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渊的诗兴总是突如其来。

    李维翰听出了“无可奈何”,云树听出了“似曾相识”。那种可见而不可求,可思而不可见的愁绪如绵绵潮水将两人淹没,谁也没有开口询问卓渊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慨。

    卓渊也安静下来,默默的自己个儿琢磨,今天诗兴频发,像是不受控制,他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李维翰回京了,马蹄扬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

    云树履行诺言,带卓渊去山上打了一天的猎,也算尽兴而归。

    像是错不开命运的步伐,回村的路上竟然遇见卓清妍。卓清妍的目光从云树身上挪到卓渊身上,四目相对时,云树有一种功亏一篑的无奈感。

    回去之后,卓渊就开始打探路上的那个姑娘。云树开始犹打哈哈,说只是村中的一个姐姐,这个托词,云树昨晚就用过,卓渊心中又确定一分:他不相信随便一个女孩子,会长的与自己的父亲那么相像!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住在这村中吗?”

    云树巴不得他换话题, “怎么找到的?”

    “你若是不对我说实话,我也能查出来,到时候我们还能不能做兄弟,就要另说了。”

    云树可是一点不想掺入别人家的家务事,依旧装糊涂,“卓大爷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真不知道。”云树装无辜。

    卓渊吸了一口气,“看到那个姑娘,你没什么感受吗?”

    “那个姐姐很漂亮啊。”

    “还有呢?”卓渊耐住一口气。

    云树摇摇头,“我不知道卓大爷意之所指。”

    “你不觉得她和谁相像吗?”

    “相像?不觉得。”云树索性装糊涂装到底。

    都提示到这份上了,卓渊见她死不松口,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云树是真没发现,还是装的。想了一会,跺脚道:“我回去了。”

    “回去?天都要黑了!你快马赶回去也半夜了,进不了城的。”

    “不用你操心。”

    “你大老远来找我,我怎么能不顾你的安全,让你现在回去呢?”

    “月下骑马,卓大爷赏景了!”卓渊不顾云树的挽留,执意让小厮备马,他心里的疙瘩不解开,不能安生。

    云树只好让教习林鉴,带了两个小的,送卓渊回济阳城。

    卓渊前脚刚走,谢莞娘上门了,也顾不得迂回,开口就道:“看云公子的朋友走了,才敢上门叨扰。公子这朋友家住哪里?这么晚了还走,会不会有危险?”

    “有林教习护送,应是无妨。”云树接着打哈哈,避开谢莞娘的问题陷阱。

    “远远的看去,那位公子长的也是一表人才,不知是哪家的?”

    这回谢莞娘的问题让人避无可避,云树老实答道:“是济阳城卓家的大公子”。

    谢莞娘心中一咯噔,面色大变。

    云树恍若什么都没看到,喝了口茶,接着装,“不知您今天造访,所谓何事?”

    谢莞娘对云树笑笑,“妍儿也及笄了,我为她寻了门亲事,因为距离远,这一两日就要送她过去。这几年得云公子照应,特来向云公子辞行的。”

    云树觉得这个谢莞娘也是个厉害的,这瞬息之间就做好了决定,或者早早就盘算好了,事情坏到这个境地该如何做。那卓渊的母亲难道是个更厉害的?以至于谢莞娘稍见事情不对,就急急避开?还是其中有些自己所不知道的厉害事?只不过谢莞娘以卓清的亲事为由头,倒让云树吃了一惊。

    “清妍姐姐大喜,又要远行,我当备份大礼!”云树理智的避开询问她们母女的去向,只是若真的远走,路上定然万般不易。

    云树吩咐柏香,封了个五十两的大红封。

    “我与清妍姐自幼一起长大,这是我的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谢莞娘倒也没有过分推脱,便收下了,又耐住性子闲话两句,才离开。

    谢莞娘刚一出门,云树立刻去找余宏。

    卓清妍与余宏之间,云树始终确定不了什么,可是卓清妍要走的事,她觉得很有必要立刻告诉他!若要挽留,还来得及,大不了娶了卓清妍。有了哥哥和云家的依仗,卓家人也难再为难她们母女。她不想掺合别人家的私事,可是为了哥哥的幸福开罪卓渊,这个选择她是毫不犹豫的!

    让云树没想到的是,与她的十万火急相比,余宏反应很平淡,“嗯,知道了。”

    云树不解,旁敲侧击道:“那我们要不要去送送?”

    “你想去便去吧。”

    “那,你,去吗?”

    “没看我忙着呢?”

