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训的陇右旧部到达长安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了,张五郎宇文孝等人与殷辞率领的神策军汇合后一路回来。这帮人名义上并不属于薛崇训私人的官吏和卫队,建制上依然直属朝廷。河东王的封号是两个字的郡王,级别比一个字的亲王低,薛崇训不可能有名义拥有如此多的官员和军队;不过朝臣们心里都清楚,他们实际上全是薛崇训的嫡系人马。

    张五郎等将帅以前在宫城玄武门呆过好长一段时间,在禁军中多有交好的熟人,他们回来时,禁军都尉陈大勇等人不顾避讳穿布衣出城私见。薛崇训也是脱了官袍,穿了一身麻衣去迎接,这样可以借口以好友的身份。

    薛崇训在长亭尽头远远地就等到了远道而来的四千余人马,只见道路上黑乎乎的一片衣服。神策军刚建立的时候就因为军服的颜色得了个外号“寿衣军”,军容便是这般黑漆漆的模样。他们赶了千余里的路风尘仆仆的里面还夹杂着各种骡马物什,看起来自然就乱糟糟的。军队为了行军扎营,不仅带有武器,还有帐篷、锅盆、柴刀、锤子等玩意,一火十人人除开战马一般都有六匹驴或骡驼东西,长途行军后自然就不太美观,就跟一群迁徙的牧民一般。

    身穿麻布葛袍的薛崇训站在最前头远远眺望。这时张五郎等几个将领官吏便策马从队伍中出来了,加了几鞭径直向薛崇训这边奔将而来。

    数人行到跟前,从马上下来向薛崇训及其身后的众将帅抱拳为礼,说了些客套的话。薛崇训的礼节却是十分简洁随意,也不言路途劳顿辛苦等寒暄话,只对张五郎笑道:“月前收到五郎的书信,获悉你已在鄯州成亲了,媳妇一起回来了没有?”

    张五郎见郡王及不少禁军将领这么给面子出城相迎,初时还有些受宠若惊的紧张,听得薛崇训的话反倒舒心了不少,当下便答道:“她有了身孕,怕在路上动了胎气,得等到明年才到长安居住。”

    这时薛崇训才想起来,张五郎那媳妇蔡氏还没成亲就怀上了,要不他们也不会急着那么早成亲,连张五郎老家的娘都没见呢。不过这事儿外人就只有薛崇训知道,事关别人家名节的事,他自然不会说出去。

    薛崇训沉吟道:“到时候得在长安置办一处宅院才是。”

    张五郎忙道:“岳父大人已托人在长安选购宅邸了。”

    薛崇训笑道:“有钱的丈人就是好啊!”众人一听也是哈哈大笑起哄一阵,张五郎不太善口舌言辞,这时只是有些尴尬地低头不语。张五郎娶蔡氏自然不算高攀,五郎堂堂一县侯,地位很高,蔡翁有钱但没地位,正好联姻光大门楣,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儿,出点钱算什么。

    薛崇训又看向宇文孝问道:“宇文公上了年纪,路上没累着罢?”

    宇文孝笑道:“老骨头还硬朗。”

    刚回来的几个人和薛崇训说了几句话,又前去和其他相迎的将帅官吏见礼寒暄。过得一阵,薛崇训才说道:“这地儿说话只能喝风,闲话少说,大伙这就去我府上宴饮,我为大伙接风洗尘!”

    宇文孝乐道:“那敢情好,路上光吃素嘴都淡得没味儿了。”

    薛崇训指了指马车:“宇文公与我乘车,张五郎几个年轻便骑马。殷将军,你先率军随御史到万年县馆南边修整,朝里会有人抬酒肉犒军。你就多忍一会,安排好军营之后再到府上来。”

    殷辞长得眉清目秀,儒雅之气十足地抱拳应了一声。然后大伙一同回城。

    薛崇训当晚便陪着陇右回来的旧吏宴饮,但他没敢喝多了,这几日还有得忙活。

    此时京畿各地的三点六万人官健已分批向潼关东调,粮草也是押运到潼关囤积,薛崇训作为主将多少得过问过问;回来的人也要安排,薛崇训不想自己人受了亏待,在宰相面前提出想让宇文孝恢复京兆府的官职。

    宇文孝同时也领郡王府的官,他从陇右郡带回来的“情报局”骨干,正好通过王府的庇护在长安发展势力。

    河东王府隔壁的宅院本是一勋亲的产业,被买了过来开府设官,里面的官吏领着朝廷俸禄但主要为王爷服务。宇文孝的办公官邸便在里面,和王昌龄又在一块儿了。

    ……

    长安城以宽达数十丈的朱雀街为界限,西为长安县、东为万年县,这条大街在薛崇训眼里根本不能算是街道,完全可以当广场用。神策军便在长安城东南边万年县的地盘上驻扎修整,走了千里路要休息数日才东调。

