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宏点点云树的脑袋。

    云树笑的太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层清浅的睫影。

    余宏笑了。

    最初,云树在余宏眼中,除了眉目分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有些烦她总是说个没完。可是自从他允许云树走近,云树每近一步,在余宏的眼中便好看一分。

    这个小家伙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总操心很多事,有太多不忍人之心,又会去做许多事,努力让身边的人都能过的好一些,再好一些。

    想着在她受挫颓丧的时候,问她一句,“值得么?”可是真遇到事情的时候,却只想着将柔弱的她护在怀中,为她解决所有的问题。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喜欢这个小家伙围着他跑前跑后,或者为了她跑前跑后。这与他的长远大计,并没有什么重要意义。有时也会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奇怪,可是抱起无措的她,或接受她的依赖,或接受她的宽慰的时候,却觉得心被填满了,天地间尽是脉脉温情,冷酷与杀伐之事再也想不起来。

    这于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余宏还没想清楚。

    张家人反应也是够快,张员外关进大牢没到两个时辰,张家人就在县太爷那里活动了。

    虽然以往单成会收些银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办案子,可是这个案子,却绝不能这么办。县太爷单成坚持认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暴打张衙役,是不把自己这个父母官放在眼里,这件事必须严查、严惩!

    张家人以为是银子不够,还欲再加。县太爷单成却说这是对权威的挑战,绝不能让步!结果自然不欢而散。

    单成虽然让手下去调查那几个动手的汉子的身份,也需要进一步询问这几个人的口供,为来日做准备。

    张景作为小师兄的兄弟,张陵的哥哥,办理这件案子自然更用心。云树让张景问张陵,张陵除了清楚挨打的经过,对缘由却不清楚。既然县太爷都授意了,敢动小陵与云树,那就从他们身上好好询问询问缘由。

    张景年纪轻轻便做了一县的牢头,固然有他父亲的推举扶持,他自身也不是只有在云树和张陵面前和善、好说话的一面,办起事来也足够辣手狠心。

    十八般刑具尚未用个遍,从员外到跟班都不敢再嘴硬,全交代了。

    口供呈上去,单成很是满意。张家人再来时,单成将口供丢给他们看。

    “云树,云公子积极支持变法事宜,受到本官青眼,张员外、刘员外心生嫉恨,欲除之而后快,却因张陵张衙役的阻拦,而将其重伤,实在是目无朝廷!目无律法!目无本官!如此私欲熏心,还意欲阻拦朝廷变法,实在罪大恶极!本官必须要抓一个典型!”

    而张家人的表现,也让单成很是满意!

    本来张家人还想要再努努力,可是家主什么都招了。

    这个时候了,还要跟县太爷较劲,纯粹是嫌命太长。他们也不能让家族顶着这么大的罪名,果断弃了所谓代表的身份,转而大力支持水利之事。不仅带头缴纳相应水利资费,还带动与张家亲近的地主也转而支持。

    本是想趁机分杯羹的其他地主,也蔫下去。县太爷单成趁机大力宣扬水利改革的利处。最有名的一句宣言是:今一举而利子子孙孙,何乐而不为?

    县衙前的人,在张家改变立场的那天,再也站不下去。不管这句利子子孙孙的宣言,最后的结果如何,张员外、刘员外就是前车之鉴!这俩人被接出大牢的时候,有人看到那个惨样子喔!就连看客描述的时候,都忍不住打寒噤!趁县太爷还好好跟他们说话,还是乖乖的准备好该缴纳的银钱为上法。

    于是,蹉跎几个月的水利之事,终于在银钱到位后,开始大力推进。从单成到辛坦之,从田美苗到云茂,到众多征来的民夫,纷纷为了水利之事劳碌起来。

    辛坦之已经两个月没有回云宅了,余宏与云树又一次带着衣食去看他,辛坦之却忙的根本没工夫多跟他们说两句话。两人帮不上忙,也不好拖师父的后腿,放下东西,便出了工地。

    云树说要去看看仍在调养的张陵,两人又驱马赶往县城。

    余宏骑在马上,望着这片原野。秋粮将熟,却没有人抽出时间来欢喜,大沟小渠间尽是繁忙的身影。余宏问旁边的云树,“树儿真的觉得水利之法那么好吗?”

    云树真是像她之前对余宏说的话,百分之百的信赖,什么话都愿意跟余宏说,比如下面大逆不道的话。

    “水利之法的推动,对于提高产粮量确实有帮助。可是,”云树笑得有点冷,“获利的又不只有百姓,资费和劳役却全从百姓身上出。朝廷?呵呵。”

    余宏却也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只是继续淡淡的问道:“你明知道会如此,为什么还要大力支持?”

