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咸丰南游(8)

    在山东盘桓了几日,御舟解缆,顺着大作的西南风一路到了江宁。

    桂良早就猜到铁路完工之时,就是皇上南巡之日,故此在铁路施工期间,和椿寿、灵桂商议了一番,从本省藩库,周边各省协作以及户部调拨的工程款中提出一部分,做皇上到来之后,沿途所住,所看的行宫、景观之用。

    这是一个大干忌讳的举动,椿寿和灵桂皆以为不妥,“省内截留的银子,户部拨下来的银子,都是要用到铁路大工上的,大人若是挪作他途,只怕将来皇上一旦知道了?其罪匪浅啊还望大人三思。”

    “不怕的。”桂良满不在乎的说道:“铁路大工用款,我焉有不知?只不过,这笔钱并非是你我挪占之后,si相贪墨,是提前为皇上有朝一日到了江南之地之后的huā用,皇上在京中用度一再省俭,难道等皇上到了江南,还是nong出一片寒酸破败之景,给万岁爷看吗?不提主子怎么想,我等做奴才的于心何忍?”

    他说:“这笔银子,不但用作日后让皇上在江南南巡得高高兴兴,还要做的清楚明白。一切往来用度,全数要有帐可查,这样的话,即便出了什么纰漏,朝廷追查下来,我等也有以答对。总要让他们看看,这些钱,并不曾进到我等自己的口袋。”

    总督大人如此态度ji昂,口口声声不离孝敬二字,nong得椿寿和灵桂也没了办法,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灵桂说:“大人,此事贵在机密,尤其是袁午桥,为人刚直不阿,此事若是给他知道了,他可不管你本意若何,一定会上书朝廷,大加攻讦的。”

    “是,是,是。云台兄说得极是,此事不能让袁午桥知道。”

    于是,从三个人议定之日开始,用了近两年的时间,桂良几个从工程款中截下一部分,共计一百七十余万两,用在行宫、夫子庙、秦淮河等地的疏浚、整修、装潢上,等到肃顺携着皇上不允许沿途各省‘残民以待,多方靡费’的旨意到了江宁的时候,工程早已经完工多日了。

    这笔钱除了用作这些用途之外,还有一处更大的huā费,就是这一次皇帝要乘坐的火车。车头、车厢在码头边的仓库中存了将近四年,早已经不复当日所见的金碧辉煌,到处落满了尘土,有些地方还长满了斑斑绿锈,于是将车厢打开,该更换的更换,该整修的整修,除此之外,更加踵事增华,尤在车中的陈设。

    这样的事情,照椿寿的意思,向恭王奕打探一下,即可明了。却给桂良否决了。他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恭王为人刚直,这样的事情给他知道了,不但不会施以援手,nong不好反倒会向皇上奏陈,到时候,就全砸了。

    于是转而向肃顺请托,派专人到北京,向肃顺去打听,此事以jiāo那家古玩铺承办为宜?所得到的回音是:“后n刘麻子很内行。”

    刘麻子在地安n内开着毫不起眼的一家古玩铺,字号叫“天宝斋”。拿出来的古玩、yu器、书法、名画,都来自内府,名副其实的天家珍宝。开出一张单子来,一共是十四万六千多银子,外加三千两银子的“工资”。

    “怎么工资就要用三千两?”桂良颇表不满,“摆摆挂挂,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大人,这里头大有讲究。安得不牢靠,huā瓶什么的摔碎了一个,不止三千两银子。”带信回来的人说:“而且,刘麻子是肃大人推荐的,不能以常规而论。”

    桂良想想也有道理,如数照付,只是格外叮嘱,务必布置妥当。

    等到一切齐备,正好肃顺到省,由桂良一行人作陪,来看huā车,但觉富丽雅致,兼而有之,实在没有什么o病可挑。想了好久,到底想到了。

    “点景很好,不过车行震动,挂屏之类掉了下来,就是大不敬的罪名那个敢当?”

    “请大人来试一试最快的车。如果不妥当,再想别法。”桂良笑嘻嘻地说。

    肃顺亦想了解个究竟,毫不迟疑地表示同意。而任何一个有资格视察huā车的人,有此一问,以及如何解疑破huo,最有立竿见影效果的手段,原都是早就设想周到的。因此,只待桂良做个手势,由英国人教授出来的‘站长’立即下了命令,汽笛长鸣,而轮动无声,慢慢地出了站,渐行渐快,往返五个多xiǎo时,到了上海车站,而满车陈设,纹丝不动。

    “很好,很好”肃顺大为满意,转脸指着一座康熙窑五彩huā瓶与huā瓶旁边的一具‘蟹壳青’宣德炉问,“你是那里nong来的?”

    “托后n天宝斋古玩铺代办的。”

    “是刘麻子开的那个铺子吗?”

