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璩已经站起身:“王璩一生孤苦,独自上路也已习惯,况且还有侍卫和侍女,无需再派官员。yzuu”晟王的眉微微皱起,看着面前的王璩,王璩站的还是那么笔直,脸上有从不曾变过的坚毅。

    这样一个女子啊,怎么都不肯低头。晟王此时不明白心中对她的感觉,但隐隐觉得,自己那个儿子,在她面前着实有些幼稚了。稍稍定一下心,晟王看着王璩:“你毕竟是大雍郡主,身边怎能没有一个大雍的人?燕王给你预备的人手虽足够,他们中能讲大雍话的却不多,多个大雍官员,路上遇到什么事,也便宜些。”

    话已至此,王璩再要推辞就显得太矫情,她微微点头,又行一礼就退了出去。晟王站在门边,看着王璩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眉头没有松开反而皱的更紧。当日只觉得自己儿子是因她的美貌而神魂颠倒,可今日这一席话,却让晟王觉得,能让楚国公神魂颠倒的,或者不仅仅是她的美貌。

    一阵寒风吹过,从上午时候就一直阴沉着的天仿佛被这寒风吹的再也阴沉不了,几点雪花飘落下来。晟王微微叹气,身为王府当家人,他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进入王府成为王府主人。让王璩远离,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一件事情。

    第二日刚用过早饭,晟王就又命人把王璩请去,昨夜的雪很小,路上都没积起来就全化做了水,瓦上那微微的白在阳光照射下也很快化成水,滴答滴答往下滴。王璩一路沿着游廊走来,听着那滴答的水声,面上神情依旧没变,到了今时今日,已再没有任何事能轻易激起她心中的涟漪。

    除了晟王,邵思翰也在屋里,看见王璩进来,晟王指一指旁边的邵思翰:“邵主簿本是我王府属官,为人仔细,办事小心,我们午饭后就要继续动身回京,陛下那里的消息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就让他先跟你上路。”

    见王璩没有说话,晟王咳嗽一声:“你可是在恼那日城门前他说的话?邵主簿素来为人正直,遇见不平之事……”晟王觉得这不平之事有些过于严重,飞快改口:“遇到些事喜发议论,这也是年轻人的通病,等再过些年就好了。”

    王璩不由去瞧一眼邵思翰,邵思翰还是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被说的不是自己,感觉到王璩在瞧他,耳根处浮现出一抹红色,但王璩并没看见那抹红色就已经转向晟王:“王璩虽是女子,但也晓得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当日王璩既做了这种种事,又怎会怕天下人的眼?”

    真要怕、真要恼,就不会回转大雍了。晟王嗯了一声,又对邵思翰道:“邵主簿,这段时间你就跟着顺安郡主,等陛下那里有了别的旨意,再行决断。”邵思翰行礼:“下官谨遵王爷钧旨。”

    接着又转而对王璩行礼:“下官这些时候就全由郡主差遣。”王璩后退一步,微微弯一下腰,只当受了个半礼。晟王也算了了桩心事,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王璩走到门边时候才转身对晟王道:“楚国公有您这样一位父亲,真是他的福气。”

    说完王璩就疾步离开,邵思翰愣在那里,不明白王璩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晟王叹气,世间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安康顺遂。世间做儿女的,都愿自己的父母体贴慈爱,关怀备至,可是天下偏偏有那样不肯爱惜子女的父母,遇到这样父母,竟是让做儿女的百般难辩。

    天下间的人伦惨祸不止这一桩,但竟是这样一桩让人无法思量其中的对错,看着邵思翰,晟王缓缓说了一句:“那个孩子,虽说做的有些过分,但身为女儿得不到父母疼爱,得不到家族庇护,算来,也是王家欠她的,你要恭敬听命,不得懈怠。”

    邵思翰恭敬应了,晟王的眉还是皱着:“陛下唯愿天下太平,人家和睦,可是这世间不如意的事太多,家庭里的事情,孰是孰非竟是很难分清。”这样的话不是邵思翰能接口,也不是他能评论的,只是静静听着晟王说完。

    世间的事总是这样阴差阳错,当年的事只要稍微有人加以劝谏,也不会变成今日这种情形。晟王没有再说下去,挥手示意邵思翰离开。邵思翰走出屋很久,还能听到晟王的叹息声在耳边回响。

    晟王方才竟用了孩子一词,算起来她和晟王的长女差不多一样大。那位郡主邵思翰见过几次,在家是父母宠爱的女儿,出嫁了丈夫疼爱,已经生下两子一女,最小的女儿今年都五岁了,已经懂得心疼人的年纪。

    不管是在青唐,还是在大雍,王璩这个年龄都该是枝头结满杏子的年纪,而不是依旧一个人,孤单行走在路上。没有人希望她回京的,她回京就提示大家,当年威远侯府做下杀媳之事,无一人为段氏出头。更提醒众人,当王璩挟舅父的权势而来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肯看在昔日情分上为威远侯府说一句话。

    能在威远侯府被抄家后去探望滞留京中的苏太君,送上一些钱米,已经算得上厚道了。王璩若不回京,大家都可以当做这些事没发生,而她的回来,就让这些事避无可避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每个世家大族里,难免都有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也会让人回忆起来。邵思翰叹气,或者自己的不能归族,也是六婶怕会让楚太君想起那些事情吧?自己,是不是就是定安侯府不愿提起的龌龊往事之一呢?

