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事,你也知道,就连贴身照顾我的人都可以把我卖了,目不明,心也不明,我……”

    云树并没有接住江雨眠的话安慰他,而是静静的等他的下文。

    “你怎么都不安慰我?”又是撒娇。

    云树从刚才的迷糊中清醒过来,轻轻而均匀的扣着桌子道。

    “我觉得,你并不需要我安慰。听说你以前是唱戏为生,有很多人捧你,琴艺,是你目力不好后,重新钻研出来的,说明你心中透亮,并未委顿。昨天我一句玩笑话,你生半天的气,虽有故意的成分,却也是有傲气在其中。你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

    “你也说我们只有两面之缘,你对我表现出的关心,不管是否出自真心,我都当成是最纯粹的。我也尽力向你提供了帮助。我这般坦诚相待,你也不必兜圈子,直说无妨。”

    江雨眠瞠目结舌,这孩子一点都不傻好吧!他那个哥哥还担心他会被人骗,看人看的这么透彻,哪里……当然,他嘴里的那个哥哥是个例外……大概,关心则乱!

    而在云树心里:哥哥说的不错。哪怕对一个人再好,哪怕救了他,他也未必不会心怀算计。以后再也不会像相信哥哥那样,再相信一个人了吧……哥哥到最后还在教导她,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决绝。

    “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个瞎子,无处可去,无人可信,我想依附于你,以我琴艺和唱功。我虽无法登台,可在府内弹琴叙话,做个门客,是没问题的。”

    “你昨天不是还怕我觊觎你吗?”

    “可你不是并无此意吗?”

    “我没你想的那般多金。”

    “我所求并不多,一个安身之所罢了。”

    “说实话,我平日都非常忙,并没有时间听琴闲叙。”

    开玩笑!要是让黎歌知道她养了个这样的门客,她可有的哄了!无论如何都要拒绝!对了,昨日的一百遍还没写,今日得补上!

    “忙着读书?”

    “对。我小小年纪就养门客,家中长辈会打断我的腿的。”

    “一点余地都没有?”

    “没有。”

    江雨眠面上落寞到了极致,“那你走吧。”

    云树看他绣白牡丹的墨绿衫子皱巴巴的,没了初见时的风采,心中虽不忍,还是心一硬,离开了——给他些银子,他回乡下度日也是一样,不必非做门客。至于眼睛,他不想看,就不看吧,总不能逼着他看病。

    云树回去让云宝送了一套余宏的衣服过去,另附四张五十两的银票做路资,权当为了他与母亲一样的审美与这段交情。

    江雨眠收了银票,任云宝替他换了衣服,并没有再多说任何话。

    云树本想让办事能力最强的云奇去跟江雨眠帮忙,可是又想到云奇对扬州之事并不熟悉,便让云藏去益生堂叫李贵过来办这件事,而后便让他守在客栈等师父与义父,自己则带着云奇与云宝去了扬州城的藏书阁。

    她要忙起来,让自己没时间为余宏的离开胡思乱想。

    扬州城文华丰茂,藏书阁的生意也做的大些。

    遒劲的藏书阁三个大字的牌匾与云宅内的藏书阁三字一样,是云树在书法上颇有造诣的太爷爷亲笔所书。

    云家所有藏书阁分店的牌匾都是一样的字体,都是在济阳城造好,由各地的掌柜千里迢迢带过来,承载着云家家主的信任,也是一份厚重的责任感。

    这座藏书阁,前院五间宽的阔大门脸陈列着各样的书籍、字帖,连带着还经营质量不错的纸张、墨、砚;后院雕刻工、排版工、校验工、印刷工,足有三十个,比济阳城中的老店气势更盛。

    所印制的书册,不仅在藏书阁中售卖,还会印上藏书阁的名号,批量售卖给那些小书铺。

    云树甚至闭目想见一篇佳作在扬州城流传,洛阳纸贵之时,这个院子的忙碌的场景,便心潮澎湃,忘了所有枯涩心绪,一头埋进账务中。

    理完账务,入账的银子让云树高兴起来,开始发奖励。每人一两银子的红封,管事的五两,掌柜的就给发了五十两。众人皆欢喜不已,干活更卖力了。

    辛坦之与严世真一走十来日,云树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查完账,又跟掌柜的去走访了与藏书阁有生意往来的纸、墨供应方,以及那大大小小从藏书阁批量取书的小书铺。

    十数个真国人死在扬州城内城外,知府大人也吓的不行。

    上报吧,上面一定会责问:城中进了这许多细作,竟然身为知府竟然毫不知情!罪过必然不小。

    不上报吧,真国人在城中做了哪些勾当?是否仍有遗祸未除?又是谁出面截杀的?是否有别的目的?

