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英使陛见

    关于领事馆的选址、建设、人员的补充,中英双方没有很多的障碍,大清朝许诺:在一到两年的时间里,在大清门外棋盘大街不远处的翰林院一角,一处名为东交民巷所在之地,作为大英国驻清国领事馆的新址,一切英国领事馆之官员,随从,家属等人居住在内,大清国任何人等不经事先通传、英方安排,不得入内——这些都是国际关系中的惯例,也毋庸多言。

    双方会商是在紫禁城中的内阁值屋,每一天几个高鼻窝眼的洋人出入宫禁,弄得朝堂留守大臣人人侧目,不过与英人会商之事本来就是皇帝钦点奕訢为全权代表,随同的人也只有孙瑞珍、李鸿章、宝鋆、还有一个负责通译的孙以文,其他人是断不能从旁打听的,只得是强自忍耐,只盼着会商赶快结束,让这些夷人早早的迁地为良。

    听到中方把自己的要求说完,伯明翰楞了一下:“牛痘之术在敝国本已经成熟并经我过首相以诏令的形式在全国推广使用,也确实是治疗天花之疾的良方。只是,不知道贵国皇帝是如何知道的?”

    “这个嘛,我大皇帝陛下天亶聪明,更加是熟通天下大事,区区牛痘一物,又有何难知?”

    伯明翰点头,他说:“鄙人原则上同意贵国皇帝所请,只是,牛痘的接种和治疗,本身也需要甚多的专业人士从旁协助,这些人,请原谅我会怀疑到贵国的医疗水平,只是,我国医疗之法与贵国不同,针刀皆为常物,诊治之时破皮流血也并非仅见,其中关碍甚大,还请殿下奏明大皇帝陛下,以为知会。”

    在坐的几个人大约都通一些医术,不过中华数千年传承而下,医家四决,全在口目之间,便是有针灸之术,也不过是起从旁辅助之功,听孙以文言之凿凿,把对方的话转述一遍,听到其中竟然会有动刀割肉之举,不免心中略有惊惶。

    李鸿章想了想,在旁边进言:“王爷,莫不是忘记了三国故事了吗?”

    “啊”一句话给奕訢提了醒,三国中有关圣公刮骨疗毒故事,自己怎么给忘记了?当下点头一笑:“本王明白了,会将贵使的话转奏我国皇帝陛下,一切,就等皇上圣躬而断吧。”

    “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是要请求贵国政府郑重对待的,便是广东入城之事。”

    奕訢把伯明翰的话转述了一遍,对方着重重申的还是请求中国政府履行道光二十二年签订的《江宁条约》中的内容,允许英人进入广州城内设立公使馆,允准英人在城内传教生活云云。

    皇帝一直凝神听着,待到他说完,他却没有表示意见,而是把目光转向下跪的几个人:“赛尚阿,你听见老六的话了?”

    “是,奴才听见了。”

    “你怎么说?”

    “奴才以为,广东入城之事本已经是先皇诏准,而且其中条款是写进两国签署的《江宁条约》中的,今日英人再一次提出入城之请,奴才以为,当廷寄广东叶、徐二员,命他们妥善布置,安抚百姓,并按照条约中所列款项,允准英人入城。”

    “贾祯,你认为呢?”

    “赛大人所言句句合乎天理人情,又于礼法有节,臣附议。”贾祯答说,话题一转,又就另外一事进言:“只是,臣愚见,英人所言,牛痘治疗之法,本是为儿童强身健体,以备天花时疫,事关天朝亿兆稚龄娇子,怕是为人父母者,皆心有抵触,未肯轻易答允呢?”

    “嗯,你的话也有些道理,不过,天花之疫,本是困扰我天朝百姓,特别是稚龄儿童之疾,更是朕心所系,民之所望。此事不能不慎重以待,所以,待到英人再来,朕的瑾常在也应该生下子嗣了……”

    贾祯大吃一惊,赶忙劝阻,说:“皇上,瑾主子不论所生是男是女,皆是天家血胤,万万不可行以……”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皇帝笑了一下:“朕身为天子,也要以身作则,此事是朕一力推行自然要用朕的孩子作为第一个实验者。至于有什么闪失嘛?想来英人也是受过文明教化,当不会轻呼以待的。更何况,朕的两位皇兄,皆是在幼年之时便因为天花之疾而过早薨逝,朕思及过往,深以为痛。此所以今日由此良方,可根治天花之疾,便着意推行之本。”

    “皇上心念天下百姓小民,实在是大善之举,臣不胜钦服之至。”

    “也说不上是这样。”皇帝默然良久,他说:“而且以朕想来,英人虽有众多不是,当也有医者父母之心,更何况为之诊治的乃是襁褓婴儿,也一定不会轻忽以待。便是朕的子嗣,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不过众人都能够听得明白,赛尚阿答说:“既然圣意已定,奴才等遵旨就是。”

    “嗯,今天把这件事就定下来吧,另外,军机处廷寄广东叶名琛、徐广缙,让他们妥善安抚百姓,万不能再有阴唆民众,聚集相劼,若是再有引发这等民众骚扰,抗拒礼法、不允许英人入城之举,朕就唯他们二人是问。”

    “喳。”

