哈的,薛崇训一来坐上去之后,众人便渐渐收敛。起先看起来武家二妹永和县主是最活泼的一个女子,武家兄弟都和她玩笑,这会儿也安静了许多。武家兄弟以前也和薛崇训称兄道弟关系比较熟,现在却保持着恭敬的态度。

    太平公主见状也笑道:“看来大家不喜欢崇训,你一来都不说话了。”

    薛崇训内心里也顿时有些失落,但他也不能随意在家人面前轻浮玩笑,保持权威也是同等重要的。他说道:“大家来问母亲安好,是来孝敬长辈的。我为兄长见他们都过得还好,也就无需多言了。”

    兄弟姐妹们都一本正经地向上面拜道:“皆蒙皇兄之恩。”

    就在这时武永和县主笑道:“我有那么多嫂子,你可别冷落了哦,给妹妹生个侄儿抱抱呀……嫂嫂,咱们家的薛夏州怎么没抱过来呢?”

    这玩笑有点冷,大家都没有起哄,也就是性子活泼一些的武永和这么说,而且也不见外,口上说着“咱们家”。李妍儿便搭腔道:“小夏在蓬莱宫让奶娘带着,我也想带她过来的,姑婆说这边太吵了就没有。”李妍儿的性格是比较温柔可爱的,虽然有时候要耍耍性子,但以权压人的时候是没有。众人一听她的话,都感觉比较亲切,报以友善的目光。

    薛崇训听见有人开始轻松地说家常,心下也产生些许欣慰,便好言对永和说道:“你们在宫多住几日陪陪母亲,妹妹喜欢夏州(他的女儿的名只有一个夏字,生下来就封了夏州公主,有时候也叫她夏州)明日到蓬莱宫陪她玩。”

    他和气地看着永和县主,只见她圆圆的脸,估计还不到二十岁,但嫁了好几年,已是当母亲的人。

    永和一脸高兴,拍着手道:“好哇!哥哥记得么,我小时候你还抱着我玩多疼我,现在我当然疼侄女啦。”

    这句话可能有点过于轻浮了,大家顿时忍不住都嘲笑她,不过带着善意。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酸溜溜地说道:“永和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咱们家,说得你们武家倒比咱们亲,皇兄成了你一个人的哥哥了。”

    薛崇训闻声转头看去,只见是自家的小妹河中公主,很久没见过了也还有点印象,到底是一个爹妈生的,面相上确实比武家的兄妹几个更和薛崇训相近,额头光滑饱满、眉毛浓、眼睛大而明亮、鼻梁较高,只是脸色不怎么红润。

    其实河中公主对于薛崇训来说照样感觉很生疏,哪怕是亲妹妹。不过他听得妹子的话有些不太适合,心道是自家人骂两句也没事,总比让武家的人心里产生不快好。他想罢便斥责道:“娘在这里,在场的兄弟姐妹都是自家的人,你怎能如此说话?”

    河中公主这次还是第一回和薛崇训交谈,结果就被骂了,她顿时一脸的委屈,片刻之后竟然从大眼睛里滑出几滴清泪来。太平公主见状就呵斥薛崇训:“你当的什么兄长,人家大老远从河中进京来见我这个娘,你照面就给弄哭。”说罢放低声音对薛崇训道,“薛二妹家的那驸马都尉两年前重疾,病是好了……身体不太好。她过得可不怎么顺心,你说话轻声点。”

    永和县主忙道:“就是说着玩,哥哥怎么就板起脸来,大家还觉得是我欺负姐姐呢。”

    太平公主威严地说道:“让教坊司的乐工上来,你们都高兴点,薛二妹也别伤心了。”

    薛崇训默不作声,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和亲人们好像不是一路人似的,他的脑子里还装着现代的亲人记忆。至于这里的亲戚……爹被外婆给虐|待而死,然后他杀了几个表哥表妹,把亲弟弟软禁在河东、舅舅软禁在三清殿好像快死了也不去过问,下面的这两个异父同母兄弟对自己充满了敬畏。好像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亲情一回事,就连亲娘也不是纯粹的家庭关系,要不是长久以来薛崇训和太平公主同进退,也不可能达到现在的关系,薛二郎就是个好例子。

    或许他本就不是一个交际圆滑的人,此时他想起了自家妻妾一块儿吃饭的场面,她们聊得起劲薛崇训一般是插不上嘴的。同床共枕的人都这样,更别说这些难得见面的弟妹了。

    很快乐工奏起了轻快的曲子来,教坊司的舞姬也满面春风带着笑容在木台上载歌载舞,在音乐的衬托下,大殿上的气氛随之也祥和起来,一派天伦之乐的景象。

    过得一会儿河中公主起席,要去偏殿补妆。贵妇参加这种宫廷晚宴都是穿着大红大紫的礼服,脸上的胭脂水粉精心涂描,刚才她一哭就破坏了精细的化妆,这会儿心情转好怕丢了形象就去弥补。太平公主好像挺喜欢她的,这时也陪着她去偏殿了。薛崇训看了一阵舞蹈,心里琢磨着刚才那事儿,便说要更衣,想趁此机会过去私下里宽慰妹子几句。

    薛崇训和宦官鱼立本走到偏殿门口,正听得里面太平正和河中公主说话。太平公主道:“天下又不只驸马都尉一个男子,有什么好气的?你干脆留在长安别回去了,我在宫外赐你一座宅子住下来,你贵为公主谁还敢干涉你?你爱怎么乐便怎么乐,偶尔进宫来陪陪我,岂不逍遥?”

    “这样不好吧,怕哥哥骂我不贞,到时候我还有什么脸见人?”河中公主道,“再说我也不喜和那些浮夸之辈来往,若是母亲不嫌,我不如留在大明宫陪着您。”

    太平公主笑道:“宫里就你兄长崇训一个男子,确是无趣。我说让你在长安城里住可不是嫌你,你还不懂?”

    河中公主有些羞臊地说道:“母亲的好意心领了,我或是回家居住或是陪着母亲,不想住在宫外,不然哥哥一定会嫌我。”

    “管他作甚?”太平公主道。

    这时薛崇训已走进了偏殿,河中公主发现他急忙停止说话,低头不语。薛崇训装作一副亲切的表情,却是十分难看,他看着河中公主好言道:“刚才我不是存心骂妹妹,虽说武家、李家、薛家都是自家的人,但你是我的亲妹子,我只能斥责你了,可别见外。”

    河中公主低着头“嗯”了一声。

    太平拉下脸道:“可你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她要留在宫里陪我,可这承香殿平日也挺无趣,她又不信道家……听说你让那个白七妹在批奏章?那还不如让你妹妹帮衬着你,到底有点事做,也不是外人。”

    “让河中公主参与政务?”薛崇训有些吃惊,眉头不由得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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