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翰沐浴后换下朱红色的使者制服,穿了一套宝蓝色家常的薄衫,玉簪束发,贵气逼人的推门而出。

    院中朴拙的桌凳,触之微微的纹理感,右墙边一个兵器架,刀枪剑戟皆有。侍卫询问是否将这兵器架子收了?毕竟门前立着兵器架不利于护卫。李维翰挥挥手制止了,他来这趟就是想知道眉儿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左边一个老石井台,高大的榆树和桑树并立在井边。鼻尖的香气让李维翰想起前院的那棵桂树,想起那年被他尾随的一枝桂华,心绪不免暗淡——那一枝是千里迢迢送去的,自己是巴巴儿凑过来的。

    云树从前院转过来,笑迎过去,“寒舍简陋,维翰哥哥多担待,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这便很好。天然的村落生活。”

    “维翰哥哥不嫌弃就好,前院已备下酒菜,我们过去吧。”

    严世真、辛坦之、师父、余宏、单成作陪。本来怕卓渊口无遮拦,不想让他上桌,可看他被余宏整治的满腹委屈的样子,心一软便叫上了他。

    严世真与辛坦之辈分高,李维翰职位最高。一番谦让后,严、辛二人坐首位,李维翰坐左上,却将身边的位置留给云树。余宏与单成坐右边,公子哥儿卓渊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坐在下首。

    严世真虽与李维翰熟悉,可他这次是天使身份,也不好与他玩笑,只是看着他的殷勤,暗暗摇头:这小子还没死心。

    单成想与李维翰拉拉关系,可李维翰眼中除了云树,没有别的人,不时的给云树夹菜,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看着云树吃。

    中午没好好吃,又跑了一下午,云树着实饿了,客气一圈后,很实在的吃起来。可是大家有意无意扫来的眼神,很快让她吃不下去了,中午的情形又一次上演——李维翰根本不饿似的,很是专注的看着她吃,见她停了筷子,还关心的问:“菜不合口味吗?”

    云树头皮发硬,“维翰哥哥怎么不吃?”

    “嗯?一起吃,一起吃。”李维翰心情很好,从午饭开始,脸上一直挂着笑意。云树有些替他担心:脸颊会不会酸?

    见他开口要吃饭,云树忙不迭的给他夹了一大堆菜:他开吃了,自己也能好好吃饭了。

    李维翰更开心。

    辛坦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话说。卓渊觉得饭桌上的氛围有些沉闷,几次想活跃气氛,被余宏用眼神制止。而余宏上午开始,就一直在悄悄观察这位叫李维翰的天使和他对云树的态度。

    这个李维翰待云树的亲密关照时时流露,他很可能是知道云树的女儿身身份,而且像很喜欢她。从偶尔的落寞来看,云树的娃娃婚约,他大概也是知道。不然一个天子近臣,宰辅公子,待一个平头百姓不会这般体贴又矛盾。

    至于云树,以后有人肯护着她也好,只是以后不要牵连她才好。一直在忧心,不希望自己牵连她,也不希望他人牵连她,他的位置如此尴尬。

    这顿饭吃的安安静静,客客气气。

    饭后,余宏带着不情愿的卓渊回房看书,严世真和辛坦之出去走走,单成又去村头忙。

    李维翰对云宅的参观从云树的书房开始。

    满壁满架的书,阔大的书桌上也高高的摞着几摞。

    “你还在研习医术?”李维翰扫眼过去都是医书。

    “嗯,义父有那样好的医术,我不多学着点,倒是浪费了机遇。”

    “习武、练兵、还要种田、学医,你比我还要忙。”

    柏香捧来茶具,云树接过,在桌边烹茶。“闲下来觉得心慌,索性把时间都填满。”

    李维翰沉默下来。无父无母,只一个半路而来的义父,这几年,她独自成长,心里应该不好受。环视书房,看到身后的书架上与桌子平齐的搁架上一尺高的一摞写过的宣纸,几乎将整个搁架填满。

    “你还练书法?”李维翰说着挪开镇纸抽出一张,“今天,你可是让我一再刮目相看……”看清了上面的字,他说不下去。

    满满一大张宣纸写满了“黎歌”,他不可置信的再往下翻,每一张都是,只是字体并不一致,馆阁体、簪花体、颜体、柳体、蝇头小楷、狂放行草……最多的是他最熟悉的,云树常用的婉转妍丽,风流潇洒的笔迹……全都是“黎歌”!“黎歌”!那个讨厌的名字!

