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二卷终)

    八月十五中秋节,往年这样的日子,是所谓的‘huā衣期’,前三后四,外省督抚大员把一些不会太让人心情愉悦的消息暂时压下,改为呈报治下风调雨顺、祥瑞频出的消息奏闻,以驳君上一笑——这都是多年来的成例,皇帝和大臣无不心知肚明。不过今年的情况有了一点变化。

    八月十一的时候,礼部尚书倭仁会衔上了一份奏折,内中说:“我皇上御宇以来,已历五年,中外仰望、四海归心,皆言皇上英明神武,继武前贤,更替有度,可称我大清创业之主也。……”

    说了一些官话之后,他在折子中说,“然皇上元妃早丧,中馈无人,令天下臣民夤夜记挂。臣身为礼臣,责无旁贷,静夜长思,冒死上陈,请皇上于后宫之中选贤良德淑之人,晋位中宫,以安天下,则百姓幸甚,天下幸甚矣。”

    这份折子呈上去,皇帝心中思考了很久。当初他就有立后之念,不过权柄操之于上,立后是乾坤大事,更加要出自于皇帝的恩典,旁人只有碰头谢恩的份儿,如今倭仁上了这样一道奏折,难免会让他觉得,这是他和钮钴禄氏商议好了,借这个机会发挥而至的——若是那样的话,事情就要严重得多了。

    但皇帝随即一笑,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钮钴禄氏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自己还不会了解吗?既然倭仁上了这样一个折子,干脆就准了他,也算是为当年之事给他一份酬庸吧。

    于是,在山高水长叫大起的时候,皇帝对众人说,“倭仁上了一份奏折,朕看过了,也想过了。所奏甚是有理,便如这折子中所说的:备位中宫,上可进辅弼之德,下可安天下之心。难得他这样不避忌讳,忠肯敢言。实在是朝臣表率啊。”

    倭仁立刻出列跪倒,“奴才不敢。”他说,“奴才不过是心怀国事,也就顾不得一身荣辱了。”

    “朕就是要尔等这样为国事不惜己身的忠义之气”皇帝让他站了起来,“朕决意立祯皇贵妃钮钴禄氏为后。倭仁,你是礼部尚书,孙瑞珍,你是分管礼部的军机大臣,此事,由你二人担任正副天使,表文拟好之后,由朕亲自阅览,持节册封;然后,由翁心存任专使,告祭天地、太庙、社稷。朕将亲诣奉先殿,行告祭礼。”

    “是。”

    封后是国之大事,诏旨颁下,礼部、户部、内务府分头忙了起来,有着非常详尽而严密的规制,后家上溯三代,都是要给予追封,钮钴禄氏的父亲任职广西右江道,咸丰二年的时候就故去了,当时追封为一等承恩侯,原配追一品夫人;钮钴禄氏之母姓姜,进封为侯妻,同样的,也是一品夫人。

    到了此番立后,更要将后父的品秩由一等承恩侯升为三等成恩公,其他的例如皇后的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都是一概追封为三等成恩公、公妻、一品夫人的。这些都是一些惯常规制。

    比较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一系列礼法。皇帝于八月十六日从圆明园起驾,临太和殿,宣制册立皇后,以恭亲王奕为首,在朝所有王公大臣、六部九卿行庆贺礼(两跪六叩首),随后命孙瑞珍和倭仁持节、斋册、宝册,当众宣读。敕文都是用的《尚书》中的典故,骈四俪六,抬头极多。也不必赘述。

    旨意发下,祯妃难得一见的换上了朝服,先穿香sè龙纹朝袍,再穿下幅八宝立水,两肩前后绣正龙的朝褂,披上金约,挂上珊瑚朝珠,最后戴上朱纬薰貂,满镶珠宝的朝冠,到皇帝的寝宫中叩谢皇恩,并请皇上收回成命:“奴才能得shi奉皇上,本是家门之福,何敢上邀天命,备位中宫?请皇上收回旨意,在宫中另选其他的姐妹,母仪天下吧?”

    皇帝笑了,“秀儿,你和朕恩情久驻,非是常人可比,更何况,朕说过的话?几时有不作数的?朕当初答应过你,在你生日到来之前,会有一份大礼相送,这一次,你知道了吧?”

