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天津教案4

    总署衙门将皇帝的旨意知会驻京各国公使衙门,英国人顺风落蓬,很快将停靠在天津大沽口外海的炮舰撤走,扬帆南下去了。而法国一边,却兀自不肯松口。

    董恂也实在是不含糊,带着翰林院侍讲吴元炳、刑部员外刘锡鸿、总理衙门章京陈钦、恽祖贻等几个人一路赴津。这几个人都算是京里一等一的洋务长才,其实只有一个陈钦是好手。他在总理衙门的章京中,称为总办,就好比军机章京的达拉密,内务府的堂郎中,是司官的首脑。

    到津之后,与法国公使恺自尔,英国公使华尔琛的会议席,董恂和陈钦据理力争,侃侃而谈,引证各国通行的公法,指出丰大业应负激发冲突的责任,同时表示修堂、赔银以外,天津府县撤职交刑部查办,缉凶事宜正由新任天津地方官办理,安三、王三两名祸首已经照恺自尔的要求问逮,中国所应该做到的,不但已经做到,而且已经过分,不能再有所让步。

    恺自尔被驳得无话可说,一味坚持职官抵命的要求,变成无理可喻,华尔琛自然也就挑拨不起来。等会议不欢而散,这两个人大概觉得还是总理衙门比较好对付,随即便离津进京。

    恺自尔回京,气焰比之当初出城的时候要低下了很多,再到谈判桌前,和奕、宝鋆几个商谈此事,也并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谈判乃得重开。

    话是这样说,在皇帝看来,朝廷还是为天津教案受了很大的委屈,旁的不必提,只是本来君臣订下的,要求法国赔偿所有此次征战越南所花用的军费银子,也不得不一减再减,最后落袋的,也只有可怜的三百余万两银这些钱,用来维修两艘铁甲舰都不够,更遑论其他了?

    皇帝气得连拍桌子带砸板凳,“不行,大清是为越南和法国人开战,这些银子不能由我大清花告诉那个越南国主,让他三年之内,把花费的军费银子都还来”

    “皇,越南素称积贫小国,户部、兵部、工部所奏,此番动兵,军费银两花费共计壹仟壹佰余万两,而越南国主,一年所得也不过一百七十万两,要他们还到时候才能补这样大的窟窿啊?”曾国藩苦苦劝解,“请皇看在越南下,多年来对我大清一片倾慕之心,从未或缺的份,免了他国下的这份苦债?”

    皇帝眼珠一转,想起一件事来,“哦,不给银子也好。不过朕听人说,北宁左近的安乐府有煤矿的,是不是?”

    “这,臣等不知。”

    “朕,还是听许庚身和朕说的呢。听他说,越南的安乐煤矿,还是露天矿,储粮非常丰富。”他说,“告诉越南国主,债,朕给他们免了;但安乐府的煤矿,要由我大清负责挖掘。同时,在沱山港建立大清海军军港,再铺设一条从安乐到北宁,贯通云桂两省通往越南的火车线路,平日用作运输煤炭;战时也可以作为运兵的快速通道。一切技术,由我大清负责提供;让越南人负责具体建造。”

    曾国藩等人也觉得若是能够在沱山港建设起一座海军军港,不论是对于大清海军的远程补给还是为越南提供海防保护,都是有利无害,更不必提还有安乐煤矿,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舰船所需的动力,更加是具有战略意义的要地,己方把它控制在手中,总好过为洋人攫去。

    王答应了一声,又再说道,“皇,法人提出要求,请求我大清准许其兵舰炮船在必要的时候停靠沱山港,以补充及调理之需。臣弟想,若是两国敦睦,邦交正常,开放军港于别国船只,并无大碍,请皇俯准。”

    “这件事作为补充条款,加入到两国的停战合约之中。”

    “是。”

    皇帝想了想,这件事没有很多可以交代的,以越南国力,的旨意,只怕比之在国内还能得到更加切实的推行。而且,一旦铁路建成,煤矿开始挖掘,北宁、谅山、海阳、乃至广西等省的贫苦百姓大约都能够得见其利,说起来,实在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这样一想,心情又自不同,闲闲的翘起二郎腿,和几个人,“老六,朕好久没有见到大格格了,她可还好吗?”不跳字。

    “承皇下问,臣女一切安好。”

    大格格的婚事皇帝本来想亲自过问,甚至钦笔指婚的,不过因为托云保的事情,皇后认为在这件事实在没有眼力,主动揽了。皇帝不好多说,只好由她。选来选去,选了个叫怀塔布的刑部主事,后来才,他是两广总督瑞麟之子。

    瑞麟是内务府管银库出身,家资豪富,两广总督又是有名的肥缺,加以瑞麟善于做官,所以怀塔布的宦途走得又快又稳。不到十年光景,就做到正四品的大员。这父子两个都奕父女是皇帝心中看重的,因此成亲之后,小夫妻感情尚好,唯有一节,多年来,大格格始终无所出。

    皇帝点点头,“怀塔布倒是有进心的,比他阿玛强。而起,据朕所知,他从来不好京中那些乌七八糟的风月之事的,是不是?”

    不好未必是真,不敢倒是确实。奕不愿意多做解释,含糊的答应着,“是。臣多谢皇后娘娘为臣女指婚,小婿品性尚称佳良。”

    “哦,老六,你一次说,和日本人比武之事,后来样了?”