    云树抬起马鞭,指着那些忙碌的百姓,语气似有心酸与无奈,“他们辛苦劳作,却贫困不堪,连家人都难以养活,只有改变,才有可能向好的方面发展,而不是始终在原地踏步,或者倒退。变法,我把它当成一个契机了吧。”

    “树儿只是一个小地主,为什么想要操心这么多事?你在乎这些人的福祉,他们未必会在意你的死活。”

    赵国人常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担起家国的责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云树一个女子,还是个小孩子,为什么会关心这些事?

    本以为她只是受李大家事情的刺激,一时冲动而为。可是这几个月来,眼见她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帮助单成推动各种变法事项。反而觉得有些看不明白,这个小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今天竟然还能说出嫌弃朝廷的话,她若不是女子,真得认真看待她的野心了!

    云树看着余宏,思绪有些飘扬,好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或许是我看了父亲的书札,想要帮他完成心愿;或许是他们辛勤劳作,却一贫如洗,而我享受了他们的劳动成果,总要做点什么吧;又或许,我也没有那么简单的目的,而是还有更深远的谋算。”

    说到这里,垂眸淡淡笑了笑,“或许,我也弄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变法之事,自上而下都有或大或小的利益,既然于众有益,推一把,也无不可。”

    “于树儿来说,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事?”

    云树有些奇怪,余宏怎么会忽然问她这些问题。就算是义父好些次想让她打开心结,她都避而不谈,装成什么事都没有。

    “于宏哥哥来说,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事?”

    余宏看看云树眸中的小狡黠,没有说话。

    对上余宏的沉默,云树总是败下阵来的那个。

    “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没有痛苦,没有忧怖。我觉得维持好这种状态也不错。”

    在她费心维持的小世界里,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亲切,虽然不能替代父亲母亲在时的圆满,可是经历过失去的痛苦,她只想守好义父、师父、宏哥哥、黎哥哥,一个都不想再失去。

    即使有时候会被噩梦纠缠,她也情意独自抗下这些。可是,她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每当细思,想要守好他们时,总有隐隐的难安。她也怀疑是不是本来祥和的家庭,却突遭父母亡故,给她留下的阴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余宏对她微微一笑,那些沉重的话,他忽然不想对云树说了。

    灼热的夏天过去了,空气中有些秋日的凉爽。县城张宅,张陵已经养了两个月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为了云树所强调的不留下任何后遗症,也为了云树的诊金,那个脾气不好的大夫坚持让张陵再养一个月。

    大夫的这个要求,让张陵可以多些机会对张景撒娇,求照顾,让这难得的兄弟情,长一点,再长一点。可是张景去轮值的时候,就只有张陵一个人在院子里,有些百无聊赖。

    云树拍门的时候,张陵正在院中的葡萄架下昏昏欲睡。两个月来,鼎新楼的饭菜滋养的张陵瘦削的面颊有了些许丰润,气色也比之前好很多。

    拖着声音道:“来啦!”

    然后很病号的慢吞吞的起身去开门。万一是哥哥抽空回来看他,表现的太活跃就不好了。待看到云树与余宏,很自然的侧身让进来。

    这两个月中,云树确也来看过他几次,每次来带一堆的点心,水果之类的,唯恐他闲的无聊,可以拿吃打发时间。好几次因为零嘴吃多了,饭倒吃不下了,结果被张景嗔怪。越怪他,他越开心,把张景给郁闷的。

    云树边往院子里走,边笑道:“这次带了新鲜的山楂、酸枣和山楂糕、酸枣糕,开胃化食,不怕零嘴吃多了,吃不下饭了。”

    “你每次来的架势都像是要把我当猪养!”张陵“抱怨”道。

    云树笑,“我还没养过猪,不知道陵哥哥这吃完睡、睡完吃的日子过的可舒心?”

    张陵嘿嘿一笑,“还不错!”

    云树端起张陵给她倒的凉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张陵见云树一直盯着葡萄架上的紫葡萄出神,抬手就摘了几嘟噜,洗干净,用盘子盛了。

    “家里的东西都是你送来的,唯有这紫葡萄是自家长的,树儿尝尝?”

    云树捏了一个放入口中,“这葡萄长的很好看。以前,我家后院也有棵老葡萄树,这个时节,总会结满了紫葡萄。今年,不知道味道是否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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