    祯妃心中一片ji动,又一次跪了下来,“奴才贱辰,ng皇上圣心记挂。……”

    皇帝拉着她的手,坐到了软榻上,“秀儿,你还记得当年吗?当年你和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祯妃羞得脸蛋一红,“怎么能不记得呢?那时候的皇上,”

    “怎么了?怎么不接着说下去了?”

    祯妃壮了壮胆子,说了下去,“皇上那时候,好淘气啊。”

    皇帝扬声大笑起来;“对你说得对极了那时候,朕真的是很淘气呢”

    钮钴禄氏是在奕詝的元妃萨克达氏之后入府的,其时是在道光二十七年的秋天。萨克达氏是一个德优于才、才更优于貌的女子,年纪只有十五岁。

    奕詝的年纪也不大,而且身为后来人,深知养身的重要xing,房帏之中分外淡漠,每天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写字、经由师傅杜受田教导着看一些前朝的名折,以为将来所用。对自己的福晋,完全没有半点兴趣。

    新婚不久,天xing顽皮的奕詝就惹出一场祸来,带着府里的额里汗、佐齐、阿勒精阿几个从府中骑马到了天津,美其名曰是为皇上和皇祖母购买天津著名的小吃十八街麻huā,实际上只是为一逞自己的口舌之yu。

    不想这件事做的很冒昧——道光二十六年之后,老皇帝圣心默准,选定了奕詝作为后世之君,不想他多年已降,顽劣不改,将来一旦登基,再有这等荒唐之举,甚或有可能危机社稷,老人家如何能够不怒?

    当下出人意表的下旨,认为奕詝自进入上书房以来,‘多方顽劣,怙恶不悛’让‘宗室ng羞’,命时任御前大臣的惠亲王绵愉到贝勒府上去传旨,将他关入宗人府,在府中闭门思过,认真读书,直到有了改悔迹象了,方始放出来。

    奕詝顽皮成xing,宗室无人不知,不过以往的每一次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在众人想来,这一次大约也是同样的。不料老皇帝真的动了怒气,不但把奕詝关了起来,杜受田为学生所累,也给皇帝训斥了一番吗,而且皇帝的语气很重,其中说,“早知道有你这样的师傅,朕还不及亲自教授他的学业”

    杜受田又羞又惭,碰头而出,回到府里,老人大大的难过了一场,所为教不严、师之惰。学生惹怒父皇,他难辞其咎,多方夹杂在一起,杜受田大病了一场。

    奕詝给关在宗人府高墙内闭门思过,心中大为后悔,额里汗几个被打了一顿鞭子,遣送出京,到外省任职武官,临行之前自己和他们连面都没有见上一次;老师为自己遭阿玛重谴,还生了重病,他年轻人心中愧疚,加以深秋时节往返奔载于途,在宗人府中也生病了。

    闻报之后,道光皇帝吓了一跳,奕詝虽然调皮,却很聪明,而且也很孝顺,每天三次的晨昏定省无一日或缺,所以对他种种荒唐的行为,皇帝也总是眼睁眼闭,怎么这一次,孩子是受不得委屈了吗?

    派董承祥到宗人府去代天问话,奕詝说,“儿子不是因为受了委屈,只是为了觉得对不起老师和我府中的那几个奴才,故而心中愧疚,以致生病。”

    道光听完董承祥转述的话之后,心立刻软了下来,却又不愿意就这样放过这样hun账东西,一边传太医到宗人府中去给他诊治,一边到了慈宁宫,去向皇太后问计。

    皇太后也是姓钮钴禄氏,听完皇帝的话之后,老人沉吟了片刻说,“四阿哥的脾气,皇帝又不是不知道,便是每每重罚,又能有什么效用吗?也不过是起一时之用,过不到几天,还是故态复萌。”

    “是啊,儿子也是为此事发愁,如今有儿子,他总还能有个畏惧,一旦儿子不在了。”道光皇帝说完之后,心中立刻后悔这样的话几乎就是指明了,自己一旦身故,绪统之人便是四阿哥,否则,上有天子,奕詝又怎么会没有个畏惧之人呢?只是话已经出口,不能收回,只盼着皇太后未必能够领悟就是了。

    皇太后当然听得出来,故作未知,“那,皇上就给他选一个能够镇得住他的主子,不就是了吗?”

