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烟深处开三殿,春雨微时引百官。麟德殿本身由前中后三座大殿组成,中殿及左右阁台是二层建筑,前后两大殿都是单层建筑。四周除了围着主殿的廊庑,还有许多小房屋借以衬托出主殿的巍峨雄壮。

    此时东宫兵将在大伙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发难,已近前门,除了冲进麟德殿的兵力,肯定也会分兵绕道包抄侧后,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儿。

    大部分臣僚们都慌了,七嘴八舌地出主意避祸,大家都希望能想到办法拖延一阵子等禁军来救。薛崇训看到众人这么副害怕的模样,自己顾不上恐惧,首先想到的却是太子的悲剧:威胁到了绝不大部分当权者的人身安全,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技“群嘲”?这事儿一过,用众叛亲离四面楚歌来说他应该毫不夸张吧。

    不过得避过眼前的灾祸才行,薛崇训正待要带着皇后开溜,忽然有人喊他问道:“晋王,此时我等该当如何是好?”

    薛崇训本想不予理睬自顾保命的,但临时想再帮太子一把,让大臣们对他更加愤恨,便说道:“如何是好,你说呢?为啥李承宏要选国宴之时动手,因为他明白单单对薛某或是皇后动手没有用,要想一网打尽!”

    果然把话挑明了更增恐慌,有的人完全不顾身份地位,撒腿便向东北角落那边的麒麟门跑。这时候薛崇训倒是看明白了太子的思路,无非就是想在皇帝死后将大罪转嫁,再用武力一蹴而就地解决主要政敌(太平一系重要成员),然后他是皇储便能名正言顺地登基掌控大权……想法好的,现实却未必那么理想。

    至于仰在龙椅已经挂掉的皇帝尸|体,完全没人去管,李守礼也是挺悲哀,或许事后会有隆重的葬礼很多人为之表演哭泣,可是此时他身边有谁真正关心他的?

    宰相张说沉吟道:“叛军数百,麟德殿侍卫是抵挡不住,向北撤离又来不及了,只有分散在麟德殿中躲避,此殿占地甚广房屋众多,要搜遍各处很费时候……不过伤亡定是难免。”

    平日非常自恋自认为潇洒的窦怀贞都没法保持住气度了,满脸愤怒地骂道:“简直无法无天,以后定要向次子算账!”

    薛崇训回顾周围道:“张相公说的是,大家散了自求多福。”

    众人便一哄向后门跑,乱作一团。参加宴会的人虽然多,可大部分是吃喝享乐惯了的官僚,而且所有人都没兵器,当然没有谁会想着要自己去抵挡军队。

    薛崇训对站在软塌旁的高皇后执礼道:“皇后跟我走罢。”

    高氏忙点了点头从上面走了下来,因礼服很长行动不便走得有点慢,薛崇训一把拉住高氏的手便走。高氏下意识地缩手,可是薛崇训抓得实在,她没能把手缩回去,只能留在薛崇训那粗糙的大手里。

    身边大约十来个高氏左右的奴婢也跟了出来,薛崇训回头道:“李承宏动员部下的说辞肯定是勤王,便不能下令滥杀无辜,你们这些人不用担心性命,也别跟着,帮不上忙反而增大目标,都散了!”

    宫人看向高皇后,她大概也觉得薛崇训言之有理,便下令道:“你们别跟着了。”

    众人听罢只得停了下来,有两个人还哇哇伤心地哭起来,嘴上说着希望皇后娘娘平安无事,也不知眼泪是真是假,自然也可能是他们平时受皇后之恩发自内心。

    高氏大概觉得在众奴婢面前被人拉着手不成体统,便用力把手从薛崇训手心里挣脱了出来,提着自己的长裙慌慌张张地跟着薛崇训快步向中殿正门那边走。

    这时旁边有个大臣一面跑过去一面看了一眼薛崇训,没好气地说道:“起先我本以为晋王有何退敌妙策……”

    薛崇训心道:李承宏又不是三岁孩童,兵都带进来,还能和他讲道理不成?自然是要跑路的……不过李承宏能把兵带进宫来,就应该很不容易了;如再要别人替他拼死卖命恐怕很难,根基只有那么点的人。现在这状况比起当初在陇右跑路举目无援的情况实在轻松多了,况且薛崇训在个人求生手段上还是挺有自信。眼看麟德殿建筑群鳞次节比格局繁复,他此时并不怎么害怕,自信来源于武艺和经历。

    他想罢转头看了一眼高氏道:“皇后勿忧,薛某定会保护周全。”

