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嘈杂空气混浊,这会儿没有吸烟的,但蜡烛、油灯等照明的物什产生的烟尘在关门闭户的赌坊内无法散去,弄得里面烟雾缭绕。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们仍然乐不思蜀笑声不绝,当然也有争执声,苏九把能抵押的东西都输光了,正在那里和对赌的瘦子争吵。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砰砰砰……”快速的打门声,里面喧闹的气氛很快就开始静下来,靠门的那些人面有惧色。这深更半夜的谁来砸门?不会是衙门的公差抓赌吧?

    一个壮汉走了过来,说道:“别慌我瞧瞧去。咱们在万年县馆里有人,真要是出了事儿能一点风声都没?”汉子说罢便走上前去,在门缝里往外瞅了瞅便拿下门闩开门。只见一个胖妇人和一个小厮正站在门口,门一开就冲进来了。汉子回头笑道:“苏九,你家娘子找你来了。”

    众人都松下一口气,有人道:“这还是苏九家的娘子么?刚才不是听说他连妇人都输出去了。”

    那妇人左顾右盼终于寻到了苏九的位置,也不管周围的起哄径直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骂道:“半夜三更还不回家,不赌能要了你的命啊?跟我走!”

    瘦子扬了扬手里的契约微笑道:“今儿你先回去,这东西我先收了。”

    妇人一听话里不对,又加上刚才那些人的起哄,便问道:“那是什么东西,让我瞧瞧。”瘦子道:“苏九把你抵押出来了,有他自己的画押,可不能给你看,你要是一把给撕了,我找谁说理儿去,哈哈……”

    “你……”妇人又羞又愤,瞪圆了眼睛盯着苏九,苏九不敢与之正视。

    就在这时,几个人向这边走了过来,一个口音不像常在京师的人说道:“让她陪咱们一晚上,这帐就一笔勾销了。”说罢不容分手就上来架住苏九的老婆,苏九急道:“光天化日,你们要干甚?”

    “这是晚上!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这妇人你管不着了,白纸黑字,想赖账不成?”

    苏九上来拉扯,不料被谁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那几个汉子随即拉着妇人就往里走。赌坊中的纨绔子弟各色赌徒见状不但不加阻止,反在旁边看戏看得欢几乎要拍手称快,有人嚷嚷道:“这下有意思了,来真格的。”

    妇人大急一面挣扎一面骂,很快嘴上就多了一团布条。苏九听得周围的人嘲|笑,有些是他平时认识的人,虽然都是酒肉之交脸上总是挂不住,他早已面红耳|赤,从地上爬起来就追上去,不料跑到里屋门口就被人挡住抓扯起来。

    妇人被架了进去,站在角落里的陈英暗自打量了一番,心下就非常失望,只见那妇人生得并不算丑,皮肤也不错,胖点也没啥可就是腰太粗身材对陈英没啥吸引力。他便下令道:“赏给你们了,这良家妇人可是花钱也睡不到的。”几个同行的汉子听罢一阵淫|笑,有人伸手去抓妇人的胸,抓扯之下把她的上衫撕破了一大块,里面的红肚兜都瞧见了。

    掌柜的见状开口道:“敢情您是真打算当场就把苏九家的妇人给办了?”

    “不是说好的么?”陈英笑道。

    掌柜的冷冷道:“这要是换作别家的,我自然不会管你,况且有契约在,在道上也说得过去不存在坏名声一说。可这苏家和官府有关系,闹大了万年县的人也罩不住。”

    陈英道:“掌柜的反悔了,还是怕了?”

    “那份契约给你,出了这地儿你爱咋办咋办,我管不着。可在我的地方别搞这些门道!”中年人正色道。这时从外头进来了几个壮汉将陈英等人围住。

    陈英左右看了看,顿时哈哈一笑道:“你说得在理,在这地盘上就得听地头上的说法。得,今晚花了不少钱,倒也没白花,见好就收罢,告辞了。”

    “慢着。”瘦子喊了一声,把手里的契约递了过去,“这东西您拿着,我的活也就干完了。”

    陈英笑道:“这东西我拿来作甚?咱们还能欺上门去在人家的家里干什么事儿不成?这倒太看得起在下了。”说罢带着同行者数人便往外走。

    ……不料这事没那么容易就罢休,当晚苏九的老婆上衣被撕坏,出门的时候衣衫不整很多人都看见了的。当场的许多都是吃喝玩乐之徒,自然在茶余饭罢就会拿去当笑话说,又被一些对苏晋的事儿有成见的旧士族大夫知道了,就乐得帮他宣扬,一有诗友聚会什么的就拿去传,一时在士林成了一个大笑话。不少士大夫不满薛崇训专权,正事上不敢去争,但这种事不关己的闲话说起来就很欢乐了。闲话传过几遍之后也就变了内容,把苏九签了契约的事儿说成了他的老婆当场被人淫|玩。