    每页的右下角写着日期,从昨日往前推,每日都不间断,直翻到最下层是一年前的,而旁边的那摞最底下那张上标的日期则是两年前的。

    云树侍弄着茶盏,头也没抬道:“每天忙的不行,哪有时间练书法。”见李维翰半天没说话,抬起头,李维翰手中抓着两张,两眼望着那摞宣纸出神,面色不太好。

    云树忘了写黎歌名字的这茬,被撞破也不好解释,红着脸唤过出神的李维翰,“维翰哥哥?”

    李维翰回过神,他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尴尬的笑了一下,“怎么全是他的名字?写了这么多?”

    “那,那个是我每日的作业,顺带,顺练书法了。”

    “作业?他给你布置的?”李维翰故作不经意的探寻道。

    云树的脸更红,支吾道:“其实是惩罚。”

    “惩罚”二字却让李维翰心头一喜,“他对你不好?”隔着千里之遥,还不忘惩罚眉儿,果然是个气量狭小的。

    “不,不是,他待我很好。是我做错了事。”

    “什么错事能罚你写了两年多?”李维翰带些压制的兴奋追问,似乎接着追问,就能打破心头盘桓多年的阴霾,机遇与新生就在一步之遥。

    云树说的虽是实情,可又觉得不该那么说,尤其不该告诉李维翰,换了笑脸打哈哈道:“也算不得惩罚,是我自己愿意写的,也算一种寄托。维翰哥哥尝尝我烹茶的手艺如何?”

    李维翰觉得自己的希望被云树那句“寄托”砸成碎片,落了满地,让他难以挪步,似乎动一动就扎的心疼。干嘛轻意的生出希望?明知道是无望的啊。

    云树见他无动于衷,走上前将宣纸从他手中抽出来,放在架子上,将茶盏递给他。

    云树不想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是想直白的告诉他,他所想的,是不可能的,让他早些放下,早些走出来。可是李维翰并没有挑明,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能自说自话。或许留他住下是错误的,更多的接触是错误的。她不想别人因她而伤怀,尤其是对她有诸多照顾的李维翰,可又无法。

    不管了,这张脸不要了。

    “我有婚约。”

    李维翰回过神,勉强一笑,“我知道。”

    “维翰哥哥既然知道,就不要再这样了。”

    “我?我并未怎样啊?你想多了。”李维翰强撑着不承认。

    云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落寞的回到桌前,捧起另一碗茶。

    过了好一会儿,李维翰开口道:“带我去练习场看看吧,我们过两招,你若是赢过我,我便放下,绝不教你为难了。”

    “当真?”

    “若是我赢了,这便是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一言为定。”云树被教练场上余宏以下无敌手冲昏了头,忘了李维翰自幼酷爱武术,还比她大上两岁。

    卓渊被余宏困在屋子里,百无聊赖的翻着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天黑了。”

    余宏不语。

    “村社要开始了。”

    余宏不语。

    “你不去见那个小姑娘了吗?”

    余宏冷冷瞟了卓渊一眼。卓渊绷了绷嘴,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宏哥,你说天使与云树是怎么认识的?”

    余宏放下手中的书,他也在想这个问题,还没有机会向云树求证。

    卓渊见余宏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再接再厉道:“他们,他们,云树要是个姑娘,我会直接以为天使对他有意思。宏哥,你说天使会不会有龙阳之好?”

    余宏皱眉,“你能不能别那么八卦?”

    卓渊嘿嘿一笑, “你说,他们这会儿在谈什么?”

    余宏摇头。

    “我猜他们在叙旧,要不,我去偷听,回来讲给宏哥听。”

    余宏点头,“你去吧。”

    余宏这么容易的答应下来,卓渊喜出望外,一边说话,一边抬脚往外走,“宏哥,你等着,我……”卓渊一脚门外,一脚门内,卡在当地,话也卡在喉中。

    云树的书房外立着四个黑衣侍卫,见卓渊打开门,齐齐盯住他,那样子就像看一个死人。卓渊第一次觉得余宏看他的目光,是那么的柔和!亲切!

    余宏忍笑道:“怎么不去了?”

    卓渊退进屋内,“那个,还是在屋里陪宏哥看书吧,我就不那么多事了,免得给云树惹麻烦。”

    卓渊刚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就听到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是云树的声音“这边走。”卓渊再也坐不住,腾的站起来冲到门边,“云树,你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上我?我想去看村社表演。”

    有云树在,卓渊就有了依仗,大胆起来!

    云树不知道卓清妍与余宏的对话,以为余宏不想凑热闹,顺便也把卓渊留在屋内。

    “我还有点事,一会儿回来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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