    四月初在恭亲王府举行的那场比武,日本方面可谓虽败犹荣,山本刚玄毫发无损,小田也只是皮肉受苦,最后一个出场的冈村正策伤势最重,但只要休养一段时日,料必也不会有妨碍。比较起来,中国方面的伤情就比较严重了,特别是张兴德,冈村正策的两记手刀将他的右臂骨骼完全击碎,即便事后加以调养,怕也难以运用自如。

    在京城百姓和大清子民看来,这一仗自然是己方大获全胜,尤其是经由好事者众口纷纭之下,这件事完全失去了一开始原本的颜色,只是说恭亲王府请来的几位武林高手,在酒席宴间大败日本武士,将几个大胆挑衅的日本人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甚至连京中的说行,也以此为蓝本,编出不同内容的段子,以飨听客。

    副岛种臣自然也听见了这样的声音,觉得好气好笑:中国人的武功未必样,这份胡吹大牛,随声附和,以讹传讹的本事倒是天下第一以本邦派驻在别国的公使,他自然不会太多的和对方计较,不但不计较,他甚至告诫伤势逐渐养好的小田和冈村等人,尽可能不要和中华武林结怨,这不是因为他担心这几个人会在日后的争斗中再受伤害,恰恰相反,他担心他们一旦失手打伤对方,日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等人身在异国,能够不惹事,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但内行看内道,外行看热闹,中日两国比武,很难断言就是中国武者获胜,而除了最后下场的储复生毫发无损之外,冯铁头、马成实、张兴德、陆葆德等人纷纷受伤,若是论起来的话,还是中国人吃的亏更大一些呢

    于是在四月之后,中华武林对于日本公使馆中的几个日本武者的邀战之声不绝于耳,但日本人始终回避。碍于公使馆重地,百姓不能擅闯,否则的话,只怕早有性急的要杀门去了。

    皇帝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老六,如你所见,中国武术较诸日本,高下如何?”

    “说实话,臣弟在比武之前,心中的不大瞧得起日本武者的,只以为武术发源中国,流传到彼邦,何足道哉?但比武之后,臣弟问及与会之人,特别是与日本高手决战过后,未失一城的储复生,他对臣弟说,日本武术,舍弃一切无用的臃肿之法,全以起手夺命的狠辣之功见长,若论及以武会,健体强身,固然是大大的不如我国;但若是以武术为杀人之法,则远胜我天朝。”

    “说的是。这个储复生倒是蛮中肯的。并不曾因为赢了一两场就心生骄矜,目中无人。所说也是切中要害啊。”

    许乃钊几个不明白他为会说这件事,心中都觉得滑稽:再厉害的武功,还及得过快枪吗?在旁边枯立静听,“而这种对于中华武术的改进,或者说改良,也是契合日本人的民族天性呢”

    许乃钊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皇,臣曾经听恭王和文大人说起,皇亲临对日谈判之后,就东瀛之国,屡有发前人所未见之见地,只恨未能亲耳请皇教诲,今儿个时逢其便,请皇训教。”

    皇帝呵呵轻笑,“说训教是不至于,不过朕曾经亲身请教过西洋教习,有那么一点老马识途的阅历,今儿个就告诉你们。”

    “臣等恭聆圣训。”

    “日本不论人口、资源、国土都远逊我大清。而且其国地处海岛,全无发展,要想成就东方强国,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出去,大幅度的迈步于海洋之内,寻找出路。而单一民族构成的国家所拥有的那种民族向心力、凝聚力和对于国家的忠诚,是绝对不在我中华百姓,久经圣人教化,心中常存君父之念以下的。”

    “日本地处岛国,在性格也拥有着海洋一般的特质,可以为人所见,表现出来的是两种,一种……”他翻了个白眼儿,似乎在琢磨如何准确的用词,“就叫做台风;另外一种,叫做山岳。”

    这些话都是奕等人闻所未闻的的,瞪大了眼睛听他解说,“这是一种很让人伤脑筋的事情,朕尽可能的解释给你们听,能够领悟多少,就看你们的造化了。朕给你们举一个例子,日本资源有限,除了物品价格远超我大清以外,因为人口数量的不足,也就造成人才的匮乏,便如同海军。我中华海军成立固然很晚,但经过这一次的对法海战,朕接到山东巡抚张曜和沈葆桢的奏报,海军学院大门前从八月十五日之后,就有无数生员报名告进。”

    “……这固然给我大清平添了无数海军将士,也可以优中选精,朝廷也可以用严厉的标准选择那些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在日本,则做不到。但他们也有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精兵政策。日本人不能在数量和我大清相比,便从质量下功夫——这句话你们能听得懂吗?”不跳字。

    “是,臣等能够领悟。”

    “那我们继续说。这种精兵政策,用之于海军建设,可以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日本人在战时会表现出更加稳定的心态和更加迸发的热情;第二,在战争遭遇到困境的时候,他们不会如英法海军中坚那样,誓死与所属的海军舰队共存亡,而是更多的选择避让。你们为?”

    “臣想,是不是日本人海军将士少,死一个就少一个?”

    “正是如此。这种观念贯穿始终,使得日本人不会在战争中过多的追求与敌偕亡的斗志,而是会选择保存战力,以待来日——但这种避让绝对不是害怕死亡,正好相反,朕听人说,日本人在面对必须和必要的死亡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对于死亡的蔑视和忠勇,甚至可以说是以一种欢快和欣喜的心情去迎接死亡的到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脸沉重,“你们想一想,有这样一个国家,拥有着这样一群士民,该是如何令人觉得心悸的一件事?等到日后……”他一时口快,几乎泄露天机,话到嘴边赶忙又止住了。

    倒不是担心这几个人会将皇帝训示的话传到外面,不过若是给这些人有意对日本展开攻击,又不一定会冒出多少泣血陈的奏折来,还是等到时机到了再说。

    第7节天津教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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