    “还有一事,礼部把对英使及英国女王的赏赍之物的礼单呈上来了,等一会儿朕批一下,交内阁明发。”

    “是。”

    “还有,五月初七是太妃她老人家的寿诞之日,老六,带孩子和弟妹进园子来,让老人家见见孩子,也开心一下。”

    “是奴才恭谢皇上天恩。”

    五月初五端午节,宫中照例也要有一番庆祝,而且因为临近太妃的寿诞之日,更加的热闹非凡。

    前一天的时候,皇上移驾城中,同时下旨:朝中耆老名宿,内大臣,大学士,皆恩赏乘坐龙舸,于南海之中畅行一番,至北桥登岸,观龙舟竞渡,与天下同乐。

    不但是在朝的官员,包括已经被贬斥的穆彰阿和祈隽藻,这一次也在恩赏之列,自然的,两个人得到内侍传旨,带领阖府望阙叩头,具结上表拜谢天恩。

    在圆明园中住得久了,皇帝觉得在紫禁城中很是不耐,有心下旨再转回园子中驻跸,又考虑到六月初九就是三大节之一的万寿节,也只得放下这个念头,来回奔波不但自己劳神,更加是耗民伤财,还是等到万寿节过去之后再说吧。

    初五日,皇上驾幸瀛台。瀛台在南海之中,明朝叫做南台。三面临水,杨柳参差,在康熙年间,每到夏天,圣祖喜欢移驻此地听政。

    一众大臣前引后从扈从着皇帝到了南台,步下御辇登上岸边的龙舸,屏湖而坐,隔窗眺望,远处的宝月楼,双塔庆寿寺水波氤氲中隐约可见。有内侍引导以祯妃钮钴禄氏为首的一众嫔妃登船,脚踩花盆底,风摆杨柳一般盈盈拜倒:“皇上吉祥,奴才,给皇上请安。”

    “都起来吧。今天是五月端午,普天欢庆的日子,这里又不是在养心殿中,不要行这些大规矩了。”

    “是”众女起身,各自落座。这边有内侍来报:“请万岁爷的旨意,是不是可以开船了?”

    “各位大人也都已经登舟了吗?”

    “是,回万岁爷的话,各位大人也都已经登船了。”

    “开船吧。”

    龙舸船身甚是宽大,足有十丈长、两丈宽,中间各有隔间,供皇帝、嫔妃、内侍、宫婢等人使用,这样大的龙船在南海宽阔的水面上行走起来平稳之极,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簸弄,两岸鸟声蝉鸣不绝于耳,让人有乐而忘忧之感。

    “这里啊……”皇帝的手指向窗外,给众女解说:“是当年圣祖皇帝夏日避暑书之地。朕还记得当年在上书房书的时候,到圣祖的诗集,其中有一首五言古风,诗题叫做《夏日瀛台,许奏事诸臣网鱼携归诗》,注释中有一条康熙二十一年六月的上谕:‘朕因天气炎烈,移驻瀛台。今幸天下少安,四方无事,然每日侵晨,御门听政,未尝暂辍。卿等各勤执掌,时来启奏;曾记《宋史》所载,赐诸臣于后苑赏花钓鱼,传为美谈,今于桥畔悬设罾网,以待卿等游钓;可于奏事之暇,各就水次举网得鱼,其随大小多寡,携归邸舍,以见朕一体燕适之意。谁谓东方曼倩割肉之事,不可见于今日也?’”

    皇帝慢悠悠的讲述着,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似乎是悠然神往,又似乎是在追忆着什么。众女听得入了神,那个年纪最小的旺察氏珣常在怯生生的问了一句:“皇上,那,圣祖爷为什么不到园子中去避暑呢?”

    皇帝一笑:“那时候啊,园子还没有正式动工建设起来呢。就如同俗称飞放泊的南苑一般,荒凉得很,又如何是圣祖爷万千至重驻跸之所?”

    旺察氏俏皮的吐了下舌头,逗得皇帝心中一动:“奴才明白了。多谢皇上赐教。”

    夫妻几个一路说笑着,龙舸在南岸停靠,上岸就是宝月楼,皇帝摆摆手,把御辇挥退,带着众人拾级而登,“你们谁知道,这宝月楼的来历?”

    穆彰阿这一次也是为皇帝点名要求在五月初五的端午节龙舟会上赐宴赏赍的朝臣之一,也在随后靠岸的龙舟上下来了,跟在人群之中,听皇帝问到,他在人丛中出言答说:“回皇上话,奴才知道。”

    “那好,就由鹤翁来给你们说说。”

    彰阿上前半步,一边随着皇帝的步子拾阶而上,一边解释:“宝月楼之建造,本是为民间成为香妃的容妃而来。容妃入宫以后,言语不通,而高庙又不愿她跟其他妃嫔住在一起,因此在西苑的最南端,与瀛台隔着南海相对的皇城根,修建一座宝月楼,作容妃的香闺。凭楼俯望,皇城外面就是西长安街,为了慰藉容妃的乡思,高宗皇帝又特地下令,将归顺的回民,集中在西长安街居住,俗名‘回子营’,还建筑了回教礼拜堂,让容妃朝夕眺望,如在家乡。”

    “你们听见了?鹤翁史记详述,掌故明确,只是这份博闻强记之功,就是很多人学不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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