    余宏前跨一步,执枪回击,撕风有声,就停在云树面前半步远。云树被吓的后退一步,她最近越来越不懂这个哥哥了:难道是在功业与美人之间难抉择?可若是哥哥心意已定,这件事并不难,他知道自己不管怎样都是会站在他那边的。可是他什么都不说,让自己不知道该从哪里使力。

    想了一会,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杆枪,抢上练习场与余宏手中的枪对接。虽然是主动上场,可是余宏的招式雷厉袭来,她死命抗住也没能扛多久,就败下阵来。好在余宏并没有要赶她走,“再来!”

    严世真与辛坦之见两人都没回去用饭,也到练习场上看过。这几年,这两个小的互解心结,倒显得他们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是无用的了,劝说、安抚、鼓励全用不上。因此谁也没上前插手,任由他们打斗下去。

    那一晚,云树一而再,再而三的败下阵来,却一遍又一遍的再度挥起手中的枪,直到筋疲力竭,再也抬不起手。而余宏的不知究竟为何而起的郁闷之气竟似还未散尽,手中的枪一甩而出,像一柄粗利的箭疾飞出去,直冲墙根前的箭靶上,贯穿箭靶后,那柄枪就稳稳扎在了墙上,铮铮而响。

    余宏兀自立在原地,云树拄着枪走过去,余宏却忽然转身,夺了她手中的枪,一个跨步甩出去,贯穿了一个并列的箭靶,与他的枪并列扎在墙上,他就站在那里静静望着,不说话,也不动。

    余宏从没有表现出这样大的情绪状态,云树回想了这些天的事情,也理不出个所以然,陪他站了一会儿后,走过去抓住余宏带着茧子的手轻轻晃了晃,“哥哥,你怎么了?”

    余宏看看云树,一双有序的秀眉经过她有意调整后英气斜飞轻入鬓;双目含了水,盈澈动人,无声而传语;圆而翘的小鼻头笔挺起来;唇若花瓣,不涂而樱;最初的脸颊似乎微有些婴儿肥,如今瘦的轮廓分明,使她的形象稍稍贴近俊俏无双的男孩子了。

    他是眼看着她从一个只到腰间的小不点,在两三年内急急长到与自己的肩等高。本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她却把自己折腾的日理万机。严先生生性洒脱,本是云游四海的性子,为了眉儿,在村落中研究了三年医药。师父志在收复失地,却数十年窝身乡野。或许人的一生就是不能活的随心所欲,规则便是如此!

    许久之后,他握握云树的小手,“我大概要走了。”

    “去哪?”这个话题让云树的心随之一沉。

    “还没想好。”

    云树想起单成要举荐他进边军的话。“那些汉子是县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又训练有成,可编入边军,也可编入禁军。哥若不想去边军,我可以托人让哥去禁军中谋一职位。”

    余宏微微勾了下唇角,让自己的面色略好一些,“你就没想留我吗?”

    “想了。”云树老实道,“可是,我觉得我留不住。自古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哥哥有雄才大略,若一直在乡野中,会委屈的。”

    余宏微微一笑,“师父用心教导我,也不会想我留下来蹉跎岁月的。”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齐道。

    “哥与师父谈过这些吗?”

    “你怎么还认识禁军中人?”

    余宏摇摇头,“还没有。”

    云树笑笑,“我在京中认识了枢密使之子,推荐哥哥进入禁军,想也不是难事。”

    “你又是怎么认识枢密使之子的?”余宏也没想到云树竟有这样深厚的人脉关系,那个宰辅之子还不是唯一的一个!

    “他是维翰哥哥的朋友,我跟着认识的。哥哥若想去禁军,我现在就着人打点着。”想想刚才的余宏,又觉心头一亮,她雄才伟略的哥哥,怎么可能会因为去边军,还是去禁军而那般闹心?是自己想当然了!

    “哥哥,你是不想走吗?”云树忽而兴奋道。

    余宏一笑,“这都让你猜出来了?”余宏也有些说不清这几日的郁闷之气由何而来,只是云树的这句话,让他心头一松,愉悦陡起。

    “真的?太好了!!”云树兴奋的要跳起来。

    “这么高兴?刚才为我做的那番谋划,都是假的啊?”余宏微皱眉道。

    “那是为哥哥计深远,哥哥若不想要,我倒很高兴只计眼前。哥哥想做什么,我都大力支持!”云树慷慨道。

    “师父那里怎么办?他会为我的没志气,气坏身子的。”余宏“刁难”道。

    云树卖力的为余宏辩白道:  “哥哥哪里是没志气?只是眼下也无战事,不着急从军。天下那么大,不如我们先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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