    午饭过后,使团离开驿馆上路回京,王璩没有跟随他们前去。邵思翰以为王璩要等候一天之后再行上路,也在自己屋里写字。邵思翰写的一手好颜体,刚学会写字时候,婉潞亲自给他做的字帖,长年下来,他的习惯也就是写颜体。

    写了几个字,邵思翰停下笔,中午时候的那些思绪又涌上心头,六婶对自己很好,寻了自己回来后就一直照顾自己,给自己安排小厮,让人教自己读书,又让自己入仕途历练,唯独不肯的就是让他重新认祖归宗。当初邵思翰认为,那是自己没有做出什么成就,所以六婶才不答应让自己认祖归宗。可现在?邵思翰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思翰思翰,这是六婶给自己定的名字,当时全无察觉,现在想来,思字是父亲那一辈,六婶定这样的名字就是断了自己认祖归宗的路。

    全身的血开始涌了上来,邵思翰扔掉手中的笔,索性坐到了地上,以前一直没有细细想过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当日婉潞要给他张罗媳妇,邵思翰说出不认祖归宗就不成亲时候,婉潞脸上明显闪过的那抹错愕,接着是婉潞温柔的话语又在他耳边响起:“翰哥儿,做了世家子,是要懂得牺牲的。”伴随着这句话是婉潞的长声叹息。牺牲啊,世家子的牺牲。

    自己不过是被定安侯府视为耻辱的往事的见证,怎么会被再度接纳?邵思翰抹了一把脸上纵横的泪,那时以为牺牲就是要自己好好做出一番成就,然后在世人欣羡的眼光里认祖归宗,现在才想到,这个牺牲和那个牺牲并不一样。

    邵思翰想站起身,可是腿一直很软,怎么也爬不起来。耻辱、耻辱。当年嫡母去世,潘府来人在灵前说的话又从邵思翰记忆里被翻了出来。

    邵思翰紧紧捂住耳朵,仿佛那些咒骂这样才不能进到自己耳朵里,那透明的是什么?是祖母的眼泪吗?她也在为自己哭泣,可是她怎么也不肯让自己再在侯府了。接着是娘紧紧抱住自己在那里哭喊:“太太,太太,是我连累了翰哥儿,求太太开恩,翰哥儿是您的亲孙子,求太太开恩,开恩啊。”

    耳边还有婆子们嘲讽的笑:“真以为得了大爷的宠爱就当自己是大奶奶了?气死了大奶奶,被逐出府已经是太太开恩了,快些走吧,做姨娘就要有做姨娘的本分,自己不守本分怪得了谁?”然后是娘的嘶叫声:“我不守本分,可是翰哥儿才七岁,他没有做错事啊,太太,太太,求您开恩啊。”但所有的话都被打断,婆子们嘴里依旧不停嘲讽,话里话外就是讽刺娘不守本分,连累了自己。

    不久娘就病了,一病就又哭又嚷,还说是娘连累了自己,之后,之后又是什么?邵思翰觉得有些想不起来了,娘没了,舅舅就变了面皮,轰自己出门时候还让自己去寻侯府,可是侯府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流浪,从狗嘴里抢食物,当被六叔派的人寻到时,身上已经有了伤痕。

    六叔六婶对自己很好,到现在都还记得看见自己时不嫌肮脏把自己拥在怀里流泪不止,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接着是自己怯怯地问话:“六婶,是不是我守本分,就再不被赶出去了?”本来已经把自己放开的六婶又重新把自己揽入怀里,那眼泪哗哗地流,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本分,自己从无一日忘了这个词,从此后努力读书,对待自己比别人更为严格,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够重回赵家,可是今日才清醒意识到,这个念头破灭了,彻彻底底地破灭了。邵思翰想哭,从九岁那年被寻回来就一直存在心底的希望彻彻底底地破灭了。

    可是不能哭,六叔六婶对自己恩重如山,能做的都做了,即便六叔是族长,也要想一想身后赵氏一族的名声。一个被视为定安侯府耻辱象征的人,怎么能够再回赵家?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改了又改,虽然很多人不满古代的妾和庶出子女,可我要顶着锅盖说一句,和现代的二奶小三不一样。妾在古代是合法的,所生子女也是婚生子,并不是私生子。所以小邵纠结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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