    高氏使劲点了点头,气喘吁吁的说一句话都顾不上,她长期生活在宫闱,体力自然是比不上薛崇训这样的人。

    两人刚跑到中殿前门口,高氏忽然摔了一跤,扑到地上痛得眼泪都几乎要流出来,一双眼睛看着薛崇训又是可怜又是无辜,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表现得像一个小女孩似的。

    薛崇训急忙转身去扶,把她扶起来时,她抓着薛崇训的肩膀颤|声道:“疼,迈不开步子了。”

    但见高氏还站得稳,这么年轻的人应该不会摔一跤就骨折之类的,薛崇训便道:“无妨,等一下就好。”

    高氏回头看了一眼前殿那边:“叛兵快要追来了。”

    “嗯。”薛崇训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抱着她走。虽然事有权宜,但起先拉了下手都被甩开了,要是贸然去抱会不会挨一耳光?

    高氏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哭丧着脸道:“薛郎自己走罢,不用管我了。”

    “你说什么,怎么行?”薛崇训愕然。

    “我对薛郎的作用无非就是个皇后身份,如今陛下驾崩,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重新在大明宫找个人结盟,达到同样的作用……”高氏眼里的泪水总算是掉了下来,或许是今日遇到太多事儿的缘故,恐惧和压力太大达到了承受极限。她这辈子恐怕都没遇到过今天这么多危险的事。

    薛崇训道:“皇后言之有理,可是……”他一时想不出可是什么,只是直觉就完全不能像她说的那么干,而且她多半是在说气话。

    他也不多废话,转身便一手搂住她的后背一手托住她的腿,一下子抱了起来便走。

    “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高氏被人抱在怀里,脸色顿时绯红。

    薛崇训一面大步而走一面说道:“事有缓急,皇后稍安,我并无轻薄之心。”其实不解释还好,这种时候本来就多半没有那种心情的。

    抱她起来才发现这女人怕只有**十斤,平常尽穿宽大的礼袍看不出来她居然这么轻。

    高氏没有怎么挣扎,不过象征性地说两句话而已,她真想留下等|死就奇怪了。不过她确是十分窘急,堂堂皇后平日都是一副高贵持重的作派,忽然被人抱着走自然很不习惯。她怕摔下去本能地抓住薛崇训的臂膀,入手处结实健壮,只感觉下面步伐如飞稳健有力,一种很让人踏实的力量感让她浑身软绵绵的。

    过得片刻,她便伸手混乱取下了自己的凤冠往地上一扔,免得珠玉满头太惹眼,一头顺滑的青丝顿时散乱开来,发丝因薛崇训快速走路而在风中飘逸。

    二人上了中殿的楼阁,来到飞桥旁边,薛崇训便把高氏放了下来歇口气,顺便居高临下看南面的情形,只见前殿台基上全是披甲执锐的兵将,纷纷往殿中涌进来了。回顾左右,麟德殿廊庑外也有许多骑兵,几道门口的兵最多,自然是防止参加宴会的人逃出去。

    “太子的人马竟然这么多!”高氏瞪圆了美目道。

    “只有几百人,不过也不少了。”薛崇训随口说了句废话。

    高氏又看向飞桥那边的二方亭:“我们要去那边么拒桥而守么?”

    薛崇训摇头道:“既没盔甲也没兵器,守什么?这头被堵死了一会跑都没地方跑。”

    高氏皱眉道:“那薛郎到这里来……”

    薛崇训笑道:“来瞧瞧,居高临下看以武犯禁的场面何其壮观,不过来的是唐兵……只要不是蛮夷兵打进长安来了就好。”

    高氏听罢顿时无语,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还是快走吧。”

    “皇后所言极是。”薛崇训便又将其搂在怀里,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薛崇训道:“刚才我看到后殿郁仪楼、结邻楼左右有许多小房屋,格局比主殿更加复杂,咱们去那边躲起来。”

    二人下得楼阁,继续往北走,然后从侧门出了主殿,便往那些低矮建筑里钻。越朝这边走人越少,那些大臣都跑散了不知道躲往哪里去了,估计也在后殿附近,因为叛兵是从前殿进来的。

    薛崇训抱着高氏走进一栋小房子时,只见那房屋狭窄,屋子之间的走廊几乎仅容一人通过。这种格局在民间大户里也有,大约是为了防止奴婢们在走廊上交头接耳的原因,薛崇训也弄不太清楚,不过此地看起来却很适合藏身。

    “这里才是防守的好地方,狭窄不易进攻,只需堵在里面与一人格斗便成。就怕放火,不过等他们找到这里并要放火时,多半禁军都到了。”薛崇训说道,“不知道麟德殿的厨房在哪里,有把菜刀也好啊。”

    高氏道:“我也不清楚,没去过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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