    道光皇帝顺势而下,“是啊,母后教训的是,儿子会留意的。”他又说,“只不过,母后,四阿哥天xing顽皮,很难管束,儿子本来想,给他成家立室,回到府中,耳鬓厮磨之间,自然也就没有那等胡闹的心思了。如今看来,倒是儿子想错了。”

    “我看,那个富泰家的丫头,也未必是个有福气的。”皇太后说,“还是在从宗室近枝之中,再给四阿哥找个侧福晋,这一次找个忠厚老成,又有fu德的,让四阿哥收收心。”

    “母后说得极是,儿子下去之后,就让他们着意找寻。”

    这件事过去之后,果然,道光皇帝选中了广西右江道穆扬阿的女儿,也是姓钮钴禄氏的秀儿,指给奕詝,做了侧福晋。

    秀儿人很小,于归的时候只有13岁,含苞待放、青涩无比,根本拢不住丈夫的心,实际上,两个人一直到道光二十九年,还只有一个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哩只是在道光皇帝看起来,自己给奕詝指的这个侧福晋,实在是立功非小

    从宗人府放出来之后,奕詝收心养xing,再不做那等荒唐的勾当,每天在书房读完了书,到宫中给阿玛、祖母请过安,就径自回府,闭门不出。他本来就极聪明,这一番用功之下,自然学业大进,令得上至皇上、皇太后,下至杜受田等上书房的师傅,无不交口称赞。

    一句话说完,皇帝和祯妃都想起了当年的往事,钮钴禄氏问道:“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说吧,是什么问题?”

    “皇上天亶聪明,当年顽皮,本也不过是童稚之行。只是,怎么后来突然就不再……顽皮了呢?”

    皇帝扑哧一笑,“秀儿,你和朕的情分最久,朕与你自然与那些人不同。有些话,若是旁的人问起,朕二话不说,立刻一顿板子打杀了……”

    他一把拉住了身边的女子,“你不要害怕,朕只是想告诉你。至于你说的,朕后来为什么收敛xing情,再不做荒唐举动,实在是因为朕心中害怕”

    “害怕?”

    “是啊。你想想,九州万方,所有的事情都要朕一言而决。任何政令发布,任何官员的任免,哪怕出现一丁点儿的差错,到了下面,都是会引起百姓怨声载道的弊端。故此,很多事,都要想了又想,思考了再思考之后,方可付诸实施。以上种种,不要说朕每天再没有了顽皮的精力,就是有了。……也要克己复礼,一切从国事出发,再也不能为一己好恶,乱作乱行。”

    他说的这番话很浅显,秀儿完全能够听得懂,女子感受着丈夫心中的委屈,悠悠的叹了口气,靠进丈夫怀中:“皇上,奴才旁的不知道,只知道皇上的奴才的天,天若yin沉不雨,奴才的心里也不好过。只能每日焚香祝告,恳请天下无事,皇上的脸上能够多见笑容,不为国事忧烦,就是奴才最大的心愿了。”

    皇帝心中一片感动,对她说,“秀儿,你能够有这样一番忠君爱夫的心思,上天必定眷顾。你将来,也必有后福。”

    祯妃调皮的一笑,她说,“后福,奴才可不敢要。”

    “那是为什么?”

    “奴才能够shi奉皇上,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若是再饕餮不足,意图后福的话,只怕福未到,祸却已经先要临门了。”

    “你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皇帝惊异的问道,言下很是不相信的样子。

    “奴才本来就会的嘛”祯妃娇俏的笑了一下,“不过,朝廷有法令,宫中有祖制,奴才不敢轻易进言。”

    皇帝满足的叹息一声,把祯妃揽如怀中:“秀儿,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朕的皇后了。告诉你吧,朕不但要让我大清国富民强,再现先祖辉煌,还要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让朕和你,成为这一大片的土地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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