    “对了”

    “得窍。”肃顺赞了一句。

    在上海住了一夜,转天又驶回江宁,这一次给肃顺注意到了问题:“一切都妥当,只有上车的法子不好。”

    “请教大人,”桂良问道:“是怎么样不好?”

    “踩踏不方便。”

    “承教了。”桂良点点头,想了一下说道:“那容易,自有法子。请大人明天再来看,包管妥当。”

    等肃顺一走,桂良立刻吩咐灵桂,造一座平台,宽与车n相等,长则三丈有余,一头低一头高,但坡度极缓,浑然不觉,平台铺彩sè地毯,两旁加上很牢靠栏杆。帝后妃嫔只要步上平台,便可以扶栏而过,如履平地。

    造好试过,再请肃顺来看,一见大为称赞,又说:“昨天给京中发去电文,我把车子里的陈设,禀奏了皇上。仍旧没有回信。不过我想,这么贵重的东西,要叫跟了去的人xiǎo心,别nong坏了,以致于让桂某人赔累。”

    “是,是”桂良拱拱手说:“承情之至最~好书城手~打~。”

    然而肃顺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桂良细细参详,悟出其中的道理,这是暗示,所有的陈设都可能损毁,毁了也是白毁,那何不放漂亮些?所以他说这番话的意思,等于明白相告,不如将所有陈设都作为贡品。

    于是,立刻制一批黄绫签,恭楷书写:“奴才桂良恭进。”遍贴珍物之上。

    过了几天,肃顺要回京了,临行之前又来看车,一见愕然,扭转脸去看着他的随从叹息:“为大臣者为大臣者”尾音拉得极长,仿佛有许多议论要发,而终于不忍言似的。

    御舟靠岸,大公主秀慧跪在舱中的坐垫上,扒头向外看:“阿玛,额娘,外面好热闹啊。”

    帝后两个转头看过去,果然,长长的堤岸上黑压压的满是人头攒动,距离太远,堤岸下的景致看不清楚,不过风中隐隐传来鼓乐之声,还可以看见高搭而起的彩棚上的五sè绸缎带子在飞舞。

    皇后也是第一次到江南之地来,耳中听着乐曲声,好笑的转身坐好,拉过nv儿,在她ting翘的鼻尖上点了一下:“慧儿,哥哥不在,你是大公主,要给弟弟妹妹做出表率来,不可顽皮,晓得啵?”

    秀慧公主怯生生的撩起眼皮,向阿玛扫了一眼,正好,皇帝的眼睛也向她看过来,孩子委屈的瘪瘪嘴巴,又低下头去。

    秀慧公主今年五岁了,正是最可人的时候,全然继承了父母的容貌,清秀的瓜子脸,山根贵起,红chun娇yàn,若说起容貌,也只有佳贵妃所生的双胞胎中的那个颖慧公主比她胜上一筹。

    不过颖慧不能比拟的是,父皇对她的宠爱,有时候连皇后也觉得过不去——秀慧公主很顽皮,大有她阿玛当年之风。

    就是在这一次坐船出京南巡的路上,旁的弟弟妹妹都因为晕船而jing神萎靡,只有她,jing神头极大,连皇帝批阅奏折的时候,她也要在身边跟着凑热闹。

    就是在昨天,她还惹下了祸事,趁阿玛一个没注意,用他的御笔,把一本折子涂抹的一片丹赤。

    这一次皇帝难得的生气了,亲自把nv儿抓过来,狠狠地教训了一通,这还不算,扬起巴掌,在孩子的xiǎo屁股上打了几下。打得nv儿哇哇大哭,心中的委屈就不要提了。

    皇帝看nv儿娇xiǎo可爱的xiǎo脸上一片委屈,心中好生不忍,心中叹息一声,正想把她叫到自己身前,和孩子说上几句,六福从舱外低头进来,跪倒碰头:“皇上,该更衣了。”

    冠袍带履四执事太监伺候着皇帝换上朝服,朝冠以薰貂为质,分为三层,每一层穿东珠各一,四周承以金龙,上衔大珍珠各一。披领及袖口是石青sè,外缘加绣海龙纹,两肩有前后正龙各一,腰间有行龙五,前衽绣正龙一。衣服的下摆褶皱间前后团龙各九条。龙袍上列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蟲、黼黻在衣,宗彝、藻火、粉米在裳,间以五sè云。下幅八宝云水。

    九条御舟呈‘一’字形靠岸停稳,岸上早有先期抵达的佐齐统领的神机营卫士,腰间悬着长刀,怀中抱着后膛快枪展开警戒,不用看到皇帝,只是看到这等行动如风,迅捷到位,站在那里,如同一支枪一般停止肃立的神机营将士,就令江南百姓心中大感惊奇了:“看见了吗?他们怀中抱着的那是什么啊?”

    “烧火棍吧?”