    苏晋知道了十分恼怒,将苏九当面痛骂了一顿,又罢了他的差事。随后给京兆府少尹写了一份帖子,让京兆府过问此事,此时京师各有实权的机构很多都是薛党的人。京兆府当即就连同管万年县的衙门差役对西市附近的烟花酒色之地进行了巡查,一下连累了不少赌坊同行,惹事那家早得了消息避风头去了没多大的事儿,其他的违反律法的青楼酒肆反倒了霉,不少人还被抓进了牢里。

    这事儿在长安弄得鸡飞狗跳成了个笑话,薛崇训等人也听说了。熟悉士林风气的刘安到亲王国走动,对薛崇训说:“这事儿本不算大,却也不得不让人注意,一帮人是在坏苏侍郎的名声啊。”

    薛崇训也生气了:“谁拿我的人开刀,就是和我过不去!咱们用仁政想大伙都相安无事,却不是要那帮人随便就能上窜下跳。京兆府这帮没用的东西,让他们去查就知道拿商贾酒肆做样子,欺软怕硬不中用。宇文公来管管这事。”

    一旁的宇文孝忙道:“王爷放心,老夫非得给苏侍郎一个说法。”他想了想趁机提到,“以前周彬任京兆府少尹时,上到士林下到市井何曾出过这种事儿?周彬虽然品行不及公卿大夫,办实事却能行之有效,毕竟瑕不掩瑜……”

    幕僚们一听就明白了,那周彬是和宇文孝交好,上回出事被罢免,现在风声过了,有宇文孝提起恐怕要复起了……以前周彬被搞下去时,就有人暗地里说过,不论这人坏事干了多少,贵在屁|股正够忠心,仕途就没到头。时不过数月,没想到话就应验了。

    张九龄心知肚明,轻轻进言道:“周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到别的衙门挂衔倒无关大紧,却不宜在此时起用为京兆府少尹。王爷早定下了安抚人心宽松之策,而周彬在官场早有酷吏的名声,用他到京兆府不是与定策南辕北辙么?”

    薛崇训沉吟片刻,看向宇文孝道:“先让周彬到内厂历练历练,此事以后再说。现在宇文公务必查清楚是谁在背后陷害污蔑苏晋,把来龙去脉真相弄明白,揪出幕后主使!”

    宇文孝爽快地把这差事接了。这老头子现在的身份白得很,朝廷命官,可知道他底细的人都知道宇文孝的仕途出身开始就是走的旁门别道,既无门第又无科考之才。他办起事来根本不会正大光明地差遣官府衙役,也不讲真凭实据,还是江湖那一套,从市井青皮那里打听了些事儿,也不管真假,就盯上了开赌场的那几个人。

    那掌柜的第二天就被人威|胁了,初时他不当回事,结果当晚就被割掉了左耳。掌柜的又怕又怒,急忙召集人手摸威胁自己的那几号人的底细,总算弄明白原来那些人以前在漕河上吃饭,和江洋大盗没多大的区别。这等亡命之徒连赌坊的人也会涑三分,平时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路人,这回惹上了事儿掌柜也不敢贸然报复,直接报官又怕鬼魅缠身结下怨,还得请上来谈谈和解的可能。

    不料上门和谈的并不是江洋大盗,却是挂了官府牌子的人,什么内厂这衙门鲜为人知,却真有官身。掌柜的也不禁暗地里叹官匪一家。

    内厂的官员胥吏是怎么和江洋大盗扯上关系的?这便是宇文孝暗地里捣鼓的玩意,他不敢让挂着大案的罪犯洗白,却能收买一些人让内厂管着为他办事。这种事连有酷吏之名的周彬都不会干,周彬怎么着也是正儿八经的官,性情再怎么阴狠也不会和那些人扯上关系;宇文孝却不怕,要追根寻底,他以前起家之时和杀人劫|货的亡命之徒又有多少区别?

    见官上门,掌柜心下“咯噔”一声,什么都明白了,这祸定是上次贪财惹上的苏家那档子事。果然来人很爽快地说:“你们别卖关子,更别以为没把柄。咱们来管的事,正是京兆府万年县管不了的,自然用的法子也不是公堂上那套,明白?”

    掌柜的顿时瘪了,只能点头。心道又是江洋大盗又有白道背景,谁他|娘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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