    思来想去,知府决定大事化小,全面压下来。改革大业当前,只当是草寇互殴互杀结案,回去把自家院墙修高点,命人暗暗查访,祈祷在余下的任期里,这余孽不要发作起来才好!

    是以,云树所担心的城内搜捕行动并未发生。

    第十日晚间,瘦了一圈的两人终于风尘满面,虬须劲张的回来了,就连马匹都瘦了一大圈,足见这几日的奔波辛劳。

    没有看到余宏的身形,云树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忽然提起,巴巴儿望着严世真,严世真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云树才真正松下一口气,让云宝云藏去打水给义父和师父沐浴,又让云奇去备上好酒菜。

    余宏,或者说完颜沧月并未被找到,恍若人间蒸发,辛坦之以为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都踪迹全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辛坦之挫败感远胜过他在朝中的不得志。

    云树记得,师父自回来后,面色愈发冷峻,没再见他笑过,每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酒。

    义父怎么劝他都没用,只得在他喝多的时候把酒中兑入大量的水。

    云树见师父这个样子,也向义父询问,是不是打道回府?严世真认为出来散散心还好,回去闷在那个小院子里,更不好。

    于是,数日后,一行人离开扬州,继续巡视其余的店铺。

    严世真缩减义诊时间,用更多的时间陪辛坦之,而辛坦之索性马也不骑了,在车中枕着酒坛醉生梦死,一路摇摇晃晃没个清醒的时候。

    少了一个人,云树也很落寞,一路少话,三朵云也知趣的做好自己的事,以及闭嘴。最初的热闹场景再也见不到了。

    距离苏州城还有一日之遥,云树一行在一个村子里借宿。

    月如钩,夜色如墨,众人正在收拾安置之时,云树听到了如泣如诉,哀婉欲绝的嵇琴声,那么熟悉,却满是悲伤心碎让她听的想哭。

    顾不了许多,借了一盏灯笼,她就寻声而去。

    声音来自村头,灯火隐隐,云树赶过去,见桥头围了一圈的村民,嵇琴声就从人群中发出来。

    云树无暇顾及周围浓郁的汗臭,费劲的挤进去。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人坐在石墩上,低着头演奏嵇琴,可那琴声绝不是一个流浪汉所能演奏的出来的,而且,那么的熟悉。

    云树将灯笼提近,靠近那人的脸,奈何他低着头演奏,什么人也不看,脸上又沾了脏污,根本看不清眉眼。

    云树的心“咚咚咚”乱跳。一方面这人委实落魄,一点不像前段日子遇见的那个人,另一方面,她给了他两百两银子,他也不可能沦落到这般境地。可是,琴声,琴声勾着她的心,她心中的弦绷得快要断掉。

    云树蹲下身子,凑近,小声试探道:“雨眠?”

    琴声戛然而止,那人从地上跳起来,将靠的过近的云树撞倒在地,抱住嵇琴就跑,不知是绊到了什么,狠狠摔到地上,嵇琴的一根弦,“噌”的一声断掉。那人根本不管,爬起来继续跑,跑的十分踉跄。

    众人也被这一幕惊到,还以为这乞丐突然发了疯,纷纷后退,倒给那人让开了路。

    云树手中的纸灯笼掉在地上,轰轰的烧起来。她从地上爬起来,紧紧追上没跑多远的抱琴人,一把抓住。任那人拼命挣扎也不松手,那人竟在她手上咬了一口。

    云树痛的松手,那人得机又跑。

    身后的村民看不下去了,“你怎么跟一个乞丐过不去?”

    “人家就拉个琴混口饭吃,你用的着这样?”

    “看着也是个有钱的,心眼真小。”

    “咱们村子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了?”

    一时间议论纷起。

    云树才顾不上理会。天黑路黑,云树也跑的高一脚低一脚。她再次追上那个跑不利索的人,两人挣扯间,那人跌到地上,拖累的紧抓住他的云树跟着跌到。

    那人瘦弱不堪,云树用手臂撑地,才没跌到他身上,只是正好压在嵇琴上。地面不平,受力不均的嵇琴杆“咔嚓”折断。

    那人惊了一惊,丢开嵇琴,双手来推云树,还要爬起来跑。

    云树捉住他的两只细瘦手腕,柔声哄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只因你的琴声像极了我一个朋友,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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