    “别胡说那是快枪。”有一个往来大江南北的生意人,通晓其中的关窍,xiǎo声说道:“这些人都是奉了钧令皇命的,任何人敢于靠近御驾,一律格杀勿论”

    “这么厉害啊?”

    那个人还想再说,有省里各衙n派出来弹压秩序的差役用手一指:“你,别说话”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随扈的军机处、内阁、六部大员纷纷下船,和着两江治下的众多官员彼此拱拱手,随即恭候在堤岸两旁,等候圣驾出临。

    等到皇帝出现在舱口,早有准备好礼炮、爆竹,烟huā点燃了引信,震耳yu聋的炮声中,皇帝迈步下了船,由六福虚虚扶着,踏上了一直从甬路远方延伸过来的地毯上,“臣,署理两江总督桂良,带属下文武,叩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由远及近,如同bolàng一般,不论士绅百姓,全数矮了下去:“万岁万岁万万岁”颂圣之声惊天动地,连周围仍在鸣放的礼炮声都压了下去。

    皇帝心头一热,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sè一定红润到了极点,暗中调匀了呼吸,用力的一挥手:“免”

    “谢皇上。”桂良领先爬起身来,把马蹄袖向上挽好,看皇帝向自己招手,带着笑容向前走了几步:“主子,”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桂良陪着笑答道:“主子有所不知,这江宁城中的百姓,自打当年铁路开工之日起,就盼着皇上御驾到来。咸丰四年的时候,xiǎo民都说,铁路动工,皇上一定会到江南来,当得知主子不来,百信心中怅然若失,这一次主子到了,百姓都说,皇上御宇以来,多行善政,于百姓福泽可谓厚矣。都想能够亲见皇上一面,故而,知道主子今天到,这不,都自发的到码头迎驾来了。”

    皇帝心中大乐,咧开嘴巴笑了:“好百姓于朕有这番孝心,朕又岂能辜负?六福?去告知肃顺,撤去撵舆,朕要徒步而行。”

    六福学着他的样子咧开了嘴巴,不过含义却大不相同。心中大恨桂良胡说八道,御驾从码头走到城里,不说皇上劳累,阖城的百姓前来迎驾,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luàn民?一旦出了事,你兜得起这个责任吗?看皇帝兴高采烈的劲头,料想说不进话去,还是找肃顺来劝驾比较好。

    不但是六福着急恼怒,桂良也呆住了。想不到自己的一番话居然惹出祸事来?还要再说,皇帝却等不及了,管自向前走了几步,到了迎驾的官员近前。旁的人也就罢了,只有一个袁甲三,心中有点打鼓,随班跪倒行礼,“臣等叩见皇上。”

    “都起来吧,”皇帝心情大好,让大家站了起来,目光炯炯的望着袁甲三:“你和朕有几年未见了?”

    “臣已有四年未睹天颜了。”

    “等一会儿,不,明天吧,你递牌子进来,朕要单独见你。”

    “是。臣领旨。”

    和袁甲三说了几句,皇帝脚步不停,向前走去,很快越过了两侧随班迎驾的大xiǎo官员,最近距离的出现在迎驾的江宁百姓的眼前。这一下可把落在他身后的众人吓得魂飞天外

    听着百姓呼喊而起的‘万岁’之声,肃顺向目瞪口呆的桂良怒斥了一声:“看你做的好奏答”就赶忙追了上去。

    皇帝再往前走,就已经脱离了神机营卫士的护持范围,佐齐也有点发傻,没有想到他会来这样一手,这是事先没有任何防备的,也不曾演练过,人急智生,佐齐伸出右手,在空中用力的划了一个圈圈,站在皇帝身前的神机营兵士团团聚拢过来,将大清朝的天子围在了当中。

    皇帝还觉得不满意:“你们过来作甚?躲开,躲开”

    这一次佐齐可不敢奉诏了,趁着一个空当跪倒在地毡上:“主子,人多杂luàn,还是请主子登舆吧?”

    “不行。朕今天就想走走。佐齐,你敢抗旨?”

    “奴才万万不敢。只是,皇上,此处人地两生,还是请主子登舆吧?”佐齐嘴笨,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话,眼看着皇帝的脸sè难看起来,兀自咚咚碰头不止。

    正在纠缠之际,肃顺赶了过来,和佐齐跪了个并肩:“皇上,皇上有亲民之心,奴才等本该应承差事,不过皇上您看,堤岸之上迎驾的百姓足有百万之众,这样多的人暴晒于烈日之下,大伤主子爱民圣德。奴才献计,不如请主子登舆,然后命人将纱帘打起,这样一来,百姓也可以瞻仰天颜,皇上也可以与民同乐?奴才恳请皇上,俯准所请。”

    桂良等两江治下的文武也跪了下来:“请皇上俯准所请。”

    皇帝叹了口气,“一定要这样吗?好吧,就依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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