    军纪却是一点问题没有,初到长安但没有发生任何扰民的事件。将军殷辞人看来文弱,但手段却一点都不弱,严明军纪说到做到,知道他为人的部下并不敢以貌取人,反倒有些怕他。

    还有个原因是神策军旅帅以上的将领全部出自飞虎团……飞虎团不仅是一支卫队,如今已发展成了一个类似军官集团的东西,凡是薛崇训的嫡系部队,将领都从里面抽调。朝中早就大臣意识到薛崇训培植党羽,但以前是太平公主默许的,没人傻乎乎地乱说什么;如今太平刚退隐,又正要河东王领军平叛,御史言官也暂时没说什么。

    殷辞本身也是飞虎团将领出身,部下都是飞虎团的老人,管起来当然得心应手,少了许多隔阂。不过他也知道治军的张弛之道,见将士劳顿,在万年县驻扎之后并不过分约束,准许大伙出营寻乐子。

    武夫们的乐子,无非就是喝酒赌钱,赢了就去青楼嫖|妓。有的军营还设有营|妓,养些女子专门给将士玩|乐的,唐朝对色|情|业管制不严,有公职的文武尽管大摇大摆地干寻花问柳之事,甚至还用皇粮养|妓。

    神策军有个叫公冶诚的旅帅,刚出营便被将士拉住一块儿去赌钱,他忙推说有事儿。

    众人诧异,有人说道:“兄弟最好赌,在陇右拿了一年的军饷也没见花出去,手头有钱竟然耐得住?今日是怎么了?”

    另一个揶揄地笑道:“莫不是在长安有相好,赶着去见面?”

    “放|屁!”公冶诚骂了一句,不愿多说抬脚便走。他还真是去见相好,去年飞虎团在长安驻扎过一阵,当时他还是个没职位的小卒,在东市外面认识了个卖麻糖的小娘,一来二去的心便被勾去了,只待火候到了便想娶过门去,这回好不容易回了长安,他自然要去找那小娘的。

    去岁政变的时候,他在武德殿前作战勇猛,让张五郎刮目相看,说好了给他升迁的机会,到了陇右正遇神策军需要将帅,张五郎果然没食言,指名道姓地点了公冶诚做旅帅。如今公冶诚做了旅帅,手底下有百十人,更是自信了。

    他怀里揣着一副黄金手镯,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故意全副武装身穿两档铠,腰配将官佩刀,收拾得十分神气,然后带了两三个亲兵便策马往北走,这回得炫耀一下……那小娘的父母有点势利,当时只道公冶诚是个小卒,比小贩还不如,认为做点小生意的人至少能挣钱回来不是,当兵打仗挣不到钱还随时可能一命呜呼。没办法,市井之人便是如此短识。

    不过现在公冶诚打算扬眉吐气一番,而且他也舍不得小娘。

    公冶诚等人寻到那小娘的家,好在只要没遇上战乱百姓家还是很稳定的,因为没有什么发迹的机会,以前卖麻糖现在还卖麻糖,住家也没变。公冶诚敲开门,他那神气的模样自然让人十分惊讶,小娘的父母态度大变。世人势利人之常情,原不值得大惊小怪。

    待公冶诚送上金镯子时,二老以为是聘礼,还埋怨他怎么不请媒人。公冶诚大方地说只是见面礼,聘礼以后另外准备,说得二老心花怒放。

    事到如今,小娘家自然不反对他们来往了,公冶诚兴致大好,当下便遣散了随从,换了衣服约小娘去逛街,一起度过难得的几天时光,因为穿着盔甲和小娘子一起走实在碍眼。

    他去了身上的行头,其实长得很普通,身材也不够魁梧,显得有些瘦,面相也不甚方正。倒是那小娘子长得十分水灵。

    二人在市集上闲逛了一会,公冶诚一副衣锦还乡的模样非常大方,又给小娘子买了不少吃的用的。不料方从市集出来,便遇到几个喝得醉晕晕的市井无奈,见小娘子长得水灵便出言调|戏。

    公冶诚哪里忍得住,走上去便是一拳打得那出言不逊的青皮口吐鲜血,于是他一对四五人,便在大街干起架,此时此刻公冶诚哪里还想得到什么军纪不军纪?

    他虽然是个旅帅,带上装备作战还可以,赤手空拳和这些市井无赖干架也强不了多少,何况一个人打几个,实在没占什么上风,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当头的那青皮将其按翻在地,吐了口唾沫对吓呆的小娘淫|笑道:“小娘子干脆跟老子得了。”

    公冶诚怒火交加,破口大骂:“老子非拔了你的皮。”

    一个青皮道:“听口音外乡人?横啥?”

    就在这时,只见街头的百姓纷纷闪避,有围观看热闹的人说道:“河东王爷的仪仗,赶紧让道,不然吃不完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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